流星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云霜 > 正文 37安陵屋院,所爱之人
    安陵尧身上沾着泥土,头发散乱。自从安陵弥谷将他从乐师院带出来,已经三年。这三年他一直在安陵农庄干活。安陵弥谷虽听了云城的吩咐,不能赶他离开,但却把怒气撒在了他身上。
    他是个哑巴,不会讲话,每当安陵弥谷骂他,也只是垂首,却不流泪。
    “这么长的头发,也不去剪,”安陵弥谷怒视着他,“敢情是等我帮你呢?安陵尧,你可别忘了自己做过什么!还不滚?”
    安陵尧终是默默退了一步,悄然消失了。
    安陵弥谷一阵伤痛,靠着土墩坐下,抱头俯身。
    “阿谷……”一个低微的声音传来。
    安陵弥谷抬头,瞧见地上那脏兮兮的人,原来他一直盯着自己,目光中竟满含慈爱。
    “九叔,”安陵弥谷叹息一声,往土墩上坐下,柔声说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下来了?”
    “阿谷……”疯子叔喊了一声,“你……是好人。”
    弥谷莫名其妙。
    “安陵烨去哪儿了?是他赶你出来么?”
    “阿谷,”疯子叔并没有回答她的话,“我来,是要告诉你重要之事……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弥谷说道,“有个暴君。你看到了什么怪异画面么?”
    “我看到了……不,阿谷,”疯子叔神情焦灼,但又被什么困扰住,“重要的事是……啊!阿谷,重要的事是爱,是爱人啊!是我们要爱人啊!”
    疯子叔果然还是疯子叔。自从安陵敏难产去世,这位安陵为数不多的正常男子,竟然一夕之间疯了。其中若无内情,也太奇怪了,若有内情,又是什么呢?安陵弥谷在野市这么久,并无一名云霜人谈起此事,云霜人甚至不知山上有这名囚犯。时至今日,安陵弥谷也只知道在安陵敏临产前,安陵昊越过焰火沟偷跑入城,被抓个正着,安陵敏去世时他已是云府关押的囚犯。至于他因何如此鲁莽,也不得而知了。
    这么多年来,在安陵烨魔鬼般的折磨中,安陵昊越来越疯了。安陵弥谷凝视着他,却见他脏兮兮的脸突然绽开天真笑容,仍在那爱人的迷狂中。
    “是爱人!是爱人啊!我们爱上彼此,无畏火焰!我爱你,阿谷!你知道么,阿谷?”
    “我知道!”安陵弥谷与他一起坐着,“九叔,你是不是刚抄写了经文?”
    “经文?”他愣了一会儿,突然跳起来,“阿谷,经文!”
    安陵弥谷还没来得及问,他已经往来路奔去,踉踉跄跄,不时跌倒又挣扎爬起。
    “莫名其妙……”安陵弥谷无奈摇头,站起身。她犹豫了一下,返身进了安陵屋院。
    安陵屋院是一片围屋,里边有一个大天井,边上密布房间。弥谷走进一个喧闹房间,瞧见孩子们正在翻箱倒柜。这是弥谷的屋子,堆满箱笼,但其实什么食物都没有,但他们依旧东翻西找,图个开心。
    安陵弥谷并不理会,径直往内屋走去,进了一个靠近山壁的房间。一张干净小床上,蚊帐挽起,床上安安静静躺着一个美丽绝伦的女孩。
    安陵弥羽。
    弥谷凝视着她,伸手温柔地摸了摸那白皙额头和脸庞。天光从山壁边的窗口映射进来,落在安陵弥羽脸上,有一种梦幻之美。
    安陵弥谷却轻轻叹了口气。
    “还没有醒来。”她喃喃自语起来。
    近来安陵弥羽更为木呆,叫她吃便吃,叫她睡便睡。弥谷心中既悲痛又不解,她与安陵弥羽几乎同时服了药,但她很快便清醒了过来,并未变成痴呆,安陵弥羽却一直等到第五天方才醒来,而醒来时也不言不动,与安陵傀儡无异。
    “还能好起来么?”泪水忽然浮上眼睛,但安陵弥谷奋力摇头甩掉,“云城将军说她会清醒的。那就一定会。”
    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难过地蹲了下去,脑袋埋在了床边。
    那个云城将军……或许只是在施舍她一点希望,让她不至于发狂。他若真想救弥羽,便会去请霜府的人来救——在云城的最后一日,明神殿与霜府的人确实来了,但他们是来看结果的。结果令他们满意。明神殿确认安陵弥羽变成了傀儡,于是免除了卸任的繁琐。而霜府的人……霜府的人是来看药效的,他们对安陵弥谷的清醒颇感讶异,竟提出要安陵弥谷做试验。就是在那一刻,云城将军宣布安陵弥谷已经是下一任家主,他已上奏请康王批准。康王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驳他,因而安陵弥谷几乎从那一刻起便是家主了。
    安陵弥谷当然知道云城将军是在救她,但云城将军也害了她的妹妹。安陵弥羽本不必变成这副模样的,然而他却让一切如此发生,这一切甚至在他计划中……他好像另有所谋,因而对她网开一面,他究竟在谋什么?
    如若有办法知晓他所谋,安陵弥谷愿意付出一切代价。那日之后,其实她确实还去了云城,那个很难进入的云城,不欢迎安陵人的云城,她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她要求见将军,她还想做一次努力。然而……云城将军已在昨日出发,前往边境了。
    一只小手碰了碰那双交叉在脑袋上的手。
    安陵弥谷抬起头,打量着来人。
    “阿银,是你啊。你在为我担心?”
    阿银是个七岁的男孩,看着她点了点头。
    “好阿银。”安陵弥谷摸了下他的头,苦笑一声,“你是个好孩子,可不要学别人。”
    “阿银只学阿谷姐姐。”安陵银声音不高,但清脆如同银子。
    安陵弥谷站起身来,再次伸手摸了摸弥羽的脖子,又摸了摸后背,仿佛在检查婴儿的状态。接着她翻过弥羽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放在她掌心里。
    安陵弥羽酣然而眠,无知无觉。
    “听说婴儿感觉到我们的手,会觉得安心。弥谷感觉到我的手,应该也会觉得安全。”弥谷若有所思地微笑,“阿银,你说弥羽哪天清醒过来,会不会失忆,会不会什么都不记得?或者会不会重新变成一个婴儿,什么都不懂?”
    “不会,”阿银摇头,“阿羽姐姐药效过期就会好起来,不会变傻。”
    “我觉得可能会哦。”弥谷却笑了,“这样又得从头教起,弥羽就是这点让人操心。好了,我要下山去了。”她转向了阿银,“你帮我看着她,若是醒来,就带她在院里坐着,等我回来。跟你妈妈也说一声。”
    “我知道。”阿银连忙回答。
    “不能再耽搁了,走吧!”
    然而两人刚出了安陵屋院,疯子叔的身影又出现了。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包裹,一见到安陵弥谷,便颤抖着走过来,双手递包:“给你,阿谷,是经文。我抄的!”他开心地笑着,似乎满足至极。
    安陵弥谷心里莫名涌起一阵愧疚。这会儿,她忽然想着,或许正是自己让他抄写经文,才导致他臆想连连。
    她接过这个郑重包裹好的物件,解开两层灰色旧布,里面是一个卷册。打开册子,正是密密麻麻的祈福经文。
    安陵昊的字是正经书家的字,清瘦,温柔,轻盈,让人一阵诧异。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若诸有情,贫无衣服,蚊虻寒热,昼夜逼恼。若闻我名,专念受持,如其所好,即得种种上妙衣服,亦得一切宝庄严具、华鬘、涂香、鼓乐、众伎,随心所玩,皆令满足……”
    安陵弥谷叹息一声,合起了卷册。
    疯子叔意味深长地在笑,仿佛看见了另一世界。
    “写得真好,九叔,”弥谷发自内心地赞叹,带他在粗石上坐下,“你的字真好看。”
    “是么,阿谷?你喜欢?”
    “喜欢,”安陵弥谷回答,“他们一定也很喜欢。”
    “谁啊,阿谷?”疯子叔这一刻似乎清醒了。
    “云霜贵人,”弥谷回答,“九叔,上次跟你讲过,是康王宫中有人要出嫁了,让我们抄写祈福经文。”
    “要出嫁了?”九叔突然开心起来,“是喜事啊,阿谷。”
    “是康王家的喜事。”弥谷回答,一边把册页收好。
    “他们相爱么?”
    “谁?”弥谷惊讶地问了一句,马上又说,“哦,你说新人?也许吧。”
    “那你们呢?”
    “我们?”弥谷笑了,“九叔,我们也相爱。”
    “真的?”疯子叔的神情变得惊喜,仿佛第一次听到,“你们爱我?”
    “爱你,九叔。”弥谷顺着他回答。
    疯子叔显露出无比天真的喜悦,像个不谙世事的婴孩,朝着天空挥舞手脚。
    “你们爱我?你们爱我!……阿谷,你们真爱我!”
    “真的。”安陵弥谷大发怜悯,不愿再有任何事刺激他。
    正在此时,隔壁柏树林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似乎那旁听者已忍了好久,终被恶心到难以忍受。
    “这是有人发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