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星叶在顾瑕之前,没有听过情话，但他对情话有天然的抵抗力。
这种抵抗力或许源于他的生长环境——过早的接触了社会中的黑暗面，他对于人性没有多少的期待,有的只是防备，还有不知道该怎么防备的不知所措。
因此对着所谓的山盟海誓、矢志不渝,他向来持怀疑态度。
真的有人能做到天长地久吗？
真的会有一个人，一直陪着另外一个人,白头到老吗？
可是今天他见到了，活生生摆在他面前的例子。
而顾瑕在说完对陶星叶触动很大的话后，又像是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也没当成一个特别的承诺。
他好像只是非常坚定、自然的认为,他和陶星叶,会白头到老。
所以可以自然而然，通过那对老夫妻联想到他们身上。
甚至非常理所当然的期待着,当他们未来有天老了,那个照顾人的角色能是他，而不是陶星叶。
陶星叶又想起来,之前他认为，顾瑕学做饭是一时兴起时，顾瑕对他说,他做事从来不会只图一时新鲜。
只要是开始，那么顾瑕的态度总是认真的。
陶星叶陷入一种巨大的触动与沉思中，他想起来之前自己毕业之后的打算,那就是能拥有一个自己的家。
努力赚钱,给自己安全感。
可是“家”的概念，在他心中是很模糊的，一个房子可以是家,爸爸妈妈和孩子可以是家，他和顾瑕可不可以组成一个家？
刚刚那对老夫妻，算不算他所期待的那种家？
——明显是算的。
拒绝和人交往过密的人，一种是真的不需要，或许是天生的或许是后天的；还有一种，是渴望爱却始终受挫，为了不再受伤，索性给自己裹上了厚厚的保护壳。
陶星叶很久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了。
他算是哪一类人？
在他陷入沉思时，屋内的雷一波忽然间叫了起来，还有嘹亮的哭声，陶星叶心中一沉，连忙跑了过去。
屋内，是令他最头疼的画面。
顾瑕倚着门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丝毫没觉得欺负小孩是多么恶劣的行为，冷淡道：“哭啊，你哭再大声，你哥哥今晚也不会跟你睡。”
陶星叶连忙道：“顾瑕！”
雷一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哭着从床上爬起来，又哭着扑到陶星叶身上，大声
道：“哥哥，他真讨厌！”
顾瑕抱臂，冷眼旁观。
陶星叶头疼，小声道：“顾瑕，你跟一个孩子……”
等等，这熟悉的道德绑架句式。
这话他有些说不出口，只能摸了摸雷一波的脸，为他擦去眼泪，低声道：“小波乖，能不能告诉哥哥发生了什么？”
雷一波只顾抽泣，说不上话来。
顾瑕道：“他醒来就哭，能说得上来发生什么？”
陶星叶：“……啊？”
顾瑕的视线在他脸上打转，面色发黑，扔下一句，“就因为他和你有血缘关系，你就可以无限偏袒他？陶星叶，你的心是偏的。”
接着，不等陶星叶反应，顾瑕就走了。
陶星叶和雷一波面面相觑。
他眼尖的发现，雷一波在顾瑕走后，明显露出个笑容，而且很快停止了抽泣。
雷一波抱紧了他，黏黏糊糊道：“哥哥，今晚陪小波睡好不好？”
陶星叶：“……”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教训完雷一波，陶星叶回到卧室，发现顾瑕已经洗漱完毕，侧躺在了他那半边床上。
而且是背对着门口，背对着他。
陶星叶没见过顾瑕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有些忍俊不禁。
他悄无声息上了床，趴在顾瑕的身后，小声道：“睡了没？”
顾瑕的肩膀一动。
今天原本是个美好的开始，却被闹成了这样，陶星叶也觉得不太好，对着顾瑕道：“对不起，我刚刚不该不分青红皂白。”
同时，他也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假如说，雷一波算极度缺爱的话，那忍受着雷一波靠近，从来不拒绝，而且对于雷一波偏爱越来越多的他，算什么？
前不久他想过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顾瑕听见他的道歉，终于有了动作。
他似乎有些不太习惯，更不太想听见陶星叶这样正儿八经的道歉。
要说陶星叶偏袒雷一波的话，那么他就是无限的偏袒陶星叶。
顾瑕道：“……你没必要道歉，该他道歉。”
但对于雷一波，他向来是不会手软。
陶星叶抿唇，脸颊露出两个小梨涡，甜丝丝的，轻声道：“你是不是，跟小孩吃醋了？”
话音一落，顾瑕的脸上顿时闪过不自在。
陶星叶抓住
机会，趴在了顾瑕的肩头，语气带着一点撒娇，话里却是在劝和。
“他才多大？我没想到这么大的小孩会去挑衅大人，你大人有大量，别和他计较好不好？”
顾瑕是个聪明人，决定不纠结这些问题，而是直切要害。
“你今晚打算在哪睡？”
陶星叶一僵。
顾瑕感觉到他的僵硬，却不动声色，问道：“我们两个当中，你格外爱他，是因为爱他能让你感觉到安全感，你认为他永远不会背叛你吗？”
这个问题格外的尖锐。
尖锐到了不适合拿到明面上说的程度。
但顾瑕就是这么一个人，工作当中他的风格就是直切要害速战速决，能耐下心来跟着陶星叶温吞的节奏走，已经是他做过最不像他自己的事。
现如今，他没忍耐住。
陶星叶终于不再挨着他，而是抬起头，怔怔地瞧着他。
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顾瑕总是会忍不住心软，想着“下一次再说”，这次也不例外。
可当他抱住陶星叶，柔声道：“算了，当我没问……”
陶星叶却打断了他。
“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顾瑕打圆场道：“我只是……吃雷一波的醋，口不择言。”
但口不择言，往往才是人最真实的想法。
陶星叶怔怔的，他被顾瑕给抱住，片刻后却挣扎出来，下床穿上了拖鞋。
顾瑕有些懊恼，面上还是很镇定，轻声问：“你今晚还是要陪雷一波？”
“不、不是。”陶星叶道。
顾瑕坐在床上，一瞬间心乱如麻。
今晚他戳穿了雷一波撒谎，又对着陶星叶说出那种话，估计陶星叶今天不喜欢雷一波更不喜欢他，晚上是不是要睡沙发？
顾瑕皱眉想，果然还是太急迫了。
面对陶星叶，他能沉住气的时候有限。
然而就在顾瑕心烦不已地坐了片刻，决定出去把自己和陶星叶换过来，让陶星叶进来睡床时，卧室的门再次被打开。
陶星叶的半个身体露了出来。
顾瑕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敢表现出来他的惊喜。
陶星叶被他看得不自在，缓缓走向床边，像往常一样钻进了被子里，轻声道：“我过去告诉雷一波，今晚不陪他睡觉。”
顾瑕被这个惊喜给砸懵，许久都没有反应。
“那我们……”陶星叶一顿，
“睡觉？”
顾瑕回神
长臂一伸
把大灯给关上了。
两人同床共枕
呼吸咫尺可闻
顾瑕无法确定陶星叶究竟生气与否
整个人十分僵硬
甚至都不敢翻身。
外人谁都敬畏顾瑕。
可能也没人能想到
顾瑕晚上会因为对象的一句话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顾瑕苦笑
这究竟是谁更没安全感一点？
许久
顾瑕的肩头一软。
他一僵
发现是陶星叶靠了过来。
顾瑕以为是陶星叶睡着了才靠过来的
然而他低下头
却发现陶星叶睁着两只眼睛
试探性地盯着他瞧。
像是在问他：你今晚怎么不抱着我？
顾瑕立刻抬起头
搂住他。
陶星叶从善如流
轻车熟路钻进他的怀中。
顾瑕这才感觉到
他胸膛中空落落的一个大洞
像是瞬间被什么东西给填满了
他的呼吸都在颤抖。
“我今天
”陶星叶忽然开口
小声道
“好像是真的有点偏心
是吧？”
顾瑕哪里敢应答。
他生怕惹陶星叶不高兴
陶星叶要是不高兴了
他的心情更好不起来。
宁愿宠着陶星叶。
陶星叶确实是反思了一下。
他见顾瑕不答话
自顾自道：“你今天说的问题
也确实是有点。”
顾瑕眼皮一跳。
“他是我亲弟弟啊
”陶星叶道
“他才七岁
又……患了重病
不知道能长到多大
人生中能依靠的只有我
他也最依赖我
我确实是
有点
只有一丁点
偏心他。”
他怕顾瑕不高兴
使用了好几个量词
企图缩小自己的偏心。
顾瑕道：“还有院长。”
陶星叶道：“也是。”
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对？
“还有你那些朋友
”顾瑕道
“他们都很喜欢雷一波
很关心雷一波。”
陶星叶听他这么一说
眉眼间缓缓变得失落起来。
顾瑕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他顿时心软
抱紧了陶星叶
柔声道：“当然
你对雷一波肯定是特殊的
你是唯一爱他的亲人
也是他最渴望的感情。”
陶星叶的情绪缓和了下来。
“但是
”顾瑕轻声道
“宝宝
?)
你有没有想过
我也同样需要你呢？我的需要不比他少。”
陶星叶抬眸。
他在瞬间
想起来顾瑕的家庭——那个支离玻碎
没比孤儿好到哪里去的家庭。
其实顾瑕的母亲余雅茵
是爱着顾瑕的。
但是顾瑕本人也好
他的母亲也好
他们对彼此的需求不高
属于一种：知道对方安然无恙就好
平时没事少联系。
陶星叶与顾瑕对视
冒出来一句：“需要我为你脱敏？”
顾瑕：“……”
这人为什么总喜欢杀气氛？
对气氛过敏？
“不是这个
”顾瑕道
“我喜欢你
我爱你
需要你给我同等份的爱。”
陶星叶被触动
目光闪烁。
顾瑕道：“这种需要
比你弟弟还需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