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瑕已经提前买好了饭,就放在桌子上。
陶星叶下去时，顾瑕正抬头看他，表情有着说不清的揶揄。
雷一波还一脸的无辜,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这是陶星叶头一次发现,雷一波表现的再怎么成熟,到底也是个小孩。
陶星叶这下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好在，当他坐在顾瑕的面前时，顾瑕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也没问他什么。
陶星叶这才松了口气。
只是氛围并没有因为顾瑕不开口,而变得放松。
两人之间,像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绳索,始终在他们身上牵引着，当陶星叶动时，顾瑕就静了下来，当陶星叶静时,顾瑕就动。
可以有人后退，但只要绳索在，两人的距离就永远不会有多远。
顾瑕道：“我可能要出个差。”
陶星叶吃饭的手一顿，缓缓抬头。
从下来开始，他的眼神就没敢落在顾瑕的身上过，只一个人劲儿的照顾雷一波，好像顾瑕不存在。
顾瑕的话一出，他哪怕再不敢看顾瑕，此刻也忍不住和他对视。
顾瑕像是没忍住，嘴唇动了动,想和他说些什么。
看见旁边在吃饭的雷一波，他的话又咽了回去，换成了暗戳戳的问题：“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陶星叶当然有。
“一路……”他的话一顿。
他没说完，因为在他张嘴的瞬间，顾瑕的神色就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去，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顾瑕什么都没说，却像是什么都说了。
陶星叶看见他这个神色，就想起来昨晚，他被顾瑕压在床上时，顾瑕也是这样看着他，一脸的期待，有一些兴奋，还有点轻易不被察觉出来的紧张。
他把剩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正当他想要改变措辞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顾瑕的期待凝结在脸上，有些不满地看着他的手机，陶星叶连忙站起来，去了另一边接。
接听完后，他的神色莫名紧张起来，回来对雷一波道：“小波，快点吃，吃完咱们得回医院。”
顾瑕问：“医生打过来的？”
陶星叶点了点头，终于能和他如常对话，暗自松了口气，神色也自然了不少，“对，我忘记了一早医生要查房……得赶紧带着小波走。”
顾瑕这个出差的人特意留下来等着
，结果到了最后，成了陶星叶先走。
他看着陶星叶忙里忙外，把雷一波的东西给收拾起来，嘴里忍不住又开始发酸，“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陶星叶道：“小波现在需要医生勤看着，当然需要。”
他转过身，看见顾瑕正挂着脸，早餐也没再吃了。
以前都没发现——
原来顾瑕生气的时候，不喜欢吃东西啊？
陶星叶脑袋里莫名其妙冒出来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他紧接着把这个念头赶出去，变得正经起来，对着顾瑕道：“那，顾先生，我就先带着小波走……”
顾瑕忽然抬起头来看他。
陶星叶的话一哽，
顾瑕彻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像是失去了所有的胃口，“去吧。”
陶星叶给雷一波穿好外出的衣服，频频看向顾瑕。
在即将出门时，他听见顾瑕道：“等等。”
陶星叶顿住，有些莫名的紧张。
顾瑕问：“你怎么不问问我出差几天？”
陶星叶一愣。
“我每次出去，你从来都不问我什么时候回来。”顾瑕的声音里带着不满。
听着像有非常多小情绪的样子。
陶星叶从善如流，连忙道：“那您这次出差，要什么时候回来？”
顾瑕却又一次沉默地看着他。
陶星叶忍不住抿了抿嘴唇，有些摸不清头脑，从昨晚开始，顾瑕就表现的特别不像是平常的模样……特别的情绪化。
或许这种情绪是早就有了，但昨天喝完酒后，他借着酒意全部表达了出来。
就像是他亲吻陶星叶，问陶星叶要不要负责。
顾瑕的视线从陶星叶身上移开，再次放在了餐桌上，闷闷不乐道：“明天就回来。”
陶星叶：“……”
啊？
这是出差？就一天？
顾瑕眯了眯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陶星叶连忙摆正了自己的态度，摇头道：“没有，我是想祝顾先生新的一年，工作更加顺利。”
顾瑕“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
他的嘴角重新上扬，拿起筷子，“快点去医院吧。”
陶星叶连忙牵住雷一波的手，带着他往外面走。
走出不远，还能听见雷一波问：“哥哥，你为什么和顾哥哥都怪怪的？尤其是你，我刚刚看见你走路同手同脚
，我们老师管那个叫顺拐，是不好的表现欸！”
陶星叶连忙合上了别墅门，又捂住了雷一波的嘴。
幸亏没再让顾瑕听见。
然而在关上门时，这句话已经飘进了里面人的耳朵中。
顾瑕又吃了口早餐，觉得今早没差到谷底。
只要陶星叶对他别无动于衷。
那么事情就不算是最差。
*
医院里，医生确认完雷一波没事后，就让两人回了病房。
陶星叶进病房后，一直魂不守舍。
直到米茜的电话打过来。
起初他没听见铃声，还是雷一波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然后出去接电话。
米茜一向非常有活力，只是今天像霜打的茄子，连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小叶子，我回来了，你今天有时间吗？能不能来车站接我一下？”
陶星叶惊讶，“这才初一，你就回来了？”
“可别提了，”米茜那边也气得要死，“咱们之前在酒店工作时，有个同事叫王楚纯，你还记得吗？”
陶星叶有点印象，“就是长得很漂亮那个？”
“对，就是她，”米茜道，“这事我是因为咱俩关系好我才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一般这种“别告诉别人”的事情，其实都是私底下讨论，不会拿到明面上来说的公认八卦。
只有陶星叶会当真，无论别人第几次跟他说这句话，他都会非常认真的点头，然后真的守口如瓶。
米茜话说到一半，想起来什么，“算了，你赶紧过来，过来我再跟你讲。”
陶星叶安置好雷一波，就去接米茜了。
接到之后，米茜简直有八万句吐槽要讲。
“那个王楚纯，她前段时间不知道怎么，从酒店里辞职了，我听酒店里的人说，她是傍上了大款，被大款包养起来当情人去了，我还没当真，结果昨晚她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是真的。”
陶星叶嗯嗯附和，顺便给她递了瓶水。
米茜道：“但是她是真的对大款动了心，才开始那大款也和她说得好好的，和她是恋爱关系，结果你猜怎么着！”
顾瑕摇了摇头。
米茜道：“人家那大款有老婆孩子，而且还是圈内知名的明星，她最近看八卦新闻才知道的这件事，通过狗仔拍的照片把大款认出来了，昨天大年三十给我打电话来哭诉，说是不想活了，让我帮帮她。”
顾瑕闻言有点紧张，“她也是被骗了，错不在她，她人还好吗？”
“她没事，我有事啊，”米茜道，“我想了想，我和她关系也没好到那种程度，大年初一我从老家赶回来，我他妈这是在干什么？图个啥？”
陶星叶道：“她万一要是真的自杀了，一条生命都没了，你这是心善。”
米茜叹了口气，忽然间捏了捏他的脸。
她道：“我心不是很善，我只是心软，倒是你啊，别到最后让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最后还替人家数钱呢。”
陶星叶眨了眨眼。
“她确实没有错，但是她缺乏自保的意识，”米茜道，“人与人之间的阶级差距，普通人很难跨越过去；人家手中的钱财越多、权利越多，意识着对方的选择就越多，你和这样的人谈恋爱，他是你的最优解，你却不是对方的最佳选择，谁能确保这样的对象不会变心呢？”
陶星叶听得入了神。
米茜见他走神，在他的面前挥了挥手，“哎，想什么呢？”
陶星叶连忙摇了摇头。
米茜道：“不过我也只是瞎感慨，毕竟我可能根本遇不见这样的人，人家有过这方面的体验，也比我强太多。”
陶星叶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是向往平淡的生活，没有比不比一说。”
米茜道：“那倒是。”
出租车开往一个两人都陌生的别墅区，司机按照米茜的门牌号，把他们送到了一户比较气派的别墅前，米茜下车，然后把家门钥匙扔给了陶星叶。
“今天真的多亏你了，改天请你吃大餐。”
陶星叶倒是不在乎什么大餐不大餐的，他问米茜，“我给你放好行李后，还用收拾收拾吗？”
“妈呀，你也太贤惠了！”米茜连忙道，“不用，你放那就行了，剩下的我自己来，我要是连行李都让你收拾，也太不是人了！”
陶星叶点头。
他看着米茜走到了门口，开门的是个神情憔悴的女人。
以前当同事的时候，他见过王楚纯，在诸多的女同事里，就她最爱美，每天都变换不同的妆容，而且每次都画的很好看，酒店里不让戴特别夸张的耳饰，她就每天都换小耳钉，有次戴了对花朵样式的，显得她气色非常好，小碎钻在不同的光线下，闪烁着不一样的光泽。
那时候王楚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
现在，同样是没怎么睡过觉，米茜的状态也不算很精神，但对比起她来说，已
经非常非常好了。
陶星叶后退两步，重新回到了出租车上。
王楚纯的模样，像是一面镜子。
非常清晰的照出了他内心最恐惧的一幕。
他能肯定顾瑕不是那样朝三暮四的人，应该也不会出轨……毕竟有过敏这个客观因素存在，顾瑕哪怕是有心，也无力。
他最恐惧的是，将真心奉上后，却被践踏。
那种滋味，令他不想尝试第二遍。
这个世界上，能令他相信的人只有自己，除此之外，任何人都有伤害他的可能，为了避免这个可能的存在，他宁愿不要将真心交付，一直孤独。
米茜说她想要过平淡的生活。
他同样也是。
*
顾瑕实际上并没有真的出差。
他说自己出差，是看陶星叶太不自在了，要是他继续在这个家里待下去，恐怕这个状态还得持续很长时间。
倒不如给陶星叶一些时间。
昨天晚上，顾瑕觉得自己已经把心思表达的很清楚了，而且他敢肯定，陶星叶对他绝对不是没有感觉。
他昨夜是昏了头，没发现什么奇怪的。
今早清醒之后，重新思考了一遍，要是被表白的换成是他，对方是他一点也不喜欢的人，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甚至可以把陈潇宸拿出来做参考。
哪怕他并不过敏，也不会让陈潇宸靠近自己半步。
对方再喜欢他也没用，他也很明确的会拒绝。
陶星叶没有明确拒绝他，说明对他还是有感觉的。
可为什么，陶星叶也不给他明确的回复？
是不是还有其他的顾虑？
亦或者根本没有喜欢到可以直接答应和他交往的程度？
顾瑕完成了今天的工作后，先是回到了酒店，随后还是闲不住，给林助理发了条信息，询问了他一些东西。
林助理还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结果拿起手机来一看。
顾总：[你知道，陶星叶有什么害怕的东西吗？]
林助理：……啊？？
最近他老板不顾正业的次数，可比他这个打工人要多多了。
这就是陷入爱海的老板吗。
他真希望老板可以一直这么陷入爱情当中去，这样他的工作量都能缩减不少。
林助理给出了热情的回应：[顾总，陶先生害怕的东西可能有点多。]
顾瑕：[……]
他想了想，居然觉得很有道理。
之前有次他下班回家，只是打开了门，陶星叶就被吓了一跳，后来他也经常一惊一乍，像只小老鼠。
顾瑕换了个问法：[你知道他生活中有什么顾虑的东西吗？类似于‘因为没有毕业，所以不想谈恋爱’这种。]
林助理看这个问题，立刻秒懂。
但是很遗憾，他帮不上忙：[顾总，在生活上我对于陶先生的了解，可能还不如您多。]
这倒是真的。
林助理在这方面，还是有分寸的，他可能是最早看出两人之间有火花的人，所以对着陶星叶有意无意的避嫌。
他爱惜自己的工作，并不想在第二天因为左脚踏入公司被开除。
就是到了这种时候，完全帮不上忙。
林助理想起来什么：[顾总，我记得陶先生有个福利院的好友，叫庞开，是不是可以问问他？]
顾瑕见过陶星叶这个多年好友。
说是多年好友，其实也就福利院的几年，加上他开书店后，和陶星叶重新遇上的一两年，但在陶星叶最重要的孩童时期，他应该都在，所以应该比较了解陶星叶。
顾瑕没再犹豫，让林助理去调查庞开的联系方式。
*
庞开万万没想到，陶星叶的老板能找上他。
他知道目前陶星叶住在顾瑕的家里，但不清楚具体的情况，还以为陶星叶把人给得罪了，导致大老板费尽心思调差他的背景搞他。
顾瑕见他一脸的惊疑不定，宽慰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下陶星叶，不用担心他。”
庞哥得了安心丸，这才放心。
面对着陶星叶的老板，他肯定是挑着好话说。
“小叶子……哦我是说陶星叶，以前是我们福利院最老实的一个小孩，做事也最踏实，您别看他年纪小，但做事非常的稳重，也没有年轻人的急躁。”
顾瑕不是来打听这些的。
但是这些内容，在资料上是没有的，所以他也饶有兴趣地听着。
庞开想了想，“最近过年嘛，就拿放鞭炮这件事来举例，别的小孩都特喜欢玩那个，但陶星叶就喜欢学习，窝在教室里不出去。”
顾瑕没忍住，勾了勾嘴唇。
仿佛面前出现了一个稚嫩的小陶星叶，因为害怕鞭炮声，所以贼兮兮的躲着，时不时探出小脑袋，看其余的孩子走没走。
顾瑕戳穿道：“那是他不敢。”
庞开有点尴尬，没想到陶星叶这个老板，对他了解的这么透彻。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顾瑕打算开门见山，“实不相瞒，我今天来找到你，是想问问你，陶星叶是不是不太愿意和人谈……建立亲密关系？”
庞开不懂，顾瑕一个老板，为什么要了解陶星叶这些事情。
但他看顾瑕对陶星叶的了解程度，不像是有坏心。
庞开微微一顿，随后道：“他确实是……我认识他很多年了，都没见他身边多几个朋友，或者谈个恋爱什么的。”
顾瑕问：“那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庞开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原因很复杂，我们这种孤儿所处的环境，所经历的事情，和普通的孩子都不一样，孤儿院里的孩子为了博关注、多吃一口吃的，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有些孩子还没成年，就已经见识到了现实社会的尔虞我诈，很多孩子在成人后，都摆脱不掉这些阴影。”
庞开想了想，“我比陶星叶要大很多岁，离开的也要早，据我说知，他在我离开后，经历过福利院孩子的诬陷和孤立，当时和他关系不错的一个朋友，首先站出来往他身上泼脏水。”
顾瑕眼神暗沉了下来，“那孩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像是为了一个领养的机会？”庞开耸了耸肩，“有王宁显这样的院长在，能带出什么样的孩子我都不奇怪。”
但这件事，带给陶星叶的阴影，至今都没有消散。
顾瑕垂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庞开道：“谢谢，这顿饭我请你，希望今天我来找你的事情，你段时间内不要告诉陶星叶。”
庞开其实还挺八卦的。
不过对上顾瑕的气场——他莫名的犯怂。
他也有过混社会的经验，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样的人不能惹，于是点了点头。
“只要你别对不起我朋友，我肯定不会说。”
顾瑕道：“我肯定不会对不起他。”
*
陶星叶做好了决定，觉得心中既轻松又沉重。
轻松的是，他把能带给他痛苦的东西，从根源上阻断了，沉重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瑕。
合约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他拒绝了顾瑕的话，他们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生活？
要不然，委婉一些？
他头一次
觉得，顾瑕出差的时间也太短了，就一天半的功夫，还不够他整理好措辞。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
顾瑕在回来后，没再跟他提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反倒成了陶星叶，费尽心思想和顾瑕聊一聊。
顾瑕回来后，也没去别的地方，而是钻进了书房，好像是有工作没完成，陶星叶站在客厅里，时不时往二楼走，到了书房门口时，几次想敲门。
他的手才伸出手，又忍不住缩了回来。
该说什么呢？也太尴尬了吧。
正当他踌躇不决时，顾瑕像是长了眼睛，从里面打开了门。
陶星叶和他面对面撞上，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顾瑕好整以暇，“找我有事吗？”
明明之前最急的人是他！陶星叶不懂他为什么气定神闲的。
难不成，顾瑕觉得自己肯定会答应他了？
这可使不得啊。
“如果没事的话，”顾瑕问，“我能下去接杯水吗？”
陶星叶这才看清他手上的水杯，恍然回神，呆呆道：“啊？哦，好，你去。”
他侧过身体，顾瑕从他身边过去。
顾瑕身上淡淡的香味，飘到了他的鼻腔里。
陶星叶没忍住，多闻了几下。
顾瑕回来后，看见他还是站在原地没走，这下是真的有点惊讶，挑了挑眉。
陶星叶好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不是那种会吊着人的人，哪怕他对顾瑕有感觉，但做好了决定后，也会明确说出来。
“我、我有事和你说。”陶星叶问，“你现在忙吗？”
?)
顾瑕端着水杯，姿态淡定，“你在这说就好。”
陶星叶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哦对了，”顾瑕忽然打断他，“我买了两张去海边度假的机票，明天早晨就飞走。”
陶星叶一愣。
顾瑕道：“你明天有时间吗？雷一波交给福利院院长带着吧，去收拾收拾行李，早晨跟我走。”
陶星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