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非常压抑的哭泣。
鹿野根本听不见中原中也的声音,他拥着她无声地掉着眼泪，只有肩膀处的濡湿提醒着鹿野这不是她的错觉。
橘发干部的拥抱不像夏油杰那般用力,他拥着鹿野的动作小心翼翼又轻柔，似乎是担心稍微用力一点她就会在他的怀抱里变成碎片消失。
鹿野被这样的中也吓到了。
她虽然自幼时就认识中原中也了，但从来没见过他哭——
就连他们都还小的时候，中原中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有时候总会弄得一身伤，她也没见过他流泪。
硬要说的话她都只见过他打呵欠时困倦的生理泪水，或者是在切洋葱时的泪水——可他现在没有在切洋葱，也没有在打呵欠。
这可是中原中也啊。
这个认知让鹿野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她甚至不敢相信对方是为自己而落泪的。
“中也,你怎么了——我还活着，别担心……”
鹿野语无伦次地安慰着他,双手顺着橘发干部的脊骨抚摸轻拍,试图用这种办法安抚他。
中原中也依旧沉默着没有回复她。
怎么办。
鹿野感觉自己的语言能力在这种时刻完全退化成幼儿,匮乏到不知道该说什么去解开这个情况。
“……”
在这样沉默的拥抱后,中原中也终于说话了，他轻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鹿野。”
“对不起。”
他压着声音一声又一声的道歉，语气里满是抑着的情绪,在得到她死亡消息后的愧疚和自责在他心里累积成了怪物。
失而复得后再一次失去的痛感几乎要将他剜心，小鹿野消失后，他本来以为能够说出口的话又一次失去了目标。
现在她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中原中也甚至怀疑着他所拥抱着的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如果是梦的话那也太真了,他都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鹿野不禁愣了愣,她知道中也是在为先前伤害她忘记她的那些事情道歉。
她猜想的没错,之前那个中也回来了。
他们不再是敌人,不用躲避着彼此,她也不用在他的面前装作和他不熟悉的样子。
鹿野的鼻子忍不住酸了酸,泛起的泪意被她努力的压了下去。
“嗯。”她这么应道：“我知道了，我收到你的歉意了，中也。”
收到她回复的中原中也颤了颤拥住她的指尖，将这个轻柔得几乎只是虚抱着的拥抱加重了力度。
毫无疑问，这是现实。
鹿野因为他突然加重的力度往中原中也的方向贴去，他沉默了半晌后松开了她。
橘发干部还是垂着脑袋，在鹿野想看看他的脸时，他蹲下身将落在地上的小礼帽和黑色大衣捡了起来，抬起手将帽子重新压回脑袋上。
再等他抬起头看向鹿野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眼泪了。
仿佛刚刚鹿野肩膀上湿漉漉的触感只是她的错觉。
他的眼尾还泛着红，隐在微卷橘发后的耳根也染上了一样的颜色。
反应过来后，橘发青年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太丢人了，大男人还忍不住眼泪。
鹿野看着中原中也微侧过头的样子，立刻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她轻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中原中也的脸，他的脸颊还泛着凉意，她调侃道：“我都不知道我们中也原来是个小哭包。”
听到她这么说，橘发干部额角一跳，立刻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黑着脸无奈道：“……喂，别用这种词形容我，太恶心了。”
中原中也对她这种有些欠打的话接的很自然，鹿野平时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喜欢调侃他，这句似曾相识的调侃立刻将他们之间糟糕的氛围驱散了不少，不再是阴沉沉地压抑着。
就好似他们中间没有发生那些让人不快的事情一样。
橘发青年接完后愣了一下，抬眸看着她。
他看的出来鹿野是故意的，她看向他的眼神和先前没有任何的区别，依旧是充满着信任与依赖，在她的心里不曾对他产生过任何隔阂。
——鹿野不怪他对她所做的那些事情。
察觉到这个信息后中原中也的眼神微微暗了下来。
他并没有因为这个感到松一口气，倒不如说心中糟糕的感觉反而更加严重了。
为什么不怪他？
倒是怨恨一下他啊，他明明对鹿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鹿野对他愈加的信赖，中原中也就更无法原谅自己。
如果当时再警惕一些——抓住那些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从中再深究一些，或许就不会那么毫不犹豫地对她下手，或许会更早一些找回记忆。
可是他没有那么做，他没有关注那些不自然的地方，更没有去深究。
“……你倒是骂我两句啊。”中原中也看着她说道：“为什么就这么轻易地原谅我了。”
她以前被他训练体术的时候要是不小心破个小口子都会对着他一通抱怨和控诉，为什么在遇到更过分的事情后反而连个最基本的控诉都没有。
鹿野变了很多。
之前在回忆着那半年里唯二两次见面，中原中也就感受到了她似乎突然成长起来的变化。
……那么他也是让她被迫成长的那一环吗？
鹿野没想到中也会这么在意，也是，他们一直都是将对方放在心上的，如果是她在那种情况下做出了伤害中原中也的事情，她也会觉得愧疚自责。
思忖了几秒后。
“唔……”她用一只手抵着下巴，做出思考的样子，然后回复道：“因为中也你也不想伤害我的吧，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
“不过。”鹿野对着他笑了笑：“中也的重力真的好恐怖啊，我知道它很厉害，但是我以前和它的接触仅限于小时候让你把我浮在空中当做玩具玩。”
“我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它有这么的恐怖。”
“当时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真的——”
“超级疼的。”
她的话音落下后，橘发干部又抱住了她。
“……不要说了，鹿野。”
不要说了。
他心脏疼得快死掉了。
她每说一句，中原中也的心脏就往下坠一寸，每一句话都是在帮助他回忆自己的罪行。
情况似乎变得更糟糕了。
鹿野明明是用轻快又无所谓的语气说这段话的，在她的预想中，传到别人的耳朵里应该是带着些撒娇的抱怨。
她本意是想轻松地带过这个事情，让中也不要在意了，没想到会触发反效果。
对方看上去更加自责了，这让她有些苦恼。
两次拥抱，鹿野嗅到中也身上的烟草味也比以前稍重了一些，她抬起手拍拍他，这回没有任由他一直抱下去，再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了，而是伸手推了推他。
察觉到她的动作，中原中也顺从地放开她。
在他松开后，鹿野凑上前嗅了嗅，看她这个熟悉的动作，中原中也被迫往后仰了仰脑袋，上一秒还将鹿野抱进怀里的他露出了不太自然表情。
“你最近抽烟是不是太频繁了。”
“……没有，就是刚刚回来的时候抽了一根而已，所以味道显得有些重。”
“这样吗？算了，先进去吧，一直站在门口像什么样子。”
鹿野在和他见面后一直致力于打破那种古怪的气氛，再一次的转移话题终于达到了还算可以的效果。
橘发干部听她说完后便输入密码打开了门，在鹿野看起来他这会总算是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经过她两次刻意的转移话题，中原中也自然是知道鹿野是什么意思，他不想让她担心。
这个适应能力极强的黑手党干部压了下帽子，迅速地调整好了状态，压下所有杂乱的情绪，再抬起眼时已经恢复如常了。
鹿野跟着中原中也进了门，她看了一圈，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比如说放在桌子上小孩子看的图书，茶几上小孩子玩的换装娃娃等等等等。
鹿野：？
嘶，这是什么情况。
她转头对一边接了水正准备喝的中也说道：“中也，你有孩子了？”
中原中也被她的惊天发言呛到，他捂着嘴咳了一阵，白皙的脸颊呛得微红，微微蹙眉，钴蓝色的眼眸看着她：“你在说什么胡话，怎么可能。”
“那这些东西是什么。”她拎起芭比娃娃的一只腿晃了晃。
“你难道还有这些爱好？认识你这么久我从来不知道。”
看她越说越离谱，橘发干部无奈地抚了抚额：“不是，这是——”
说到这里他突然断了壳。
他该怎么说，鹿野看起来并没有那一段的记忆。
短暂地思考了几秒后，在鹿野困惑的眼神下中原中也还是说了实话。
“这是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
鹿野皱了皱眉，被中原中也的这句话干懵了，可还没等她具体询问，一声有些突兀的“咕咕”声在室内响起。
啊，说起来她今天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中原中也：“你饿了？”
“嗯，今天都没吃东西，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吗？”
因为先前小鹿野的原因，中原中也在家里备了一些小零食，但是三餐都是让三桥带她出去吃的，冰箱里这会应该是没有什么吃的东西的。
他看了一眼时间，走到玄关处披上那件黑色大衣：“出去吃吧，这个时间还早。”
鹿野没什么异议，脚步轻快地跟着他出了门，正好一会可以边吃边聊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出了电梯后，中原中也突然朝她伸出手来。
鹿野表情古怪地看向他：“中也，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不是六七岁的小孩子，不需要出门还手牵手的。”
对于她不配合的反应，橘发干部懒得听鹿野在那里说一些废话，直接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只有确保她还在他身边，中原中也才能有实感。
金发小孩在他眼前直接消失的冲击对于他来说实在太大了，他不敢赌现在的鹿野会不会又一次从他的面前不见了。
鹿野倒是没有挣脱开他。
她是能够察觉到中原中也那股不太对劲的情绪的，再说。
对方的体温透过他那双黑色手套传到她的肌肤上，她冬天容易手凉脚凉，中原中也的体温一向偏高，她就当做握了个暖手宝。
“我们去吃什么？这种天气果然还是寿喜烧吧。”
“可以。”
两个人在决定完菜单后，出了这栋楼鹿野就看到了某个人的身影。
白发男人垂着脑袋倚在一边的墙上，拿着手机似乎正在刷着没有营养的推特段子，黑夜里手机的光亮印在他的脸上。
看上去有点像等待主人的白毛大型犬。
五条悟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底下等着什么——
嘛，反正也没有什么事情，一会再回去吧。
抱着这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他在底下起码刷了有半个小时没有营养的段子了。
然后他终于听见了鹿野的声音，抬起了那颗垂得有些酸的脑袋。
接着，这个男人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眼罩后的视线停留在了他们两个人牵着的那只手上。
……让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