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穹麒 > 第十五章
    整理好内务后,林薇和许峰在酒店楼下打了两辆车,催促着乔轩墨和叶洛赶快换上戏服。贺临响眼看着许峰将大包小包的设备扛上了出租车的后备箱,赶忙上前扛起一个白色的箱子,却未曾想到那白箱子奇重无比,他一个没拿稳,将箱子磕在了出租车的后保险杠上。
    “小心点,这可是镜头箱!”许峰心疼地接过箱子放进了后备箱内,抱怨道:“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待会儿别扛机子了,看见那边没有,你推着导演车就好了。”
    本来以为有个车子推设备能够稍微轻松点,当出租车抵达新星艺术馆的时候,许峰扛起了主机,林薇抱着收音器和一包对讲机,闻天语则是一手拿着镜头架,一手拎着一大袋子道具。为了不让乔轩墨和叶洛弄脏戏服,林薇将剩下其余的设备全部塞进了导演车里。不断推着导演车砥砺前行的贺临响终于理解了驴在拉磨时为何会发出一声声哀嚎,仅仅十分钟的路程显得异常崎岖。猛地,他感觉导演车一沉,只见怀里抱着自己背包的叶洛坐在了导演车里的苹果箱上,拿出背包里的化妆品开始补妆。
    “十分钟的路程为什么那么远?”她抱怨着:“早知道我就穿平底鞋来了,身上加着负重真是累。”
    你确实很辛苦,但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比你更辛苦?这一刻,贺临响终于忍受不住了,他拍了拍叶洛的肩膀,说:“背包我可以帮你拿着,路能不能自己走?”
    “拜托,我真的很累!”贺临响的话让叶洛觉得很没有面子,她叉着腰瞪着眼跟贺临响扛了起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不懂得怜香惜玉?”
    “你快一点站起来!”贺临响的脸已经沉了下去,“真的很重。”
    “我重?”
    “很重!能不能站起来?”
    “不能!”
    “好,那我帮你。”
    贺临响双手呈七十五度抬起了导演车的斜角,起初,他只是想帮助叶洛从苹果箱上站起来,并没有半点想要伤害她的意思。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包里的散粉,镜子,口红和钱包掉了一地,叶洛连续踉跄了几步,险些跪在了地上。路灯橘黄色的灯光照在了包上,路易威登的标牌上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划痕。此时的贺临响有点后悔自己冲动的行为,倒不是因为叶洛的包被划坏,而是他看到散落了一地的那些专属于女生的物品中,有着一个长方形的卫生棉。
    此时叶洛的脸已然羞得通红,乔轩墨见状,急忙捡起地上的口红粉饼塞进了包里,看到卫生棉后,他迟疑了一秒,还是放了回去。随后,他从导演车里拎起了一个沉重的箱子,将叶洛的包放回了车里。
    “好了,我用这个包换你的箱子,这波不亏吧。”他有些吃力地拎起了箱子,说:“兄弟,别计较这些,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单身这么多年了。”
    贺临响有些不理解地皱起了眉头,说到底,他有些反感叶洛这种不顾及他人感受的行为,就算乔轩墨在未来真的和叶洛成为了情侣,以他那副公子哥的生活习惯,真的能和叶洛长久地保持恋人的关系吗?他本想通过这件事帮叶洛的爸妈教育一下她,放在乔轩墨的嘴里,反倒成了他的不是。
    “这个包总共就没有多沉,学长学姐和天语都拿着那么多东西,她凭什么不能自己走?”
    乔轩墨恨铁不成钢地轻轻踢了贺临响的裤腿一脚,说:“女孩都是需要被保护的,像你这样,这辈子都找不到女朋友。”说罢,他走到闻天语的面前,一只手拎着镜头箱,一只手抢过了闻天语手里的相机架,“你歇一会吧,我来帮你拿。”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林薇和许峰纷纷对乔轩墨竖起了大拇指,而叶洛则是一直站在闻天语的身旁,她的眼眶红了。拍摄的过程中,闻天语不断安慰着她,唯独贺临响一个人被整个团队孤立在外,看到他一人费力不讨好地忙前忙后,乔轩墨接过了他手中的设备,悄悄对他说:“这里我来吧,你现在可以去馆内逛逛。”
    摆脱了一身工作的贺临响百无聊赖地在馆内闲逛,来到天台上透气的他向下望去,拍摄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轻轻抚摸着胸口前的玉坠,塔尔迅速浮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学分不要也罢,我还不如留在学校里继续干活呢。”
    “小贺,这不是你的错。”
    “那为什么被指责的会是我呢?”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允许有一种声音的存在,唯一存在的声音就是谎言。如果谬误被沉默的大多数人赞许,那真理就会被覆盖。”
    “塔尔,你懂哲学吗?”
    “什么是哲学?”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只是在对你说实话啊,小贺,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为什么不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讲出来呢?”
    闻天语拍了拍贺临响的肩膀。
    “你为什么总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呢?”她对着贺临响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我在你背后站很久了,你没发觉?”
    “天语,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
    “站在客观的立场上而言,你没有做错。”
    贺临响叹了一口气,站在天台上的他向远方眺望着,新星文艺馆的地势颇高,可以依稀看清远处的海港。海天一色,结着一层蟹壳青的边界通向遥远的天边,围绕在海港的路灯在水面上呈现出一层光辉般的倒影,放眼望去,像极了住在海底的星辰。海风裹挟着潮汐,翻起一层层海浪。贺临响感到一阵生理不适,他转过身子背靠着栏杆,面对面看着凝视着海面的闻天语。
    “天语,谢谢你。”他有感而发,“你是第二个愿意去理解我的人。”
    “这是应该的,我们是朋友嘛,总不能一直站在对立的角度去谈论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吧。”闻天语也转过了身子,看向了贺临响的侧脸:“你平时总喜欢独来独往,身边的一切都好像与你无关,你就好像没有半点脾气一样,总喜欢对着别人傻笑,一副呆呆的样子。为什么不想着面朝大海,迎接春暖花开呢?”
    “我讨厌海,海水总会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将我拉到黑暗的海底,那里只有无尽的落寞。”
    听了贺临响这句抽象而又模糊的话,闻天语沉默了片刻,直到咸腥的海风吹过两人的发梢,她才继续说:“我看过你的星盘,日月刑,月土冲,月冥刑,贺临响,你从小到大过的一定很压抑吧?”
    长期生活在一片孤岛上的人早已放弃了挣扎,直到有一天等来了救援队,当那个人回归到现实社会的时候,却发觉自己成了生活的局外人。于是,他选择了在一个雨夜返回孤岛,一直到死,再也没有离开过。就像是遇到了一个突如其来关心自己的人一样,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胆怯和逃避。
    “我吗?”他干涩地笑了两声,“没有啊,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比起来,我怎么敢说自己过的不好呢?”
    “你真的不觉得生活无望吗?”
    “还好,每天就是吃吃喝喝,我也没有什么大的追求,好死不如赖活着,挺好。”
    看到贺临响没有同自己交流的欲望,闻天语捋着发髻边被海风吹乱的短发,将头发别在了耳朵后面,说:“现在时间还长,等到拍摄结束后,林薇邀请大家一起去魅影剧院去看歌剧,这是当地有名的剧院,别再拒绝了。”
    反正最后的门票钱由学校报销,贺临响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几人将设备送回酒店后,又打了两辆车前往魅影剧院。为了缓和贺临响和叶洛之间的关系,林薇故意将两人分配在同一辆车内。而贺临响,他压根儿也没有跟叶洛道歉的意思,一路上彼此沉默不语,就连司机师傅也怀疑两人是否是拼车出行。魅影剧院坐落在海边,离沙滩不过几百来米左右的距离。耳边传来了一阵海浪拍打在暗礁上的声音,贺临响尽可能地避免让自己看向海边,直到走进了剧院的大门后才长松一口气。
    剧院内远比他想象地大得多,四周金碧辉煌,而院内的建筑设计颇具十八世纪的巴洛克风格,两条楼梯盘旋着通往楼上的看台,整个剧院高达五十米,共有三层。除了一楼的舞台和二楼的看台,还有三楼的餐厅和提供游客娱乐的场所。整个剧院好似赌场内的设计,奢靡而又雍容。
    看到眼前的一幕,乔轩墨开玩笑似的感慨着:“我有生之年终于能体验一次逛窑子的感觉了。”说罢,他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对着周围一通拍照,却遭到了工作人员的制止。
    “这位先生,剧院内禁止携带通讯设备,请你删除这些有关的照片,否则将受到相关部门的追究。”
    听了工作人员的话,乔轩墨急忙删除了所有有关剧院内的照片,而工作人员则是拿来一张黄色的贴纸,贴住了所有人的手机摄像头。当他还想用贴纸粘住乔轩墨相机的镜头时,被乔轩墨拦住了。
    “大哥,你这要是给我贴上了,我这镜头直接废了。”他不满地用手挡住了相机的镜头,“有没有点常识?哪有在镜头上贴东西的?”
    “这位先生,相机不能带进剧院,您可以选择放在前台让工作人员保管。”
    无奈之下,乔轩墨只好将平日里爱不释手的佳能6D交给了工作人员,眼看剧院内的灯光逐渐暗淡了下来,六人纷纷沿着盘旋的楼梯来到了二层坐在了买好票座位上。此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一股突如其来的困意席卷着贺临响的大脑,他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歌剧的开始。
    浪迹抚人烟,
    斜阳悄以然。
    海日荡波涛,
    暮色碎琉璃。
    捷风袭草木,
    寒气逼肤髓。
    蟒啸挟星辰,
    我奈织寒衫。
    登高望,登高望,
    恰如幽魂入人间。
    我欲扬帆归暖香,
    遗恨江春失渡扁。
    随着一束灯光打在了漆黑一片的舞台上,贺临响猛地从座位上惊醒,嘴角感到一阵凉意的他急忙擦掉了流到了下巴上的唾液。舞台上传来了几声号角的鸣笛声,一位穿着红色斗篷的男子走到了台上。
    “波塞冬,你听得到我的呼喊吗?”
    舞台的灯光在他的头顶闪烁着。
    “波塞冬,我不是有意要偷走你的三叉戟,那是你海神殿中的顶梁柱,我只想救回我的蜜儿。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你帮我把蜜儿找回来,我便把三叉戟送回你的海神殿。”
    舞台的台面开始翻转,男子随着不断移动的舞台逐渐消失在了观众的视线范围内,舞台的背面遮盖着一层层深绿色的帷幕,在帷幕不断落下的片刻,一道蓝色的光打向观众席,帷幕的背后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十字架,十字架的最上面,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被无数条藤蔓捆绑在最顶端。
    “萨拉,我以众神之名对你进行裁决,你将在未来堕落于永世凄苦之坑,与万劫不复之人群加入地狱的牢笼,造物主对你进行审判,在你之前唯有痛苦的裁决,你将与天地一同生死,违令者将以巨浪和海啸,处罚之。”
    舞台的四面八方回荡着审判长的画外音,揪着心弦引起了一阵波澜。贺临响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舞台剧刚刚开始,距离自己闭上眼睛到现在不过才过了十分钟,怎么就一下睡着了?在梦中,他变成了一条在海岸上搁浅的鱼,翻着惨白的鱼眼看着夕阳西下,直到黑夜将遍布于海水中的倒影全部撕碎,他被渔夫放进了竹篓里。奄奄一息的他跟着渔夫一起上山,高处不胜寒,他请求着渔夫将他放回大海,渔夫答应了他,便抓住他的尾巴将他扔了出去。一道抛物线滑落在星空之下,落入海面的那一刻,便在混沌的梦境中陡然惊醒。
    名叫萨拉的女演员不断挣扎着,对着审判长的画外音怒吼:“神都堕落了!犯人与律师勾结,罪恶与法律同名,我愿以烈火洗身,也不同于像这假面的世界一样,地狱和天堂,早已在罪孽中混淆了是非!”
    话音刚落,舞台的四周突然冒出了几簇熊熊艳火,迎面而来的热气使贺临响不由得紧紧地将后背靠在了椅背上,生怕被火苗燎到头发。音乐剧正式开始,只见萨拉挣脱了藤蔓的捆绑,吊着威亚在几簇火焰中穿梭,火光氤氲,蔓延到了舞台的最前面,四周冒起了一阵带着特殊气味的烟幕,她脱去身上的斗篷,斗篷淹没在了袅袅升起的烟幕中,细瘦的水蛇腰躲过了火苗的侵袭,在空中一边颂着一只余音缭绕的歌,一边与火苗做着游戏,随着歌声停止的那一刻,舞台上降下了一阵人造雨,人造雨浇灭了重重火焰,舞台再一次开始转动,观众席内爆发出一阵响彻如雷的掌声。
    乔轩墨不禁感慨着:“这戏看的也太值了吧,女演员是怎么做到的?”
    “多去杂技团练几年,也许你也能做到。”
    闻天语笑着调侃着他,被漂浮在贺临响头顶的塔尔听见了,他悄悄来到了贺临响的耳边,小声说:“小贺,这个我也可以帮你做到。”
    “不了,谢谢你。”
    倘使刚才在火树合枞的舞台上翩翩起舞的是贺临响的话,若是一不小心,额顶的刘海被火苗燎了个西瓜盖,那还不如直接去剃个秃子。想到这,贺临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额前的头发,确认头发还在后才长松一口气。这场歌舞剧大概讲述了男主墨涅和女主萨拉集结众神对抗叛变的使徒海王波塞冬的故事,而萨拉的歌喉堪称一绝,她不断在空中扭动着傲人的身姿,纤细的腰围宛如一条妖娆的水蛇。忽地,她口中衔起一只墨涅递给她的玫瑰花,随着威亚猛然晃动,身体径直从舞台越到了观众席跟前,朝着贺临响飞了过来。贺临响呆呆地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萨拉,以为她会撞在自己的身上,便下意识地用两只胳膊挡住了头部,只见威亚突然想上拉起,萨拉升上了空中,又突然下坠,在落及观众台的前一秒钟将手中的玫瑰花扔在了乔轩墨的怀里,伴随着音乐又升向了空中。
    “天,我收到玫瑰花了!”乔轩墨喜出望外地惊叹到,将玫瑰花塞进了坐在身旁的闻天语手中,“送给你了!”
    闻天语轻轻一笑,“难道你不应该送给洛洛吗?”
    “也对啊。”他挠了挠头,看着与隔着闻天语坐在下一个位置上的叶洛,说:“有点远,待会儿你替我送给她。”
    “没问题。”
    贺临响看见塔尔兴奋地漂浮在半空中,随着萨拉的身姿不断跳起了舞蹈,他饶有兴趣地观看着这场只属于他一人的演出。此时的塔尔距离萨拉只有半米的距离,他像幽魂一样不断跟在她的身后形影不离。头顶上的威亚不断转动着,萨拉像陀螺一样在空中旋转,及肩的金发形成了一道漂亮的帷幕。塔尔看清了她的五官,这女演员的相貌堪称美艳至极,深邃的眼窝下顶着一只异常高挺的鼻梁,祖上的血缘大概是来自西方。正当他想要学着萨拉完成高难度动作表演给贺临响看的时候,威亚突然停止了旋转,萨拉低着头,长长的金发遮住了她的整张脸,她整个身子垂了下来,像是被吊死了一样。
    “海,是我的归宿,是我们祖先塞米亚的故乡,我愿在那里写下一首属于潮汐的墓志铭,让无数葬身于海底的生灵超度,重返荒原。”
    说完台词的她突然抬起了头,目光并非定格在远处的观众席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塔尔。猛地,塔尔感到身后一凉,一种不知名的寒意从头上的角遍及全身,直至骨髓,他看到萨拉的瞳孔在一瞬间从黑瞳变成了海水一样的深蓝色,她在空中踱步着,停留在了塔尔漂浮的位置上。两人的身体没有触及,而是以一实一虚的方式站在了同一个位置上。
    “闪电,裹挟着罪孽的波涛,让我以自己的灵体为冢,以骨骼为风霜,悼念这些死去的灵魂。”
    突然,塔尔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人指控了一样在空中飞速旋转着,萨拉像是掌控了他的魂魄,他不由自主地跟着萨拉一起做着超出自己水平的危险动作。那一刻,塔尔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天空,海面席卷着一阵惊涛骇浪,海底出现了一只黑色的漩涡,那浪涛顺着洋流将他卷入了漩涡之中,海底的压强挤压着他的身体,想要把他就此撕碎,他痛苦地大叫了一声,跌落在了观众席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