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魏贵人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回去抄书？”贵妃看着跟在后头的云韶，不耐道。
云韶不疾不徐地跟着，说：“妾身有一事想不通，特来向娘娘请教。”
贵妃瞪了她一眼，“贵太妃不过是那么一提，断不会真的把人叫进来，过几日你抄好了书往那儿一送就是，太妃不识几个字。”
云韶笑了，摇头道：“贵太妃既有意考校，妾身自是要尽心尽力，只是妾身写字不大好看......”
贵妃没想到她脸皮这么厚，顿了片刻说：“宫里只有娴妃最通文墨，不过我那儿也有些上好的文房四宝，也用不着，就送你吧。”
云韶福身谢恩，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方才贵太妃的气很显然是冲着贵妃来的，她只是不幸被波及。
而贵妃素来是直来直去，又颇讲情义的性子，这点从她不喜欢自己，却从未出手为难便能看出来，以及她方才的为皇后说话的方式，还有一点儿也不顾忌贵太妃的反应。
她自视甚高，做事坦荡，但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
反而是把一切都看得通透了，行事才从无顾忌，更懒得计较不在乎的事情。
云韶方才受她波及得了惩处，本以为贵妃会转头不认，又或者差个宫人写好了送过来，但她却知道云韶追上来是为得什么——娴妃，并且不吝相助。
有了现成的理由，嘉妃自然也不会拦着云韶去承乾宫。
“这是龙香再和御墨？”
看着面前这只椭圆形通体漆黑的御墨，娴妃果然喜欢得紧，这墨极为难得，是用老墨捣碎后重制的，极为稀少，素来只会出现在皇帝的书房中。
娴妃小心命人收了起来，回过身来笑了，“我记得皇上从前赏过贵妃一块，看来是她给了你？”
方才慈宁宫一事她也看在了眼中，正想看看魏氏作何反应，不料她竟是直接找上了贵妃？
倒很是敏锐，也很大胆。
云韶不好意思地道：“妾身没什么好东西，只好借花献佛了，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娴妃的笑意却渐渐加深了，道：“哪里的话？这东西从前我眼馋得紧，贵妃却不肯松口，如今也是借了你的光。”
又玩笑似的道：“今日既收了你的束脩，免不了要好生教导你了，以后千万常来找我。”
云韶自是点头称是，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
陆常在被挪出去那晚，其实事情并没那么简单，不是云韶说了有法子，皇帝就会同意把人挪出去的，在此之前，皇帝先问了纯妃陆氏素日为人如何。
纯妃往日对陆氏的态度，犹如对待自己的晚辈——无论是真心还是作秀，至少表面如此。
且陆氏此刻有罪无罪尚无论定，云韶本以为纯妃会替陆常在说两句话，一则全了她平日里待陆氏的心，二则，她至少得顾及自己在旁人眼中的形象吧。
然而纯妃却只是客观评价了陆氏为人，她比云韶想象中更加懂得趋利避害，也更加不在乎这个表面上的贤名儿。
也是，为着一个不安分的陆氏，伤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自然是不值当的。
至于贤名儿？
一个素日里最宽厚不过的人忽然罚了宫人，旁人都不会觉着是那人不对，而是怀疑宫人究竟犯了多大的错才能让这么好的人动怒？
而皇帝很显然十分信任纯妃，之后便将陆氏送了出去。
之后的结果更是证明了，纯妃的判断并无错处，若有人在此时提出纯妃待陆氏亲厚，皇帝只会更觉得纯妃明辨是非，为人宽厚。
对待陆氏这般的人都能好言相待，但真遇着事情却不会偏心自己人。
云韶不由多想了几分，纯妃那般笃定要把陆氏送出去，是不是对陆氏所做的事情知道一二？
无论如何，她总觉着自己被杀鸡儆猴了。
宫里现在的嫔妃并不多，然而细细看来，旁人要么是潜邸出身，要么膝下有子嗣，要么如叶贵人那般高门出身，唯有她和玉宁毫无根基。
嘉妃的恩情总有被用尽的那一日，而根基一时半会儿也是求不来的，她不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嘉妃身上。
潜邸出身的嫔妃之中，论身份高贵妃之后理当是娴妃，她二人才是侧福晋，然而高贵妃有父亲和宠爱依仗，娴妃却一样都无——她几乎是皇帝登基的那一年才做了侧福晋。
于是之后的纯妃和嘉妃凭借子嗣排到了她前头。
潜邸出身的嫔妃们之间甚是和睦，但娴妃对于自己地位下降，想必也不是没有察觉。
那日她出言提醒，也许也有拉拢之意？
她在宫里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身边也没有得用的宫人，嘉妃想必也不乐于见得她离开自己。
一份恩情，云韶做宫女之时只配得到银两和宅子，做了贵人以后得到的是嘉妃一直以来的回护和帮助，可见这恩情也会跟着地位水涨船高。
嘉妃当然只乐于在代价尚小之时偿还。
归根结底，她身边不缺人，如今的愉嫔虽已搬出了永和宫，但从前也是嘉妃身边的，还有陈贵人。
皇后尚在，嫔妃们之间交好不过是平日来往多些，说话便宜而已，但将来皇后不在了呢？
抱尚未成长起来的大腿，无论何时都是最为明智的选择！
来往一多，云韶就从娴妃处听到了不少宫中的旧事。
首先是和她相关的，她生得和皇后相似的传言始作俑者，正是那日的贵太妃耿氏，当着太后的面儿说的，话就这么渐渐传出去了。
至于那女四书，也纯是贵太妃用来给贵妃难堪的工具。
贵妃的额娘马氏善妒在京中很出名，高大人偏又是个花心的兼惧内的，两人早年间没少为了这个争吵。
甚至一度把幼时的贵妃牵扯了进去，总之好些个无辜的不无辜的妾侍，都是被马氏赶出去的。
生死不论，贵妃自打懂事以后，马氏才停了这些手段，自然了，也是马氏的娘家逐渐败落，没有了底气。
按理，这个时候高大人就该扬眉吐气了，但他面对着示弱的马氏，反手就自己遣散了妾侍们，一心一意对待夫人。
夫妻和和美美过了这么些年，眼看着身为宝亲王格格的女儿升职做了侧福晋，后来又成了贵妃，还得了抬旗殊荣，马氏就又支棱起来了。
这高大人也是个妙人，最是怜悯弱小，从前马氏强势时，他怜悯柔弱的妾侍，后来马氏没了底气，他又开始怜悯马氏，现在马氏支棱起来了，高大人没人可怜悯，就又开始往府里抬人。
且说贵妃，她幼时不懂，只以为是帮着额娘把家里的坏女人赶出去，就能让阿玛回来，故而对马氏言听计从。
后来一日日晓了事情，情感上是偏心自己额娘的，理智却知道自己是在助纣为虐，那些被赶出去的女子，也并不是个个都不安分。
有人本就是从外头买来的，而后被赶出去，照样是找人发卖，马氏为人，自是不会给她们挑好地方去。
贵妃从此就落下了一块儿心病，总觉得自己迟迟不能有孕，也是幼时做了坏事所致。
那日肯帮云韶去见皇帝，也是想为曾经做过的错事做些弥补——玉宁的母亲，正是被嫡妻欺压致死的妾侍。
要说贵妃多怜悯妾侍，那是不可能的，受了母亲影响，她对云韶这种凭借和主母容貌相似的妾侍最是厌恶，但她也有自己的底线，不喜欢归不喜欢，花心薄情是男人们的错处，何必为难一个弱女子？
云韶似乎明白，娴妃说这些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在提醒她贵妃素日的为人，而且从娴妃对这些事情的熟知程度，显然也不像是听别人说的，而是贵妃自个儿透露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