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真庆幸,自己还活着。
睁眼的一瞬间,她就知道自己还坐在之前那张椅子上。
回想起那地狱般的痛感,她激动的腾一下起身,很快又因牵动脚腕伤病吃痛跌坐回去。
白色祭祀袍在激烈摇晃中从她肩膀滑落。米娅认出那是迦克图的圣袍,昏迷时成了她的被子。除此之外一切如常,猎装上衣有股潮湿味,昏迷前她一定出了很多汗。
自己昏迷了多久?抬头望向窗外,地面亮的发白,阳光热烈的像正午。
她记得艾文好像最晚中午来接她。
“哦,好孩子。”迦克图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醒的正是时候。”
米娅回头看向门框,迦克图少以便装示人,白袍下的他比氏族猎户还朴素,白衣微黄,肩膀缝着个延申到胸口的补丁。
他的背好像更弯了。
“感觉怎么样?”迦克图走到她身边捡起圣袍,倒像是她的师长。
可惜他不是,米娅警惕的看着他,最终一言未发。
“也好,你就当刚才只是一场梦。”迦克图穿上白袍,仿佛一下又成了真者:“艾文快来了,我跟你说几句话。”
他坐在床上,眼睛虽望向她,却像在看她身后的东西:“真是老了,人一上岁数,再看年轻人便总觉得感慨。”
他低下头,揪起自己白袍的领子:“曾经欧鲁克人的衣服总用兽皮和麻草纺织,说不上多难受,但也不舒适。”
“后来帝国人来到森林,这儿的生活真是大变样。猎人有了正经的猎装,光脚的孩子穿上皮靴,连祭司袍都换成了棉布,以前的袍子可没这么白。”
“食物多了,人也多了,房子越盖越多,猎人却越来越少。倒下的鹿角树都变成农田,如今,谁还想跟野狼和角熊打交道?猎人也好,守林人也好,很多事慢慢变得无关乎生存,只关乎荣誉。”
“孩子,我听塞莉西亚说啊,如今连东海岸的韦德人都出了不少行商。”他弓下腰,把手搭在膝盖上:“这样啊,原来如此,到头来只有树灵是永恒不变的,氏族也会变。”
“我昨晚做了个梦,说不出滋味的梦。梦中聚落的周围都盖起石墙,楼房越来越高,绿顶变成红顶。欧鲁克的祭司们推倒了白塔,他们居然把树灵请进了神殿,一棵白石雕刻的树。”
“我拉住一个孩子问,这儿是哪?”
说着,他抬起头,这次真的是与她对视:那孩子对我说,这儿,是欧鲁克城。我一下就醒了。”
“这其实没什么不好的,对吗?”他问她。
米娅已经趴在椅背上,不论事实如何,至少她听出了老人的忧郁:“但你觉得这样不好。”
“我觉得。呵呵。”迦克图莫名在笑:“好孩子啊,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嗯?”米娅既不肯定也不拒绝,不过她受恩于欧鲁克,只要力所能及,她一定尽力。
“我知道你想离开,也许你真的会离开。”迦克图郑重道:“无论别人怎么想,一切取决于你。”
“我想说的是,在那天来临前,你还在欧鲁克的日子,能否帮我照顾好艾文。”
“艾文?”米娅怎么都没想到会跟那个友善的少年有关:“都是他在照顾我。”
迦克图摇头:“不需要你做什么,多陪陪他就好。”
“他跟格瑞森阁下到底怎么回事?”米娅皱眉,说到艾文就让她想起那个总被少年挂在嘴边的养父。
“他没跟你说起过?”迦克图略加思索:“那就留着让他告诉你吧。”
随后他便起身走到墙角,费力把埋在书底下的箱子扒出来。
“这个,拿着。”他从箱里拎出什么物件。
米娅看去,一把匕首,有些眼熟。
“格瑞森当时从你身边发现的。”迦克图递给她:“插在河岸上,差点掉进始祖河。”
匕首的寒光把米娅拉回那个骤变之日,她看到那张可恶精灵的脸,那个叫艾咪的家伙,这是那精灵的匕首。
她心生厌恶,但还是伸手接过。抛开意义不谈,这匕首确实精良。
这时前厅传来敲门声。
“真者,我来了。”是艾文。
“来接你了,走吧。”迦克图转身去开门:“如果有疑问,随时来找我。记住,一定要让艾文跟着。”
米娅跟在他身后,并未回答。
门一开就露出艾文的脸,他的猎装有些泥泞,身上有股轻微的铁锈味。
“真者。”艾文先像迦克图行礼,随后看向米娅。他倒没对她说什么,只是温和的笑。
迦克图手扶着墙,他停了一会,揽过艾文的脖子低声耳语。
声音太小,米娅实在听不清。
片刻后,两人分开。艾文有些惊讶但还是点头:“明白了。”
“嗯。”迦克图又从怀中摸出个小陶罐,递给米娅:“疗愈树脂,估计半瓶你就能痊愈了。”
米娅犹豫是否要接过,她不想再欠人情了。
犹豫之余,迦克图却蹲下与她平视。
“记住我们的约定。”真者笑着将陶罐塞进她的口袋。
之后艾文便牵着她的手离开了,他们为回家方式争论了几句,艾文提议背她,她还是坚持要自己走。腿长在她身上,艾文自然随她心意。
“真者找你到底有什么事?”路上,艾文身体放松,任凉风吹拂领口,似乎心情不错。
似乎是有事,先是魔晶又是地图,她昏迷又苏醒。迦克图讲讲这儿,讲讲那儿,就像是专门来找她聊天。
“聊天。”她说出最合理的答案。
“这样啊。”艾文声音轻的像喘气,他没有继续追问。
白塔广场近在眼前,他没有绕路,继续拉着米娅朝前走,慢而稳。
在米娅惊疑的目光中,他解释道:“我来时看过了,广场没人。”
没人自然好,米娅心想,也让她这外乡人见识一下欧鲁克的白塔。
如艾文所言,广场果然空无一人。想来也是,这时间克努蒂尔绝不会在广场,毕竟家中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小布伊。
米娅也不急着回去,索性站在树下,仔细端详起那座白塔。艾文倚在树上,很久没有动静。
不管看几遍,石柱永远是石柱,这只是氏族人的古怪嗜好。她的思绪一下飞的很远,这不怪氏族人,但凡是人似乎总喜欢找些现实的慰藉。
米娅想起自家那棵鹿角树。巫师也不能免俗,如果条件允许,祖母一定会在那中一棵真正的世界树。
不过,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自己去寄托,可能是因为她尚年幼?目前还没什么神明如了她的法眼。
真是太傲慢了,米娅反省自己。平日还是少些抱怨,不论如何,神明不是幻想,他们切实存在。
尽管他们的信徒对彼此各持己见。
“走吧。”艾文突然从身后抱起她:“养父带回来半头精灵鹿,今天中午吃鹿肉和烤面包。”
“哦,记得提醒我给你上药,真者太慷慨了,敷上疗愈树脂,我估计你明天就能正常走路了。”
他加快脚步:“布伊说下午还要来找你玩,你要是累的话,我就让他别来了。”
布伊。米娅眼前出现那张天真的脸,嘴角不自觉的上挑:“让他来吧。”
聊天已经是她为数不多的消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