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原来对地图感兴趣。”
迦克图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地图在韦德确实稀有。”
米娅的手指还停在北韦德城的名字上:“原来森林里也有大路吗?”
她猜想红线标注的应该是条通往外界的路。
迦克图扶着椅背低头看地图:“哦,这是条商路,行商用车轮碾出来的。后来商会出人修整过几次。”
“商路?”米娅有些惊讶:“我还以为……”
“以为氏族人都是只会打猎的野人?”迦克图打趣道:“这是外面的普遍观点。”
“我没有……”至少没那么露骨。米娅低下头。
“没什么,这也是事实。”迦克图说:“氏族人倚仗狩猎农耕生活,大多数人终生都不会走出森林。”
“外人觉得我们野蛮无知。这样也好,真相永远不会离开森林,氏族人就能从出生一直平静的生活到死去,真怀念。”
“树灵总喜欢考验祂的儿女。”他指着东海岸西古尔德氏族聚落:“是上午还是下午?好久以前的事了,西古尔德渔夫在东海岸发现了魔晶矿脉。”
“我到现在也想不通,魔晶矿脉的消息到底怎么传出森林的?它就好像长了翅膀,自己飞过密林,很快传到帝国人的耳朵。帝国行商闻到金子的气味,公爵也从中牵线将魔晶销往法兰利亚。”
他的手指划到米娅手旁边,停在北韦德城:“以前可没人在这做生意。”
“我听艾文说,东海岸这些氏族好像不信树灵。”米娅收回手,她有些困惑:“可这条商路却贯穿三个树灵氏族。”
树灵的信徒居然眼看着鹿灵氏族把魔晶矿销往帝国牟利。
“发现魔晶矿时他们还都是树灵的孩子。”迦克图回答:“后来内战爆发,树也好,鹿也好,我们都奈何不了彼此,只能坐下来谈。”
“那时我不是真者,只有你这么大。可我记清楚,那些刀剑与鲜血毁掉了太多家庭,祭司估计头都要炸了。”
“树灵的馈赠并非取之不尽,氏族疲弱,急需休养生息。此时帝国人愿意花钱买商路畅通,祭司们没理由拒绝。”
米娅点头,懂了。
“都是心酸往事。”说到这儿,迦克图的眉间带起了少见的愁苦:“接受行商就要接受他们的一切。氏族人曾经多是喜欢以物易物,可现在,年轻人也用起了韦德银币。”
“有什么不好吗?”米娅虽然没接触过钱币,但在她看过的所有书都告诉她,这些圆形金属对生活来说是如何不可或缺。
“孩子,银币没法填饱肚子。”迦克图说:“可他们带走的谷物皮草却是实打实的,那些闪闪发光的东西早晚会拖垮欧鲁克。”
米娅隐约觉得迦克图对话似乎有些道理,但她实在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要是欧鲁克也能有自己的银币就好了。”她只能遗憾的摇头。
迦克图微笑,不予置评:“小米娅,其实韦德森林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
他先指着韦德正上方的一个红圈,那里写着树灵猎场。
“这里是精灵鹿栖息之地,盛产酸刺果,有些狼但没有角熊。”
随后,他手指划向欧鲁克聚落斜上方一片被斜杠标识的区域。
“白鹿角之地,这里的鹿角树有着灰白色的树干,终年浓雾弥漫,再老练的猎人深入其中都会迷失方向。说有趣也许有些过分,这是片诅咒之地。”
他又将手指向右下平移,略做思考,停在欧鲁克聚落与伊瓦尔聚落之间。
那儿有个黑顶房子图标,没有任何标注。
迦克图停顿一会,轻声道:
“这儿,是巫师聚落。”
巫师聚落?
米娅盯着地图上的黑顶房子,难掩错愕。
这些天泽尔诺净给她讲些巫师落在氏族人的惨状,如此痛恨巫师的氏族居然能容许一个巫师聚落出现。
而且还离得这么近,她目测地图上的距离,从欧鲁克出发,来回恐怕半天都富裕。
而且,迦克图用词有些微妙,他没有将巫师称为“邪巫”。
又是试探吗?还是想诱导自己坦白?
“邪巫聚落。”米娅盯着迦克图的眼睛,想要搞清他的意图。
“呵,也可以这么叫。”迦克图轻笑一声:“不过他们管自己叫巫师。”
“邪巫是食人鬼的远亲。”米娅别过头:“与魔神为伍,饮食鲜血。布依说他们顿顿都吃小孩。”
实际上这是那个该死精灵的说辞。
“布依说的?”迦克图的胡子挡不住他的微笑:“他爷爷给他讲了太多睡前故事。也可能是塞莉西亚讲的,不论如何,那孩子没见过真正的巫师。”
“哦。”米娅自觉心虚,某种意义上讲,布依已经见过了。
“但是我见过巫师,跟他们像你我这样交谈。”迦克图手指敲击黑顶屋子图标:“巫师不是食人鬼,他们是韦德人,是法兰利亚人,艾米特瑞尔人,各种各种。老人,男女,孩子,他们都是人类。”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不过鲜有人承认。
“所以你们就允许一个……邪巫聚落生活在氏族之间?”
“他们还算友善,但这是两码事。”迦克图从桌上拿起一本麻绳串织的古籍:“拿着。”
“什么东西?”不由分说,书已经被放在米娅眼前地图上。这书页黄的像枯叶,感觉一碰就会支离破碎。
“树灵原典。”迦克图抚摸封皮:“记载着树灵祭司的冥想方法和萨满术知识,欧鲁克只此一本。”
冥想方法与特殊神术不论在哪儿都是绝对的秘辛,绝对的有价无市。米娅微张嘴,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
“给我看?”她警觉起来,莫名的恩惠下往往藏着难以告人的代价。
“你不是想看难得一见的书籍吗?”迦克图摊手道:“孩子,如你所愿。”
那只是托词,米娅没想到迦克图真会满足自己。
现在想来,一切似乎太顺利了,好像冥冥之手在操控这盘棋局。地图也许是巧合,可米娅实在很难想象,一本如此重要的书居然会被如此随意的放在桌角。
米娅视线扫过桌面上的每件杂物,能看出它们有个随性的主人,总在使用,鲜有打理。
很正常,也很突兀,没有依据只有直觉。
阴谋的气味,无论如何,迦克图的善意挡不住她的担忧。看不一定有好处,不看一定没坏处,权衡利弊,还是不看为妙。
米娅小心的将书前推。
“不感兴趣?”迦克图缓慢凑到她背后,手搭在她的右肩:“这种机会可不多。”
当他吐出最后一个字,他停在米娅右肩的手好像变成烙铁,紧紧扣住她。
滚烫如熔岩的灼痛瞬间从头顶传到脚趾,从肌肉到骨髓。她惊叫着想要起身,可左肩也被狠狠按住。
与此同时,她明显感觉到灵魂之火中的巫力全都沸腾起来,它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发,殆尽,渐渐的,连灵魂之火都开始萎缩。
濒死感,她感觉自己要死了。
剧痛愈演愈烈,米娅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惊叫。她眼看自己的指甲扣进那张兽皮地图,只觉得意识模糊。
为了缓解疼痛,她像虾仁一样把额头贴在桌面上。
“学习总是痛苦的。”她听到迦克图在低语:
“孩子……原谅我的自私。”
又来。
当剧痛变成麻木,米娅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