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舒茵被妈妈秋婉推着来到候机厅。她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腿上的石膏裸露在外,引来许多行人侧目。虽然柳舒茵戴着帽子,头低垂在胸前,但仍能感到那些探究的目光火辣辣的投射在她的身上,让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秋婉这些天来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她是亲眼看着柳舒茵这些年来是如何一路走到现在的。小小的如同生面团一般被老师抻拉压拽,搓揉成了现在这般婷婷玉立的模样。为了舞蹈其中的血泪外人如何得知。
    每当她劝女儿放弃的时候,柳舒茵总会扬起那张明媚的笑脸说她不放弃,她要做这个世界上最好的舞者。可现在她的理想永远都不会实现了,一想到此处秋婉又要流下泪来。
    柳舒茵双目无神的盯着窗外,飞机在她的眼前起起落落,候机厅吵吵闹闹,只有她处于这个热闹的世界以外。阳光明媚,她抬手去触摸,却感觉不到一丝阳光带来的温暖。
    秋婉接到丈夫柳元贞的电话,“我们已经在候机厅了。”
    听见秋婉闷闷的声音柳元贞皱眉,“你又哭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在茵茵的面前哭吗。”
    “我控制不住,我一看到她坐在轮椅上的样子我就忍不住。”
    “你哭起来,茵茵的心里更难受。我现在已经办好了。学校说给她办休学,等她好了继续去上。”
    “好,你赶紧来。”
    秋婉挂了电话,告诉柳舒茵已经帮她办休学了。
    柳舒茵大喊:“休学?我不要休学,我要退学!”
    秋婉蹲下身望着柳舒茵哭着安抚道:“茵茵,你好了以后还是可以跳舞的,我们到时候再来。”
    柳舒茵哭喊:“我不跳了!我要退学,我要退学!”
    候机厅的人都看向她,指指点点的。
    “茵茵,不哭了,我们退学,不哭了。”秋婉站起身一只手将柳舒茵搂在怀里,一只手擦自己的眼泪。
    柳舒茵在秋婉的怀里渐渐平息,小声的啜泣。
    一个小女孩蹦蹦跳跳的来到柳舒茵的身前,将手中的糖果举到柳舒茵的面前,“姐姐乖,吃了糖就不伤心了。”
    看着天真的小女孩,柳舒茵泪如雨下,接过糖。
    小女孩摸摸柳舒茵的手,蹦蹦跳跳着走远了。
    柳舒茵从那一刻开始,不再大哭大闹了,只在没人的时候默默流泪。
    转了许多道车,他们终于回到了小镇。柳舒茵一下车就包着头,想要把自己隐藏起来,只露出一双忧郁的眼睛。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街上的人看见柳元贞的车就向他打招呼,看到后面坐在轮椅上的人就好奇的问是谁。
    柳元贞虽然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些人探究好奇的眼神,但还是说那是他的女儿柳舒茵。在他看来这样已成事实,逃避不是办法,总要面对。而且又不是一辈子残疾,只是要休养一年。
    “是我的女儿舒茵,她被车撞了伤了腿。要养一年。”
    询问的乡民看见镇长夫妇两人照顾那个包着脸的人心中早有猜测,猜想被证实,有些人感到惋惜,也有一些人感到幸灾乐祸。
    柳舒茵的奶奶苗长娘坐在房子的门口翘首以盼。一直久等不归,心里纳闷算算时间,应该就要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柳元贞的小汽车突突的在院子里停下。
    苗长娘赶紧迎上去。
    见到坐在后排的柳舒茵包着头鼻子有些酸,她已经从儿子那里知道柳舒茵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自己幼时的理想了。
    但终归人没事,这一点点的伤痛在人生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抱住自己的孙女,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镇长家的新鲜事,在小镇上插了翅膀似的流传。传得越来越过分,有人说她截了肢,也有人说还不止如此还毁了容。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不过好在柳舒茵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对于镇上的流言一概不知。
    柳舒茵的房间已经被苗长娘打扫过了,练功服,表演服,舞鞋,海报,头绳,只要是和舞蹈沾一点关系的都被苗长娘细心的收了起来。
    柳舒茵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许多天,不哭也不闹,不愿意见人。
    秋婉有些担心,想闯进去看看。
    苗长娘拦住她,大声说:“我相信我们家茵茵是一个坚强的人。她现在只是伤心,但绝不会做伤害自己的事情。”
    柳舒茵在房间里听见奶奶的话,擦了擦眼泪。
    奶奶说得没错,她不是一个柔弱的遇到事情只会哭哭啼啼的人,她能成为舞蹈届的一颗新星并非完全是因为天赋,而是她日夜的不以懈怠,和持之以恒的努力。
    现在她的舞蹈生涯就此结束,她必须做些什么,她的未来不应该活在眼泪之中。
    柳舒茵打开房门,秋婉正坐在门口。
    “茵茵,你怎么样,是不是要上厕所?”
    “妈妈,我以前的东西呢?”
    “怕你看见心情不好,被你奶奶收起来了。”
    “你帮我找出来。”
    秋婉有些犹豫,她不想女儿看见那些东西再受刺激了。
    “妈妈,我已经想通了。我不会再哭了。你把东西找来,我要为我以往的十五年做一个了断。”
    “茵茵,三年之后你还是可以跳舞的。”
    “妈妈,三年的空窗期,我不可能成为最优秀的舞者了。”
    秋婉哭着说:“钟老师说了,你到时候继续上完学可以做一名舞蹈老师或是舞蹈演员。你不跳舞了,那你以后怎么办?”
    “妈妈,我花费了十多年的心血最后只成为一名舞蹈老师或者舞蹈演员,我不甘心啊,妈妈。这是对我这么多年来努力的最大的嘲讽。”
    秋婉知道柳舒茵是铁定要放弃舞蹈的了如同她当初坚定的选择这一条路一般,不禁为她以后的人生忧虑,“那你以后怎么办?”
    柳舒茵坚定地说:“妈妈,我不知道,但我绝对不会再跳舞了。”
    妈妈将苗长娘收起来的东西放到柳舒茵的面前。柳舒茵俯下身用手细细的抚摸着每一件舞蹈服装。
    这一件,是她在家练功的时候穿的,已经穿得薄薄的了,这一件是她在省城表演时穿的……
    这里每一件衣服都是她舞蹈生涯里的见证者。
    柳舒茵你闭上眼,含泪说:“妈妈,把这些东西拿去丢了吧。”
    “舒茵,这些可都是你这么多年来的宝贝。”
    “我都已经不再跳舞了,留着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
    秋婉往日是家中最没有主见的人,这一次看见女儿细心抚慰衣服的神情,心碎了一地,知道她是不愿再面对舞蹈,但还是舍不得她多年来的心血彻彻底底的成为一场梦,将所有的东西悄悄地用大箱子装好留在了自己床底下。
    晚饭时,柳舒茵被妈妈推到饭桌前,大家一起吃饭。
    柳元贞问:“茵茵,腿还痛吗?”
    柳舒茵摇摇头,“爸爸,我以后不跳舞了可以做一些什么事情?”
    柳元贞有些不赞同,“学校说了,你好了以后可以再回去的。”
    “爸爸,我已经决定了,既然不能成为最好的,就让我的舞蹈生涯停留在我一生中最好的时刻吧,我不想别人看见了说我一年不如一年。”
    苗长娘问:“你决定好了,对你的未来有什么打算?”
    柳舒茵说:“我想了许久,我要重新读书。”
    秋婉说:“你都二十了,课本丢了这么多年……”
    苗长娘打断了她的话,“读书好,不就是大了几岁,苏老泉四五十才开始读书还不是中了进士。当时你跳舞的时候……唉,算了。”
    苗长娘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一直以来对柳舒茵跳舞的事情就不太赞同,在她看来真是有辱斯文,但柳舒茵自己喜欢,也愿意耗费心血去做,她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现在柳舒茵能够安安生生的读书,在她看来绝对比跳舞有出息。
    柳元贞说:“听说这几年课本改了,我明天给你找新课本,你先看看。我再慢慢给你找老师。”
    “谢谢爸爸。”
    家人永远是柳舒茵最坚强的后盾。才开始她决定走舞蹈专业的时候,哪怕家人都不赞同希望她能好好学习,但见她下定了决心还是不留余力的支持。现在即将毕业的时候,柳舒茵不愿再跳舞,想要重头再来,家人依然大力支持。
    “秋婉,给我拿酒来。”
    “爸爸,你在家就不要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柳元贞摆摆手,“我今天高兴,我的宝贝儿想通了。还有一件大喜事。”
    苗长娘本不想让他再喝,但今天柳舒茵想通了,也的确应该庆祝一下就不再阻拦。
    柳舒茵好奇的问:“什么事情啊?”
    秋婉说:“你爸爸的投资赚了一番。”
    柳舒茵惊呼,“这么多!”
    苗长娘有些忧虑,“赚这么多,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吧。”
    “妈,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他们从我们散户这里集钱,然后去投资一笔大的,自然就赚得多。我这还是算赚得少的。”
    “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我也管不了你。反正我觉得这些不劳而获的都不是什么好的。”
    “妈,这就是你不懂了。这叫金融。是国家支持的。”
    苗长娘翻了一个白眼,“国家怎么会支持这种不劳而获的做法?”
    “妈,你儿子好歹还是个镇长,难道我会去做那些犯法的事情。”
    柳舒茵劝解,“爸爸,奶奶不是那个意思。”
    “一天到晚在外面喝够了猫尿,回来还要继续喝。你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亏了身体。”
    “妈,我是够了,那我茵茵呢,我不多赚点让她喝西北风啊。”
    “随你,这样下去以后你比我死得还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