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惊尘在黎未寒面前和旁人面前是不同的。
大多数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很多时候在黎未寒眼里就是一只单纯到经常犯傻的狍子。
黎未寒喜欢单纯的人,也一并会包容时惊尘曾经做过的傻事。
强者会对弱者有怜爱之心, 于他而言, 时惊尘在他的羽翼下成长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时惊尘十四岁的时候,黎未寒觉得这人应当躲在自己身后乖乖听话,往后便是时惊尘四十岁, 黎未寒也会同样这么认为。
有些观念一但出现, 便会根深蒂固再难改变,下意识做出的动作也是如此。
所以在小树妖打过来的时候, 黎未寒还是打算站在时惊尘身前。
但时惊尘已然不是十四岁的人,他选择站在了黎未寒的前面。
比时惊尘出招更快的是腹中的小东西。
那树妖的藤蔓未触及到时惊尘, 便化为了灰烬。这小东西像是拥有粉碎一切的能力, 让黎未寒也不禁有些好奇,这龙族的崽子到底是什么机制。
未等黎未寒往深处思量,挡在身前的人忽地弯下腰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黎未寒见状, 三两下解决了那小妖, 将它的魂魄收入了琉璃瓶中。
这树妖是冲着时惊尘来的。
在时惊尘有孕期间, 己身的灵力大半会用来滋养胎儿,加之本身就是容易招人的炉鼎体质, 正好给了那些想走邪路的小妖可乘之机。
有时候人刚睡下,外头便起了妖风,算得上是时时刻刻得防备着。
黎未寒一早知道时惊尘的体质,却从不想居然人人觊觎。
“怎么样?”黎未寒向时惊尘的体内注了一道灵力。
往常注入灵力,时惊尘总会好很多, 这次却像是没有用了。
“还好。”时惊尘为了不让黎未寒担心, 强忍着道了一句。
黎未寒见他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便知道这人必然没有说实话。
未待时惊尘再说什么, 黎未寒便将拦腰抄进了怀里。
时惊尘亦是男子,身量与他相差无几,被这么抱起来仍有些不适应。
“师尊,我可以自己走。”
“不用你走,也不用本尊走。”
黎未寒说罢,发间的梅花簪便化为梅枝落在了他脚下。
“这是要去何处?”时惊尘问了一句。
今早已经把客栈的房间退了,不知又要去哪里。
黎未寒与时惊尘这些时日一路往南,去了不少地方。该玩儿的没好好玩儿,该看的没细细看,倒是收了不少小妖和起歹心的孤魂野鬼。
这些邪祟大半为时惊尘而来,有想要吸取灵力去报恩的狐妖,也有吃小孩儿被修士打伤想要恢复灵力的蛇妖,目的不尽相同。
今日这树妖便是为了转世的恋人,想来讨取一点灵力维持人身。
时惊尘有时候心软会想要将灵力分与旁人,这个想法一提出来就被黎未寒否决了。
否决的理由是“人心不足”,人尚且如此,有了神识的妖亦然。
一旦开了先河,这四海八荒来讨求灵力的,只会越来越来多。
僧多粥少,便是泉眼也会有枯涸的一天。
“你是修行中人,不是神佛,无需如此付出。便是神佛,也没有必要去怜悯只想要索取的人。”
“天下苍生的性命重要,时惊尘也是苍生中的一员,你的性命同样重要。”
黎未寒的话,总是与一众长老们不同。
他告诉时惊尘万事保全自己,更会一遍又一遍的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说,没有人可以强迫你“济世救人”,更没有人可以要求你做什么。
这些话都让时惊尘变得更加珍爱已身,也渐渐明白只有先爱己才能爱他人。
脚下的梅枝载着人离了地,黎未寒看了一眼怀中的人,只道:“忘忧谷。”
“忘忧谷,师尊……是为了我吗?”时惊尘问了一句。
黎未寒之前让雪玲珑用扇子,把那些被关押的龙族人引去忘忧谷。为了减少麻烦,再度挑起纷争,连自己的身世都不曾与魔尊言明,如今居然为了他要亲自过去了。
这一去,腹中的小东西便藏不住了。
龙族人向来重视新生的孩子,只怕这孩子要留在忘忧谷了。
时惊尘垂了垂眸,陷入沉思。
梅枝载着两人一路来到忘忧谷的边界,镇守边界的白虎发现外人,即刻打起了精神。
黎未寒将信帖丢了过去,那白虎纵身一跃,咬住信帖便往林深处去。
很快便有人前来接应,黎未寒与时惊尘跟着那人,走到一出旷野,高耸入云的石峰便现在了眼前,这石峰之上便是忘忧谷魔尊的风月楼。
寻常人上不去,唯有乘龙骑鹤。
黎未寒体内的龙族血脉所剩无几,不能化形。接引人一路走来,也不曾发现身边的人曾经也是龙族。
待走到近处,那接引人才化做一条黑龙,将二人载了上去。
风月楼不单单只是一个建筑,而是一群林立的殿宇。
那黑龙将二人载到一处幽暗的大殿,人一进去,殿内的灯便亮了起来。
黎未寒抬眼去看,只见周围的墙上置满了魂灯。这些魂灯的火十分幽微,不能用来照亮大殿。
“师尊,这些是……”
黎未寒看着魂灯,道:“人到了仅剩残魂一缕的状态,意识薄弱,最适合被用来炼傀儡。那些被姚如海关在潭底的龙族便是如此。即便能呼唤一二,有识人的征兆,却始终回不到最初的状态,这魂灯是为了养他们的残魂。”
“不错。”
黎未寒的话刚说完,便有人作出了回应。
时惊尘抬头去看,之间那幽暗处一个人影正缓步而来。
此人一身玄色劲装,赤金做的发冠束在脑后,唇角似扬非扬,叫人琢磨不清具体的情绪。
黎未寒不是为了这些人尔来,没有就他的话往下接,只问了药娘的所在。
这龙族的胎灵唯有鬼道中人才能看破,药娘是从鬼道投奔忘忧谷的,对此最为清楚。
人很快被沈长星叫过来,看上去只有十四五的小姑娘,实则是活了百来年的鬼魂。
药娘先是看了一看时惊尘的腹部,然后将手搭在了他腕上的寸关尺处。
黎未寒头一次见小鬼把脉,不免有些好奇,遂看得十分仔细。
药娘把了许久的脉,才道“无妨,不过是胎气不固,少些操劳便是。”
她将自己带来的脉枕收好,又对看了黎未寒一眼,嘱咐道“不只是操劳,还有……房劳。”
此话一出口,站在一旁的沈长星不由得挑了挑眉。
黎未寒并未解释太多,沈长星也不是个爱问东问西的人。只是这“房劳”二字,看起来和眼前不食人间烟火的两人可不太符合。
似是想到了什么,沈长星忽地皱了皱眉。
时惊尘被说的脸颊似火烧一般,红了个透彻,那边药娘还在继续解释“龙族的胎灵虽十分强大,却对生之气格外有好感,故而在行房不会触动自身的结界保护。一两次倒没什么,若是不加节制,恐怕要伤及胎灵,往后还是分开住为好。”
“要分开……”时惊尘的音声有些小,他抬头看了黎未寒一眼。
黎未寒面上并没有特殊的神色,倒是沈长星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药娘见二人都不言语,接着道“既然是龙族的胎灵,还是养在忘忧谷为好,仙尊以为呢?”
药娘看了黎未寒一眼,黎未寒稍加思索,便应了下来。
往日不知节制,今后倒是得注意了。
沈长星闻言,只道“今日算是有贵客来临,黎仙尊放心,本座定然给你看安排的远远的,要这胎灵平安出世,啊?”
时惊尘这看似调侃的一句话说出口,底下的人便真就这么做了。
带着黎未寒前去住处的是以为叫五菱的护卫,人长得年轻俊朗,沉默寡言,眸中漆黑一片,看不出什么东西。
两人的房间隔了很远,远到要经过很长的一座石桥。
黎未寒看着身后架在深渊之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桥,忽然觉得此刻的处境与牛郎织女颇为相似。
想到此处,黎未寒不由得笑了笑。
黎未寒对于此事尚且能一笑置知,时惊尘那边却不太好挨。
被种下梅花印的人,本就对印迹的主人十分依赖,需要靠黎未寒的灵力润养,眼下两人隔了这么远,感知不到彼此的灵力与气息,这身上的梅花印便躁动了起来。
不发作时还好,也不过是觉得心下空泛,一旦发作了,便觉得四肢百骸都被蚂蚁经行、啃噬一般。
梅花印一但种下,二人的灵力便很容易互通有无,这样的东西在道侣之间看不出什么弊端,无外乎是做那事,来平息印迹的躁动。
眼下人为地将他们分开,这弊端便尽数体现了出来。
时惊尘忍得了一日两日,却架不住长此以往地念想着,只能通过传音,来聊以慰藉。
黎未寒也知他的不容易,晚间便就这么隔空陪着他说话。
有时候说着说着,便能感知到对方的气息与音声不稳,像是自己在做那事。
时惊尘向来在此事上不知轻重,若是自己触及谷道内,反而更为糟糕。
黎未寒想到此处,不由得蹙了蹙眉。
为了防止此事越演越烈,黎未寒还是跨越了那石桥,趁夜来到了时惊尘的住处。
刚走到近处,便听见门后传来人极度克制却又不经流溢而出的音声。
黎未寒站在门外,犹豫该不该进去,片刻后屋内传来的几声“师尊”,将人的思虑全然打散。
帷幔之后,时惊尘纤长的手攥着一只骇人的玉,泛红的眼尾带着浓郁到快要绽放的艳色。
他沉浸在自己的天地中,直到听见耳旁传来了黎未寒的音声。
“怎么不结结界?”
时惊尘被这声音打算,他松开手,看向榻边人的神情有些许慌张。
“师尊……”
“一个人玩儿的很好?”黎未寒问了一句,顺带将那玉势拿在了手上。
时惊尘低下头不敢看他,在与黎未寒传音时,他听着黎未寒的声音做过几次这样的事,虽不能尽兴,却还是有些用处的。
黎未寒见他愧疚,便没再冷着脸。
“药娘的话,怎么不听。”
“我……”
时惊尘“我”了许久,才终于抬起头来,对黎未寒道“我想您了。”
“是想本尊,还是想它。”黎未寒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玉势上,另一只手拿过锦被盖住了时惊尘的身子。
时惊尘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都想。”
他像一只初化人形的小狐狸,分明媚骨天成,却仍旧保持着最萌动与纯良的清澈目光。
黎未寒看着眼前的人,忽地笑着摇了摇头。
他到底是栽进去了,居然觉得眼前的一神一态都那样招人。
“你呀……”
黎未寒道了一句,伸手结了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