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节 计定陇右（二）
建安四年（公元198年）十一月二十日，成纪
成纪城方圆不过四里，人口不过两千，屡经兵灾后死的死，逃的逃，更没有剩下几个人，十几年来难得有如此热闹，小小的成纪城外遍布人马，到处人喊马嘶，一到傍晚，城中一声号角，四处应合，中间更夹杂着凄厉的羌笛声，呼应着北风大雪，颇为凄凉悲壮。
今天大军是难得肃静，胡汉士卒都是厉兵秣马，一副即将开拔的架势，而在县庭中，一群人正围着凉州牧韦端，苦苦哀求。
“父亲，您身份贵重，还是让我去吧！”
韦端的长子韦康韦元将跪在地上，抱着韦端的左腿，死不放手，韦端已经穿好衣服，披好大氅，准备出发，弄得气恼不已。
“哎呀，为父不过是到显亲川迎接圣旨，并与高大都督会面，你们弄的倒像我去赴鸿门宴一般。 ”
“休甫公，人心难测，不可不防。 虽然我们以前与杨飞交接盟好，共讨韩逆，但现在杨飞消灭韩遂，这个前提已经失去，您如果还执着旧约，恐怕会，会。 。 ”
毕竟有些话实在碍难出口，射雄还是没有把‘恐怕会有杀身之祸’几个字说出来，不过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况且杨飞更法改制，自署官将，此次西征又大肆招降纳叛，根本不是纯臣所为。 您现在孤身前往显亲实在凶多吉少啊。 ”
听了阎温的话，韦端停止了脚步，颇为踌躇，众人一看相视一下，阎温继续道：
“恕臣下直言，自献皇帝驾崩以来，天下群雄觊觎神器者不可胜数。 杨飞也是其中之一，此人托名汉臣。 其不可告人之心，路人皆知。 此次西征命将地赞词中更有‘克服两州，掩有西地’的话，其吞并我凉州之野心跃然言表。
主公乃凉州数十万军民之仰赖，一身系大汉之兴衰，天下之安危，怎么可以以万金之躯赴不测之险地呢？”
“不过。 高见以圣命相招，怎好抗旨不去？”
听了阎温的话，韦端已经有些动摇，但还是颇为踌躇。 射雄一见赶紧道：
“这个容易，就说使君身体不适，我亲自去显亲请钦使来成纪颁诏便可。 ”
韦端捋了捋胡子，看看部下们急切的眼神，突然发现皇甫鹂和庞淯一直没有说话。 知道两人是避嫌，便笑道：
“文清、子异，你们怎么不说话？文清，你与杨飞、高见二人相交十几年，对他们应当最了解，你说说。 如果我去显亲，真会象文英（射雄）、伯俭（阎温）、伯阳（杨丰）他们说的那样凶险嘛？”
皇甫鹂、庞淯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是苦笑不已，皇甫鹂更是郁闷，为了杨飞这个朋友，自己经常被别人误会，他想想道：
“臣下虽然曾经与杨飞是莫逆之交，不过已经有三年没有见面了，他现在到底变成样子，实在难以预料。 不过。 不怕曲中曲。 就怕直不直，臣下深为赞同姐夫（射雄是皇甫嵩的女婿）他们的意见。 以为使君还是不去显亲为好，就是去也最好如伯阳所言，带领大军护卫以防不测。 ”
“臣下也这么认为。 ”
皇甫鹂刚说完，庞淯立即表示同意，韦端看看连皇甫鹂、庞淯两个杨飞、高见至亲之人都这么讲，终于下定了决心，便道：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让将士们都去显亲，共沾圣上恩露吧。 ”
“使君英明！”
听了韦端地话，他的部下都松了口气。 韦端为人仁厚温和，乃是谦谦君子，在凉州胡汉百姓中相当高地威信，也深得部下的爱戴，即使以皇甫鹂、庞淯这样与杨飞、高见关系至亲的人，都不惜怀疑亲友也要维护于他。
大家计议已定，立即散开集合兵马，准备去显亲川赴会。 兵马早都已经整顿好了，集合倒也没费时间，不过一刻钟，韦端的六千大军就浩浩荡荡从成纪出发，向南方三十多里处的显亲川进发，射雄则带领一千人马留守成纪。
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道路十分难行，加上西北风呼啸，如同针刺一样吹在脸上，好在这些骑兵自幼生活在西凉，吃苦耐劳，对于这样恶劣的天气早已经习惯了，倒也没有怨言。 大军顺着显亲川大路，在大雪中深一脚浅一脚，一直到傍晚才赶到显亲川，这时天色已经晚了。
高见留大都护鲜于辅统帅所部，和阎行一起镇守上邽、冀县、望垣，自己则与马蔺、李奇、马超、马岱、慕容木延、拓拔力微、姚兴等将领，督率一万六千大军亲自来到显亲川与韦端相会。 高见三天前就从望垣城出发，来到显亲川，恭候多时了。 为了表示尊敬，高见命令人马分散驻守在好地、兴丰、郑川等葫芦河一线，把显亲县城留给韦端居住，显亲川也特别留给西凉骑兵驻扎。
当韦端大军进抵显亲北五里处的安伏时，遇到了高见派来迎接地使者马岱（马岱已经担任高见营司马，姚兴则前往河内统率吕布营）、杨阜（大都督府参军），二人向韦端表达了高见殷勤之意，引导韦端一行进入显亲城休息。 显亲城和成纪一样，都是巴掌大的小城，哪里能够容纳这许多兵马，韦端的六千兵马还是分散驻扎在城外的叶堡、古城、西川等地。
辛苦行军一天，除了杨丰、阎温等久经战阵的大将外，绝大多数将士搭起帐篷，很快就进入梦乡。 只有极少数在城头巡逻了西凉士卒，才注意到了南边数里处郑川的高见中军大帐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第二天虽然北风不止，但天气依然晴好，双方按照当晚地约定，前往古城拜受诏书，并会面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古城是杨丰地驻地。 得到指令后杨丰一大早就指挥士卒在这里搭建起了几顶牛皮大帐，作为双方会面以及拜受诏书的场所。 高见则派人送来了大量的美酒佳肴，作为会见后筵席庆祝之用。
在午时的时候，双方主将在部下的陪同下，由驻地出发向古城回合，由于距离都非常近，很快双方就在大帐里碰头。
“使君大人安好，久仰大名。 今日一见，幸慰渴怀。 ”
高见穿着红色地武官服，头戴大冠，腰佩长刀，一进大帐就满面含笑地向韦端迎了上去，虽然是第一次见面，高见和韦端都非常客气和热情。
高见本是董卓旧部，所部将领大多都祖籍陇右。 与韦端部下这些人都是老乡，很多还是旧识，高见与庞淯更是亲戚，与皇甫鹂则是十几年地老朋友，此时相见当然分外热闹。 就是马超、马岱这些以前战场上老对手，也都迎合着说了不少喜庆话。 加上四个熊熊燃烧地硕大火盆。 使得大帐中的气氛更加热烈。
众人谈了半天，高见一拍额头，自嘲地对韦端说道：
“看我这脑袋，尽高兴与故人相见，把正事都忘了。 我介绍一下，这是钦使黄门侍郎文方文大人，这是陪同钦使而来的伴当唐羽。 ”
听了高见的话，原本热闹的大帐立即安静下来，大家知道刚才都是废话，这才到关键时刻了。 高见说完。 含笑看看李奇、马超、马岱等人，又对韦端道：
“使君。 咱们这就接诏，还是等会儿？”
“上天为尊，钦使代表皇上，当然是首先接诏了。 ”
“那好，请钦使君颁诏！”
汉代颁诏不像后世还要设香案，只要大家身穿官服，面北跪好就可以了。 双方按照西凉文武在右，杨军文武在左，职务高者在前，职务低者在后的顺序，跪倒在地，黄门侍郎文方在随从的伺候下到其他帐篷换好衣服，方才捧着诏书进入大帐，面南站好，打开诏书，朗声读道：
“诏曰：韩遂以其枭鸐之心，狼虎之姿，肆虐西州二十余年，百姓流离、山河破碎，光武以来未之有也。 此獠更忝冒不韦，自居天命，建设伪朝，割据河西，天人共愤，罪莫大焉。
镇军大将军飞，尊奉汉室，首倡义兵，运筹帷幄，决机锋镝，临晋大战，一扫贼氛，功莫大焉，增邑五百户。
凉州牧端，本为京兆名士，海内知名，又膺文武奇才，荣茂关西。 自牧守西州，抚辑百姓，和睦羌胡，虽处江湖之远而不忘朝廷，虽居夷狄之境而衷心不变， 善莫大焉，其征端为太仆，长子康为司徒掾。
征西将军见，英姿雄才，著名飞将，更奋其武勇，躬率虎贲之士，横扫三辅，克复关中，虎步关右，所向无前，子曰：吾与尔不如也，封为关内侯，守凉州刺史，都督凉州军事。 ”
文方大声读完诏书，高见率领杨军文武山呼万岁，三跪九叩，舞蹈领旨，而韦端部下文武则几乎个个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高见脸上笑容不变，但却暗自向李奇、马超等随行文武使个眼色，李奇、马超、马岱、唐羽等立即将高见围在中间，随他上前，高见从钦使手中接过诏书，来到韦端面前，躬身施礼，唱个大诺道：
“恭喜韦大人荣升太仆，以后作为天子近臣，可要多照拂一下我们啊。 ”
李奇、傅干、杨阜等征西大都督麾下文武也都跟着说了一箩筐贺喜地话，嘴上说话，手上却好像太热，自然不自然地把官服松开。
阎温等虽然知道杨飞、高见可能不怀好意，但怎么都没有想到竟然来得这么快，看着钦使文方与李奇等交换着奇怪的眼神，那里还不明白。 机警地杨丰赶紧出帐，脾气暴躁地阎温则一步上前，从韦端手里夺过诏书扔在地上，怒喝道：
“这个诏书是假的，我们要派人去奉天确认。 ”
高见闻言，左右看看自己地部下，手按刀柄上前一步冷笑道：
“伯俭不会是想违抗圣旨吧？无错不少字抗旨不遵的罪名是，你应当清楚？”
“你，你这是矫诏！”
阎温一步不让，怒目圆睁，攘臂大喊，高见则不为所动，冷笑不已，这时杨丰惊惶失措的从帐外跑进来，贴耳对韦端道：
“使君，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我地兵马都被下了兵刃。 ”
“使君，好汉不吃眼前亏，眼见高见等是蓄谋已久，我们众寡不敌，形势不利，还是暂时应允，回头再作道理。 ”
听了皇甫鹂的话，韦端沉重的点点头，沉声道：
“孟达言重了，我们怎么会不遵圣旨呢？那，这样，我回去收拾一下行李，整理一下文书事务，准备移交给你吧！”
“呵呵，还是韦使君明白。 不过，这些琐事何必劳动您大驾，要那些下属官吏做吃的？陛下对您颇为思念，还是现在就让钦使君陪同您和令郎一起入朝面圣的好，以免皇上挂念。 ”
这时外面刀剑盔甲碰撞的铿锵之声大做，虽然人声不闻，但是马匹地嘶鸣声不断传进大帐，韦端等知道，高见的兵马已经把大帐包围了，而眼看李奇等已经脱掉了官服，露出里面的一身软甲，今天如果不答应，那立即就得血溅当场。
韦端回头看看义愤填膺的儿子和杨丰、阎温等人，他们都拔出了刀剑，准备拼死一搏，韦端摇摇头，按下刀剑，回头大声道：
“好，高将军果然好手段，把凉州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元将，那咱们父子这就随钦使入朝面圣吧。 我们也有好多年没有回家乡了，顺道可以回家看看，圆圆思乡之情。 ”
“父亲！”
“使君！”
韦康、阎温、杨丰等都知道韦端这是不愿意连累大家，才被迫如此，不由流下眼泪，一起对高见、李奇等怒目而视。
“太仆大人，请吧！以后还得靠您照应呢。 ”
黄门侍郎文方退后一步，侧身请韦端当先，韦端再回头看看一起同生共死的部下，强忍着泪，一一和他们拉手告别，方才转身出门，经过高见身边的时候，韦端盯着高见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伯俭、伯阳等人都是西州精英、国家栋梁，请高将军善自珍重，不要为难他们才好。 ”
“呵呵，这个请大人绝对放心。 ”
高见呵呵一笑，一起陪着韦端韦康父子向帐外走去，阎温、杨丰等也泪流满面的跟着出去送韦端。 出的帐来，阎温等方才看清出形势远比杨丰说的严重，整个古城被杨军兵马围地水泄不通，一眼看去，方圆数里之地全部都是打着火云旗地杨军骑兵，大帐外也站了一圈骑兵，个个甲仗明亮，刀出鞘，箭上弦，可以想见，如果刚才一个回答不慎，会是一个局面。
看着韦端父子被骑兵簇拥上马，逐渐远去，阎温、杨丰等不能自己，跪倒在雪地上放声大哭，哭声被呼啸的北风撕裂，听起来分外凄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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