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玄幻小说 > 两个人间 > 两个人间 朝与野 第三十章将死之人
    鹤骨笛,鹤骨笛。
    沐笙紧了紧手中长笛。天家之物,这当然是天家之物。
    这是她应该称之为父亲,却不愿称之为父亲的人赏赐给她的。
    从尉迟恒第一次以欣赏歌舞为由召自己入宫时,她就明白父皇认出她了。自己的女儿,哪会不认识。
    他们二人也极是默契,她唤他陛下而不是父皇,他便唤她沐姑娘而不是女儿。
    她不愿相认,而他,不敢相认。
    之后皇上便总召见她,她飞升的身价与名气少不了这一份原因。
    但她沐笙,一丝、一毫、一点、一滴的感恩都没有。
    因为若不是他,自己也不会如此,而母亲,也不会死。
    复杂的思绪淌过少女心头,却没有产生波动。少女轻轻缓缓吹笛,随着笛声悠扬,紫色的屏障越发厚实,稳定。
    看到这里洛琴不禁吃惊,昨日感觉这位沐姑娘的修为赶不上自己,今日见识了这以无形乐声铸有形屏障的功夫,很难让人相信使用之人只有通灵境。
    沐笙因为身份所限,练功都是偷偷的,久而久之武功修为进展极慢但真气轻功等基础却扎实的不能更扎实。也因此,她才能凭着上佳的天赋在这个年纪入通灵。
    以声铸障,倒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拿手功夫之一。
    可话虽如此,尉迟钦若真的胜得了那人吗?
    沐笙闭了闭眼,忍不住有些担心。虽说他昨日便提出让自己用此法隔开这高手与司徒律,他正好与那人过招试手。
    但这种过招试手,拔剑便是生死啊。
    没错,她是在疏远他,可让他死,她不愿。
    美眸微微转向屏障,屏障起了一丝波动。沐笙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有男生传出,清朗自信:“沐姐姐,心不要乱,我马上就好!”
    另一边,司徒律却在震惊之后笑了笑。哦,他明白了,自己被骗了。
    眼风扫过靠近的师兄妹,他大手一挥,衣袖中两柄短刃出现。
    他不会武功,但他有钱,这就够了。
    司徒律足尖一点便飞快撤去,穿的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瞬间将人的速度提到悟道境、千两雪花银只够个首付的登云靴。
    陡然间获得悟道境才有的速度的司徒大老爷不管大呼小叫的仆从,两柄短刃向后一甩便兔子般绝尘。
    何珞看都不看拨开短刃,足尖一点便追了上去。跑得快有什么用?这地方是他们特意挑的,迷宫一样,她熟但司徒律不熟,就是让这位大老爷先跑上半炷香自己都能追上。
    果然,走了几次弯路,大老爷被何珞拦在了一处荆棘,如困兽毫无办法,眼睛瞪出火也无济于事。
    何珞面色清冷,轻轻巧巧拎起比她还高还大的男子往回走。漠然的寒气让司徒律心底害怕又无可奈何。他明白了,原来不会武功,只有钱,并不够。
    此时司徒律远去,紫障也没什么用了。沐笙不再吹笛,退到洛琴身边。
    紫障消失,两个人身形显出。场面并不似尉迟钦若说的轻松。同为悟道境,二人有来有往势均力敌,身上均挂了彩,虽是小伤,看起来也并不好受。
    洛琴上前想助阵,沐笙却纤手一扬拦住。
    小和尚不解:“沐姑娘不担心?”
    沐笙看他一眼,轻轻一笑:“他想自己战胜对手,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洛琴默默点头,钦若师弟初入悟道,让他单独试手也是应该。当下认真观看起来,打算真有意外变故再行相助。
    战局上,那文士也是越打越惊,哎不是,说好的草寇呢?怎么也是个悟道境?
    悟道境的尉迟公子越战越勇,势均力敌逐渐演化成大占上风。
    文士见势不妙,折扇再挥,一枚透骨钉从扇中飞出。尉迟钦若感觉自己被侮辱了。都是走江湖的,这种把戏怎么还有人用?
    用就用吧,只用一枚是不是瞧不起人?
    尉迟钦若微微侧头便躲过,右手玉龙剑再出,文士已经避无可避,拿折扇硬挡一下。这折扇虽也是精铁打的扇骨,却终不比杨木易的那般绝佳,一剑下来,折扇四分五裂。文士心神慌乱,再无翻盘之力,不过刹那,一道可怖的血痕便出现在了他的脖颈处。
    鲜血喷出,尉迟钦若侧身避过。死尸倒地,玉龙剑入鞘。
    一旁洛琴看的呆呆,他忽然觉得自己二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了。倒也不是嫉妒,只是这个洛都守,感觉有点名不副实了呢。
    是时何珞已提着司徒律走了回来,啪嗒甩在地上,冷冷道:“死了。”
    “师妹?”洛琴惊疑不定,以前感觉这个师妹只是冷着一张脸,想不到杀起人来也是面不改色。
    何珞淡淡道:“不是我,他藏了毒牙。”
    毒牙,死士用的东西?
    “他还真…”洛琴无语,这得得罪多少人,天天带着自杀神器。
    “不过向他这种人,一般临死前都会求饶吧,这么容易就自尽了?”沐笙忍不住问。
    何珞扫沐笙一眼:“他就是求饶时过于恐慌,不小心咬破了毒牙。”
    众人:“…”
    要不是何珞说话时的神情这么冷酷这么认真,他们还真以为她在讲冷笑话。
    “好吧,那把尸体分一下?”洛琴开口。
    何珞点头,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匣子一条钢丝。她手法娴熟将司徒律颈部架在匣子边缘,钢丝一抻,向下割去,只一刹间,司徒律身首分离,头坠入匣子。
    众人:“…”她怎么这么熟练啊!
    在众人精彩的目光中,何珞云淡风轻收好了匣子:“现在离开?”
    洛琴摇头:“还有些人要处理一下。”
    战战兢兢的仆从们打了个寒战,杀人灭口?
    “你们去衙门,报官。”洛琴笑眯眯道。
    一群人愣了,报官?他们这算是变相自首?
    洛琴道:“不是举报我们,就说,你们老爷外出时遇见了一群匪贼,匪贼抢钱时你们大老爷拼死相护不幸遇难,那个文士未尽保护之职,自刎谢罪。”
    那群人面面相觑,这…
    答应吧,好像有点当叛徒的意思;不答应吧,自己这小命可能就不保了。
    洛琴见他们还在犹豫,便摸出一个袋子:“这里面三百两银票,你们六人,一人五十两。”
    众人又愣了。还有钱拿?
    五十两银子啊,顶自己一年工资了!
    叛徒?哎叛就叛吧,不少他们几个。
    “多谢圣僧指点,俺们这就去。”最年长的一位替众人说道。
    看着六位仁兄一溜烟跑了,尉迟钦若上前拍师兄的肩:“看不出来,你还挺会坑人的。”
    洛琴得意:“我娘教的好。”
    站在后面的沐笙与何珞对视,眼中均有无奈闪过,合着会坑人成优点了?
    四人也不再耽搁,找了间客栈歇息了一晚,次日便等到了官府草率的判处:司徒律死于匪贼劫财,其随从一人自刎,官府将大力追捕匪贼。司徒律在世时无子嗣,财产充公。
    司徒律的死如一阵风,过了也就过了。除了司徒律府上停不下来的鬼哭狼嚎,青莲街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
    至于尉迟钦若四人,已经离去并分开。洛琴师兄妹和沐笙三人南下去苗疆和云南汇报工作,尉迟钦若则返回玉龙茶楼。
    该忙的终于忙完,可以好好歇歇了。
    歇歇歇歇,这一歇,竟平安无事了两年。
    两年间,尉迟钦若保持着练剑的习惯,十七岁时距离归心境已经是可望可及。大师兄杨木易算账看书甩扇子,两年来进步倒是不明显。
    这两年临安城的演武会都是靠洛琴何珞这一群优秀弟子。但仅凭这二位,却打不过咸阳的孙无妨。
    好在唐雪也不在意,她不在意,程无霜倒是一日急过一日。他的女儿程落摇,至今仍无消息。
    他有很多猜测,但是却一个个推翻。最终,他脑海里最深最深的想法还是不可控制的席卷了他。
    程落摇,会不会已经…
    他不敢想,一想夜里便睡不着。他满脑子都是那个粉雕玉琢、和她先母长得极像极像的女孩。
    落摇她今年十七了,应该会更像她母亲吧。
    如果,如果她还活着。
    临安,洛琴院中。
    少女和少年相向而坐,中间是一张棋盘,白棋大占上风。
    洛琴又落下一枚棋,等等不见对面反应,便将手伸出在何珞面前晃了晃:“师妹,到你了。”
    何珞双目放空正在走神,被洛琴提醒才反应过来,急急看向棋盘,提起白子落上。
    “师妹,你执黑。”洛琴无奈,何师妹最近似乎总是不在状态,吃饭练枪下棋心不在焉,丢了魂一般。
    洛琴索性将手中白子一撂,走过去在何珞身边坐下。
    此时何珞又开始走神了,直到洛琴坐在身侧,才如梦方醒看过去。
    洛琴关切道:“师妹,最近你总是走神,怎么了?”
    何珞摇头:“没什么。”
    简单的三个字,符合她的风格。不过洛琴下定决心了,誓不罢休。
    “师妹,遇到什么麻烦你就告诉我,我是你师兄,也希望可以帮到你。”洛琴恳切。
    听到这话,何珞清冷无神的眸子似乎软了软,她幽幽叹口气,沉默一阵,忽而开口:“师兄,如果哪一天我离开了,你会...你会想我吗?”
    洛琴愣了愣,这话他听过,话本子里有,而且一般还不是啥好话,说完必出事。
    “师妹,你怎么说这些?”洛琴皱眉,想要教训一下胡思乱想的小师妹。
    “师兄,我快要十七岁了。”何珞又道。
    她年纪比与洛琴尉迟钦若接近,如今距十七岁还有几日。
    是为了庆生发愁吗?奇怪,何师妹不像这一款的女孩啊。
    等一下。洛琴忽然又想到一种可能。
    十七岁,是个嫁人的好年纪。
    难不成师妹在担心这个?
    是啊,嫁了人,师妹就会离开他了。洛琴觉得自己想对了,可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虽然她经常冷着一张脸不怎么跟自己说话,但毕竟是养了几年的师妹,要走确实舍不得。
    何珞看着师兄反倒有些困惑了,师兄怎么忽然也是一副有心事的样子?不过她不想问,也没心情问。
    她起身对洛琴道:“师兄,我先走了。”
    洛琴觉得,师妹既然担心的是这种事,自己也不方便说什么,便放她走了。
    何珞向自己院中走去,边走边揉着眉心。少女经过这两年已经成熟了不少,形容词已经可以从粉雕玉琢换为风姿嫣然。她很美,美的万里挑一,美的动人心魄,也美的冷漠美的拒人千里之外。
    她如冰雪般空灵晶莹,也如冰雪般寒意扑面。
    可现在,冰雪似乎化了。
    何珞走在路上,两行清泪忽然流下。她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但从刚刚问师兄的话,从现在忽然难以抑制的悲意来看,她其实是。
    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这样呢?
    何珞指尖轻轻划过泪水,怔怔想着。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大概是因为,自己快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