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静静坐在那处,不怒自威，屋子里占满了了人，却鸦雀无声。
众人都在观察着康熙的神情,一众阿哥大臣全都跪在地上。
“很好。”康熙语气平静，复而又道,“很好。”
地上一只将死的老鹰,只剩下进的气，再无出气，怕是再过两刻便彻底没了。
这是胤禩送来的,用来作为康熙的礼物。
可如今鹰成了这般,无不说明一件事。
胤禩在暗暗讽刺，讽刺康熙早死，讽刺康熙活不长久。
夺位之心昭然若揭，废太子风波还未完全消散，又出了这种事儿,无异于在康熙雷点上蹦迪。
所有人都明白了一件事,胤禩再无可能，至少在康熙这里,人已经彻底没了希望。
众人倒是希望康熙大声怒吼,好歹还知道怎么接下去。
可康熙不说话，刚才的话也语气平静。
康熙抚着手中的珠串，那珠串他用了太多年,是自己心爱之物,是良妃送他的最后一个物件。
康熙缓缓起身,靠近那只将死的老鹰,道：“朕待他不薄,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如此记恨朕！”
说着,手中珠串被摔落出去，落地的一瞬间四分五裂，滚落四处。
“你！”康熙指着一旁跪着的梁九功，“叫人拟旨！此等儿子，朕倒想还不如没有他！”
康熙终于勃然大怒，众人急忙反应，如同排练好一般，继续低头。
无人替八爷说话，平日里夸赞他为八贤王的人，全都没了声音。
如今就是谁替八爷说话，谁就会被康熙给连带了，得不偿失。
总归是要弃车保帅的。
旨意很快拟好，众人只劝康熙莫要太过于生气，免得伤身。
众位阿哥也是如此。
康熙让梁九功快马加鞭去胤禩那里宣旨，让其自己好好在自己府邸呆着，不必再来见他。
事情算是差不多了结，康熙仍旧站着，在众位阿哥面前踱步。
“朕本以为，他是可用之才，却总归是看错了人，既然如此记恨于朕，以至于不死不休！”
众人都明白，这是到了清算的时候了，胤禩做过的所有事，怕是没做过的，都要一一放在他的身上。
“他本身就是辛者库奴婢所生，自幼便心高气傲，性格异常，朕本欲教养他好好长大，却还是如此。”
“皇阿玛莫要生气。”说话的是十阿哥胤?，这次他也伴驾，平素他就和胤禩亲近，如今见这种场景更是着急，身边有兄弟拉他让他莫要多事，他本就想的不多，也就不管，“皇阿玛，八哥他估计也是无心之失，八哥一直对皇阿玛孝顺尊敬，怎得会如此？还请皇阿玛莫要如此。”
康熙在胤?面前站定，“很好，你很好啊。”
胤?纵然笨，也听出来了康熙话中的意思，康熙在给他台阶，让他跟下来，莫要再提。
可事关八哥，八哥是他最敬重，最喜爱的哥哥，也是自己一心一意想要跟着的哥哥，如今八哥有难，他怎么能不说话，此非兄弟所为。
“皇阿玛！你怎得不问问八哥再做决断，八哥断非如此人，儿臣请求皇阿玛明察。”
“明察？”康熙语气夹杂着生气，“朕桩桩件件，朕何曾冤枉了他？他听信相面人张明德之言，遂大背臣道，觅人谋杀二阿哥，举国皆知。这是朕冤枉他？是在为朕着想？朕前患病，他便忍不及要做太子，朕明察？朕要是明察，他早就被朕撤了黄带子了！”
胤?没见过此等场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急的满头是汗。
“你倘或如此心疼你的八哥，你就去陪他！”
此言一出，众人俱是一惊，胤禩怎样处置都好，毕竟只是辛者库奴婢的儿子，再有能力，也翻不了天，可胤?不同，他身上利益关系太过于复杂了。
旁的不说，胤?的额娘温僖贵妃钮祜禄氏，是大姓，又是太师果毅公遏必隆之女，孝昭仁皇后的亲妹妹。
地位显赫，可见一斑。
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胤禩可以动，甚至死不足惜，可胤?不同，他不能死。
梁九功明白，康熙是被驾到了那个位置上，不得不对胤?说些重话，否则就是对皇权的挑衅。
如今康熙需要一个梯子下来。
梁九功需要把梯子给他架好。
“皇上，十爷只是一时糊涂，分辨不清是非，还请皇上莫要责怪。”
梁九功紧忙反应，先把人说成神志不清还好些。
康熙继续看着胤?，“你要去陪你八哥嘛？你以为朕看不出来，这桩桩件件，你又掺合了多少？！”
胤?是真的怕了，雷霆之怒，他怎能不怕。
“儿臣……儿臣……”
“皇上，十爷太过单纯，才会如此，还请皇上减免责罚。”
众人都齐刷刷答应过来，紧忙给胤?求情。
胤禩已经保不住了，倘或再赔进去一个胤?，只怕是得不偿失，朝堂失衡。
“你可知错？”
“儿臣……”
胤?刚要说话，袖子被旁人拽了拽，那人低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十爷要救八爷，也得先保住自己。”
胤?明白道理，把头低的极低，“请皇阿玛降罪，儿臣一时糊涂，竟冲撞皇阿玛，实乃大罪。”
众人把台阶做好，康熙也明白，缓了下情绪，道：“你！好好从你府里闭门思过一月，罚俸一年作为惩戒，都给朕下去！不要来烦朕！”
众人得了命令如释重负，只怕自己走的不够快。
众人都散去，康熙突然如同失了力气般坐在龙椅上，呆呆的望着地上散落的珠子。
“不重要了，”康熙轻声道，“朕连自己都付出去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
陆依依直觉告诉她气氛不对劲。
尤其是胤禛，他着实不对劲。
太冷静了，从听到胤禩出事后，一直到现在，都太过于冷静了。
陆依依走进书房，胤禛正在那里发呆，那些书却不知在想什么。
陆依依走近，道：“四爷倘或日日这般读书，都不知把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胤禛抬头，眼中的清冷化为温柔，道：“你怎得来了？”
陆依依笑笑，“看四爷想事情出神，所以过来看看，四爷在想什么？”
“你猜猜。”胤禛看着她，二人似乎心意相通，很久之前，胤禛就喜欢这样，喜欢让陆依依同自己一起猜些什么，倘若一样，便会开心一整天，陆依依不明白他的趣味，可久而久之，也觉得开心，也就陪着他玩儿，不过就算是不懂，她也会陪着。
“八爷。”陆依依淡定道，“四爷在想八爷的事儿吧。”
“你……你伤心么？”
陆依依知道胤禛在担心什么，诚然，原主同八爷有段情，胤禛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在意。
他很害怕，哪一天原主的情感会影响她，她会离他而去，自私的害怕原主会回来，可良心告诉他不应该。
“不伤心，只是为他难过罢了。”陆依依实话实说，他们说过，永不说谎，坦诚相待。
“依依，你为何难过？”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可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求而不得，所以为他难过。”
“你会讨厌我嘛？讨厌这种争权夺利的我，讨厌我心狠毒辣。”
胤禛自嘲的笑笑，像是笃定一般，“我这样的，怕是早就配不上你了。”
“的确你不是好人，”陆依依道，“可我也不是，我们天生一对。”
这话引得胤禛一笑，“你只会逗我。”
“我明白的，”陆依依道，“八爷对你所做之事，我都明白，他挑拨你和十四爷的关系，间接影响德妃娘娘，他还害了胤祥，他上次陷害胤祥幽禁，是原本对你的，他要对你动杀手，如此种种，其实我都明白，所以我只是难过于他的悲哀，却并不怜悯他，有因有果，一切都是他的因果罢了。”
胤禛一笑，果然她是明白的，其实很久很久之前，他做过一个梦，梦见他带着陆依依游遍河山，行万里路，伴余生，过的逍遥自在。
可梦醒只剩幽幽，一切皆空，他只能有一条路，只有那一条路才能保护住自己所爱之人，才能带着他们一起活下去。
身不由己。是真的身不由己。
“你想要去见见他吗？”胤禛开口，“我知道的，你对你这幅身子原本的主人总是愧疚，替她去说说话也好。”
“话都说完了，”陆依依道，“他错过的太多了，太过于执着于最后，丢掉了手中所有的拥有，有什么用呢。”
伤害是真的，有因必有果，都得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旁人怎得干涉。
陆依依喝了口茶，叹了口气，缓缓靠在胤禛的怀里。
“原主也好，其他人也好，八爷的愧疚，一辈子都还不上了，如同我一般。”
陆依依叹口气，继续道：“我在她那里拿到了一副身子，却什么也给不了她。”
胤禛默默拍打她的背作为安抚，良久，开口道：“其实，这件事，不只是我一人，我只是推了一把。”
“我知道，还有一个人。”陆依依道，“出手也应该有他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