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虽说高中还未毕业, 但毕竟发表过几篇文章，再加上她从小成绩就好，人也文静体面，在院子里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文化人。
小年还没到, 街道办的韩主任就在胡同里支了一张桌子, 让明珠帮着各位街坊邻里书写春联，虽说现在不允许大吃大喝舞龙舞狮烧香拜佛的, 但好歹贴个春联也能有几分年味不是？
看在小杂物间的份上, 明珠便应了韩主任的请求，拿起毛笔在那书写个不停，毕竟是过年, 再困难的人家都舍得掏出一把花生一个鸡蛋给家里换副意好点的春联贴着，明成和明玉也因此没断过零嘴。
小年这天, 明珠跟街道办打了声招呼，就早早就收了东西往屋里钻, 明成和明玉远远的看见姐姐回了家, 赶紧一前一后的跟着跑进家门。
明珠将毛笔清洗干净，一抬头就发现明玉的发型有些不对, 乐道：“这怎么还卷起来了，闻着一股子糊味。”
明成告状道：“思棋姐给她拿火钩子烫的留海儿，跟小哈巴狗似的, 我劝过了, 明玉不听我的！”
小家伙还闹脾气了, 哼了一声，掉过脸去不理哥哥了。
明珠将兜里的榛子全都抓出来，一人给塞了一把，笑着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明玉觉着这样很好看对吧？”
明玉捏着一颗榛子, 舔了舔小嘴，然后乖巧的点了点头。
“姐也觉得好看，但是你还太小了，这头发可不能乱烫，不然以后烫坏了就长不出来了，知道吗？”
明玉特别听得进姐姐的话，立刻点头道：“姐，明玉知道了，明玉以后都不乱烫头发了。”
明珠接着耐心教导：“明玉，刚刚哥哥劝你也都是你为了你好，你不理哥哥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你知道要对哥哥说什么吗？”
“说对不起！”明玉把自己兜里的榛子抓了一把出来：“哥哥对不起，哥哥吃。”
“哥哥也有不对的地方，哥哥向你道歉，明玉对不起，哥哥不应该说你像哈巴狗。”明成顿时也不好意思起来，挠了挠头接过妹妹手里的榛子道：“来，明玉，你坐着哥哥给你剥榛子吃。”
明珠看着弟弟妹妹又好到一块去了，便笑了起来：“对了，今天是小年，姐给你们一人包五毛钱的零花，这钱你们拿着可不能乱花。”
明成一看见钱就高兴了，一把接过来，小心的装进自己的内裤兜里：“姐，你放心吧，我就花两毛一买一包小鞭，其他的我全存起来。”
明玉对钱倒是没什么概念，接过后就给了明成：“哥，我还小，你拿去买小鞭干大事用。”
明成也没犹豫，顺势就接过钱一同塞进自己的内裤兜里，向妹妹承诺道：“行，明玉我就先替你收着，以后攒起来给你买手绢。”
明珠也没阻拦，明成这孩子打小就说话算话，答应给妹妹买手绢就不会私吞了这笔钱。
因为是年节，明珠也难得放任了一下自己，躺在烧的火热的坑上陪着弟弟妹妹一块听着广播。
虽然是自己组装的收音机，但在院子里也算是件稀罕物，不少孩子都趴在蒋家门口眼巴巴的瞅着，明珠觉得好玩，就干脆将收音机抱到了门口，将声音放到最大，和孩子们一块分享。
苏来丹听见院里的动静就忍不住往外探了探，看到整个院子的孩子都围在蒋家门口嬉嬉闹闹的，就忍不住对着两个弟弟一人踢了一脚：“建国建军，你们两别在屋里躺着了，先去看看外边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
苏建国哥俩不情不愿的起身，趿拉着布鞋跑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就缩着身子跑了回来，开始往身上套衣服：“姐，我们打听清楚了，蒋明成他们家有台收音机，院子里那些人都是去他家听广播的，蒋明成现在可得意了，他手里的零嘴都没断过，所有人都捧着他们。”
苏来丹知道自家兄弟的意思，一边趴在炕上对着镜子往脸上抹着雪花膏一边泼冷水道：“收起你们那副蠢样，你们穿上衣服跑过去也没用，就冲蒋明珠和咱家的交情，人家就是把收音机砸在地上，也不会让你们两个听个声响。有这闲工夫，赶紧想着怎么讨好老太太，咱家搭了多少东西进去，这事你们两要是给我搞砸了，看我打不打折你们的腿。”
苏建国哥俩吓得一缩脖子，赶紧把目光看向另一边的苏招丹。
苏招丹一脸的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坐在炕上默默的糊她的火柴盒。
家里能换钱的东西差不多都送到了信托商店，被苏来丹分文不留的砸在黄老太太这个无底洞里，导致了他们家还没过年就揭不开锅。
苏来丹吃不饱饭，就逼着她去找前对象梁福根，靠着梁福根的关系，她才抢到了一份糊火柴盒的活计。
糊一个火柴盒有一厘钱的加工费，但要经过好几道的工序，像他们家一天最低的口粮钱都要四毛，也就意味着他们姐弟四个一天之内要糊四百个火柴盒才能保证最基本的吃饭问题，至于燃煤电费等享受就不要说了。
苏招丹本来想着一家子在一起多糊几个，这样也能把日子过下去，可她的兄弟姐妹实在是太懒了。
苏来丹身为长姐，坐在镜子前臭美一天都不喊累的，只要一拿起火柴盒还没坐上两分钟就嚷着腰酸背痛，苏建国兄弟两就更不用说了，苏招丹也不知这两个弟弟是有意无意，火柴盒一到他们手里就坏，苏招丹赔了好几分的火柴盒钱后，就再也没想过让这两个大爷糊火柴盒的。
总之，一家子的口粮钱全都压在了苏招丹一个人身上，她每天要糊至少四百个火柴盒才能确保全家人都能吃上一顿黑面的粮食。为了那口吃食，她白天在家糊晚上在院子里借着别人家的灯光糊，指腹都糊出茧子了也不敢歇口气，因为她知道要是家里粮食不够，被克扣的口粮的那个一定不会是当家做主的苏来丹，也不会是作为男丁的苏建国哥俩，只会是她这个在家里不管是大是小都能踩上一脚的懦弱鬼。
苏招丹看着手里的火柴盒微微叹了口气，要是早知道这日子会过成现在这幅样子，当初她就该拦住她姐，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和梁福根结了婚，有个在街道办当主任的婆婆，日子过得体面又舒畅........
苏来丹一看苏招丹这动作停了下来，就皱紧了眉头，拿起鸡毛掸子在她的胳膊上招呼了几下：“招丹，你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干活，你想让咱家小年都饿着肚子吗？”
苏招丹回过神来，低下头继续糊着她的火柴盒。
苏来丹扫了眼堆在角落的火柴盒，估摸了一下，再努努力就够她买双新袜子的，忍不住心情大好，轻轻的哼着小调梳起了她的头发。
苏建国看她心情不错，大着胆子凑上去问道：“姐，今天是小年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们买新衣服啊？”
苏来丹掀了掀眼皮子：“青天白日的做什么美梦了，就咱家这条件，还做新衣服呢，能管你口饭就不错了。”
苏建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过年没有新衣服穿，忍不住追问道：“一点新东西也没有吗？蒋明珠都给她弟她妹买了新书包新衣服和新鞋子，我们和他们一个院的，我连一双新袜子都捞不到，这在街坊邻里面前多没面子啊！”
苏来丹放下手里的梳子，斜眼看他：“那你去当蒋明珠的弟弟，去啊！”
苏建国缩着脑袋没再说话。
苏来丹冷笑一声：“天天想着跟蒋明成那兔崽子比这个比那个，人家考了满分你怎么不去跟人家比？门门领个零蛋回家，老太太问起来我都不好意思回答！我警告你们三个白眼狼啊，甭在我面前说蒋明珠对她那双弟妹怎么怎么好，你们想过那样的日子，你们有本事就去抢，把那两小兔崽子的好东西都给抢到咱家来。”
苏建国哥俩倒是想啊，可他们打不过明成和蔡小华啊，这两人也不知道咋回事，就突然硬气起来，他们要是过去抢东西，明成能一脚把他两个的腿肚子给踹青了。
苏来丹看了眼两个弟弟的怂样，鄙视道：“眼皮子浅的玩意，你们要真想过上好日子，那就去讨好老太太，老太太手里漏点出来，再帮着走点关系，咱家这日子就好过了。她蒋明珠不就是仗着工人身份养得起家才在院子里这么嘚瑟的吗？等老太太把我和你二姐也给塞进厂子里边当上了工人，我还能亏了你们两个？”
苏建国小哥俩相互对视一眼，齐齐撇嘴，大姐可真能吹牛，真要是让她当上了工人，大姐做的头一件事一定是丢下他们走人。
他们肯定会讨好老太太，等讨好了老太太，他们就跟着老太太住，直接把大姐给踹掉，二姐倒是可以留下来，回头给他们打扫屋子缝缝补补的。
一屋子四姐弟，全都各有各的心思，一个个算盘打的比谁都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