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太子总在梦中对我求而不得 > 正文 第56章 玫瑰
    梦中, 明小容和她的堂哥正在看电影。

    准确的说,明小容那位姓君的堂哥在看电影,她在翻阅带缤纷图案的话本。

    她的书里都是奇装异服的异族男女。他们交谈, 拥抱, 有一张图画,瞧着甚至像在亲吻。

    五岁的明小容瞧见这恬不知耻的一幕,也不知在兴奋什么。

    她脸红,小手捂住眼睛。过一会儿,手指张开,好奇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她咯咯的笑起来。

    小傻瓜。

    赵秀原本紧紧盯着前方的大镜子, 镜中的影像摄人心魄, 傻笑的明小容却总是分走他的注意力。

    他应该看着镜子的。

    他见到了, 神迹。

    那是一辆外形霸道又悍勇的铁皮战车。

    它在高低不平的山路上行驶, 不知压到什么, 一声巨响,底部仿佛被埋在泥土之中的火炮击中。

    它不曾翻倒, 更不曾四分五裂。

    停顿少许, 它又开始前进。

    赵秀不由拧眉。

    他见识过火炮的威力。

    在他很小的时候, 外祖父曾经带他去过京畿一带的火铳营和战车营,火铳发射的铁弹丸足可穿透人的血肉, 嵌入骨骼,而战车的炮弹更是神威无敌,发射一次, 杀伤无数,大地因此而震颤。

    火炮却无法阻挡异界战车的行进之路。

    它继续行驶。

    又有枪弹向它射出,一粒粒弹丸击中坚硬的外壳, 它毫发无损。

    这巨大的战车好似天兵神将,视刀山火海如无物。在它的保护下,车内的将士笑对枪炮。

    君自谦揉揉堂妹的头发,激动的说:“容容,快看!这就是最新型的运兵装甲车,帅不帅?反坦克地雷都搞不死它,这家伙——”

    明小容的两条小短腿踢了踢,百无聊赖,“不想看啦。”

    “看嘛。”君自谦不死心,“你想想,你坐在里面多安全啊,不管是子弹,还是地雷,单兵火箭筒……全都伤不到你!”

    “我不要坐。”

    “你想象一下啊!”

    明小容毫无兴趣。

    她翻一页书,笑起来:“看。”她指着话本,“灰姑娘的南瓜马车,我要坐这个!”

    君自谦失笑。

    他摸摸小丫头的脑袋,轻叹一声,接着豪气干云的道:“行!今年万圣节,容容穿成灰姑娘,堂哥给你弄一辆豪华南瓜马车。”

    明小容欣喜,“真的吗?”

    “当然!”君自谦道,“容容就是我们全家的小公主。马车,公主裙,城堡——童话里的公主有的东西,我们容容都要有。”

    明小容高兴极了,高高举起莲藕似的小胳膊,“太好啦!”

    君自谦微笑。

    明小容欢呼完,突然想起什么,看看话本,又看堂哥,叹了口气,失望的说:“可我没有英俊的王子。哥哥,你当我的王子,好不好?”

    君自谦怔了怔。

    片刻,他勾起唇角,温声道:“现在可以,容容长大前,哥哥当你的王子。等容容长大了,会有自己的小王子。”

    明容歪着脑袋,幻想着,“他英俊吗?”

    君自谦:“比哥哥稍微差一点。”

    明容笑得眼睛弯弯,又问:“他会对我很好很好吗?像哥哥,爸爸,爷爷外公一样,对我好。”

    “他要敢对你不好——”君自谦敛容,正色道,“哥哥会打他。”

    “那你要打轻一点哦。”明小容双眸扑扇,“不要伤害他英俊的脸。”

    “……”

    君自谦大笑。

    明小容放下话本,拿起一只布娃娃玩耍。

    赵秀凝视电影中的‘装甲车’。

    它多重要啊。

    只需一百辆,不,十辆,只需要十辆装甲车——平定天下,指日可待!

    战场上,以刀枪不入、火海穿行的装甲车开道,大曜将士必能一路高歌猛进,战无不胜。面对此等神兵,敌军的盾牌和弩.箭,注定沦为幼童的弹弓,以卵击石,不自量力。

    这才是他应该关注,应该考虑的。

    可他的视线总会飘向小神女。

    那只年幼的明小容抱着布娃娃,就像抱着她的王子,憧憬、傻笑。

    她又翻开一本书。瞧见画中人拥抱,哇的一声惊叹,小手捂住嘴。瞧见画中人亲吻,便遮眼睛,脸红。

    书中的假人与她何干?

    难看死了。

    她脸红什么?

    她理应笑给他看,对他脸红。

    她想要王子,王子有什么了不起?

    先帝喜色,繁衍如牲口,短短一世,晚年又病弱,却生了几十个皇子,有的他连姓名都记不住,何其可笑!

    王子若当不上储君,命运譬如海上船,风平浪静便得以苟活,暴风雨大作,便死无葬身之地,化身为御座前的踏脚石。

    赵秀盯着小神女,冷冷的。

    明知这是在梦里,仍然止不住的恼火。愤怒,又委屈。

    他是太子啊。

    明小容为什么不多看看他?

    她还夸奖赵检,他会写几个字,很厉害么?

    那蠢货都不知道,他的性命早就捏在别人手里——他多半真就只是一个庶人,阴差阳错被调包送进宫中,住进未央殿。

    他是赵检吗?

    他和纯妃,和父皇,和众多皇子,无一处相似。

    父皇治好了眼疾,却比瞎子还盲目,多年来竟然从未怀疑。

    ……也罢。

    父皇见天下如叶初,从来不把人当人看。

    真皇子,假皇子,是否他的血脉,也许他根本不在乎。

    那废人困守未央殿不出,如同父皇当年困守柴房。明容为赵检请命,如同母后为他请命……这些,在父皇眼里才是重要的。

    “明小容。”

    赵秀在小女孩身边坐下,挨着她,感受那一丝带着甜味的体温。

    他的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膀上,他的呼吸却吹不动她脸颊边散落的轻软黑发。她看不见,听不见,他知道。

    “王子不好,很容易就死。”他淡淡的说,“明容,我会当上皇帝。”

    明小容又在笑。

    小笨蛋。

    他也微笑,憧憬着未来,仿佛期待黑夜尽头的曙光,言语也变得温柔:“到时,你想当公主,我就收你为义女,你想当皇后,我就娶你,你想当太后——”他一顿,心想,这有点难度,“我总会有办法。”

    “你想做什么,我都成全你。”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们生死绑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人世多风雨,命途多舛,自古如此。”

    “人的感情太脆弱,母子,夫妻,兄妹……即使血脉至亲,也敌不过世事无常。他们互相伤害,互相背弃。”

    “善变的东西,我不稀罕。”

    他抚弄小姑娘垂落的发丝,捧在指尖亲吻,恍如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明容,我对你的渴望,恒久不变,无坚不摧。”

    如同黑夜渴望黎明,如同寒冬守望春天,千秋万载当如是!

    “只有我永远不会背叛你。”

    “所以,你陪着我——”他握她的小手,握不住,便生气,语气加重,“你陪着我!”

    *

    用过早膳,赵秀刚从房里出去,微微一怔,“小舅?”

    叶五爷来了。

    赵秀笑笑:“小舅怎么亲自来了?”

    银衣男子在榻上坐下,挥手让秋月退下,笑道:“许久不见你,总不放心,来——舅舅陪你下棋。”

    赵秀:“好。”

    他在叶五爷对面落座。

    叶五爷捏住一枚白色棋子,在棋盘上敲了敲,慢声道:“你叫玉英查的事情,有眉目了。水仙,也就是霍绛儿那妹妹,她带着的孩子是从白云寺接回去的。”

    “白云寺?”

    “听那白云寺的住持说,十年前,有一名年轻女子带阿缘前往白云寺,寺庙不接待女客,她便在寺外长跪,足有一天一夜。次日傍晚,寺里的和尚出去,她已经不在,只留下一个襁褓中啼哭的婴儿。”叶五爷一滞,看着面前的太子,“那孩子——”

    “姓赵。”少年平静的道。

    叶五爷的眸中有欣赏之意,颔首道:“他原该住在未央殿,霍绛儿把他偷了出去,霍绛儿死了,沦落风尘的水仙又接他回去……这么多年,他和宫中那一位相比,也不知道谁过的更好,谁过的更坏?”

    赵秀心想,半斤八两,何必纠结?

    赵检,命在他手中,他想要,便能取。

    赵缘,身份被他知晓,他想杀,也能杀。

    叶五爷感慨一句,并不当真想要他回答,见他沉默,便问:“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秀落下一子,“我见过纯妃。”

    那是在某年冬天。

    他站在凤鸣宫外的风雪中,那女人突然闯进来,不人不鬼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印象深刻。

    纯妃是异族人,高鼻梁,深眼窝,眼珠子呈现琥珀的色泽。

    她披头散发,脸色惨白,大冬天只穿一条单薄的裙子,脚步不稳。

    这些,都不足以令赵秀刻骨铭心。

    可她在流血。

    她的右手断了,齐根斩断。她一路来,血一路流,如同被碾碎的红梅。

    他很意外。

    这疯女人谋害他未遂,早就被父皇关进未央殿。

    她从未央殿逃出来,流这么多的血,居然还清醒,没有在半路上死去。

    “姐姐!姐姐!”

    她还有力气大叫。

    绛儿走出来。她看见形如索命厉鬼的纯妃,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弄成这样?”

    纯妃急道:“让我进去!”她又想硬闯。

    “你的手?谁伤了你——”

    “我自己!”

    绛儿呆住。

    纯妃在风雪中大笑。

    她的笑容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天真,像极了小孩子做坏事得逞后的快活。

    “我砍掉了自己的手!你们把我锁在房里,锁在床上,锁的住吗?我就要来,我偏要来!”她流着血笑,完好的手提起裙摆,又往殿内冲,“姐姐!”

    “少主出去了,她不在!”

    纯妃一听,便哭了。

    赵秀想,她一定觉得自己的血白流了。

    果然,疯女人瞪着断手,又恨又委屈,“你怎么才说!你怎——”她转过头,见到他,脸色瞬间阴沉,冷笑道,“……是你?姐姐就是你害的,你滚开!这次没死算你命大,下次——”

    她倏地倒下。

    叶初的另一名侍女站在她身后,一记手刀劈晕她,又将她抱起,快步回到殿内。

    赵秀当然记得她。

    纯妃,那疯女人给他下毒,还敢指责他。

    叶五爷叹道:“纯妃异族女,从海上而来,非神州一带的长相。她刚被三妹买去,半年不开口,我们都当她是哑巴。宫里的这一位九皇子,既不像她,更不像陛下,这么些年,竟然无一人怀疑。”

    赵秀道:“父皇眼神不好。”

    叶五爷低笑,这是他们才能听懂的笑话,“可不是?”

    赵秀突然道:“小舅,再帮我一次。”

    叶五爷审视棋局,“白云寺的和尚已经被我软禁起来,我叫他们留下信,自称为了参悟佛法,结伴云游,归期不定。你想揭发宫里的赝品,我就带他们来。霍绛儿已死,证据不足也无妨,我自有办法让这案子铁证如山。”

    赵秀漠然,“赵检是废物,不成气候,赵缘未必如此。”

    叶五爷点点头,“说的不错。赵缘活着回来,可能是个麻烦,那杀了他?”

    “留着他。”赵秀道,“赵缘活着,赵检才是赝品,赵缘和纯妃实在相似。他一死,赵检的身份终究难以坐实。留下赵缘,将来或许用的上。”

    叶五爷笑了笑,“……真伤脑筋。”

    他的语气却不见得为难。

    他注视少年,欣赏之余,难免惆怅。

    可惜。

    可惜空有三妹的才智,却无跃马扬鞭剑指天下的本领……终究是残缺的。

    赵秀平淡道:“小舅把他领回去。”

    叶五爷一愣,“什么?”

    “听说,赵缘的拳脚功夫不错,还想当刺客。”赵秀轻描淡写,“水仙死了,他一个人也可怜,不如让南康侯收他为义子。”

    “南康侯痴肥如猪,但也不是真的猪脑子。水仙一介青楼女子,他怎肯认赵缘?”叶五爷失笑。

    “他会的。赵缘在叶家,身份自然不同,将来大有可期。他不是猪,是聪明人。”

    叶五爷想了想,道:“可以,我来办。”

    赵秀淡笑,“多谢小舅。”

    “客气什么?”叶五爷起身,“这一局平手,下回我再来,你可得加把劲——我和你母亲下棋,从没赢过一次,向来只有大哥偶尔能赢她。”

    “小舅慢走。”

    殿内又变得空旷。

    赵秀面无表情,挪动几枚棋子,局势瞬间倾向于他。

    这不就赢了?

    赢一局棋,有什么用?

    他以袖掩唇,低低的咳嗽,目光如冰。

    他和叶家,便如棋子与棋手。

    父皇从前不曾爱护他,以后也永远不会信任他。

    他必须依靠叶家,作为代价,也得放任自己被叶家拿捏。

    他在叶家手中,甘作棋子,与棋手互相利用,互相提防,偶尔互相汲取一丝可悲的温情。

    外祖父、舅舅,他们思念叶初,她是叶家永恒的骄傲,叶家军的辉煌。

    他们爱护他,因为他是逝去的亲人之子。他们厌弃他,因为他的残缺令人失望,令人遗憾。而他,他只是需要一点温情,虚假的也无妨。

    那是从前。

    他再也不需要了。

    他有他的光,他的日月星辰,他血肉的心跳和灵魂的体温。

    清晨的阳光落在棋盘上。

    赵秀在光芒中微笑。他一手支头,拈一枚棋子,从容布局。

    黑子落下。

    赵检的命是他的,这废物敢肖想他的明小容,他要他千刀万剐。

    白子落下。

    赵缘被按死在弟弟的位置。他与明容交好,不管有无非分之想,先切断他的念头。

    黑子又落下。

    老七被按死在哥哥的位置。他这么爱听明容叫他七哥,那就当好明小容的哥哥,止步于此,不可向前。

    只有他。

    他可以是小神女的父亲,母亲,哥哥,弟弟,儿子……当然,也能是她的情人,丈夫。

    她需要什么,他就是什么。

    明容可以不喜欢他,甚至可以讨厌他,憎恶他。只要她不喜欢别人,他就能忍受。

    但是。

    他必须是明容最亲密的人。

    没有人能越过他,没有人能如他一般的渴望她,依赖她,拥抱她。

    他绝不容忍。

    *

    水姨娘葬在小河巷的旧宅。

    她下葬后的第七天,阿缘不见了。

    早上,明容带冬书出去,在街上逛了很久才买到想要的糖人,还因为提出的意见太多,太烦,而被老伯伯多要走几个铜板。

    冬书说,她们被狠狠宰了一刀。

    回到家,明容立刻找阿缘。

    阿缘失踪了,遍寻不得。

    明容想,他可能回到小河巷,于是也赶过去。

    到达老宅,已是黄昏时分,路上行人渐少。

    明容不敢撕封条,只能爬墙。

    两名轿夫加上冬书,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助她攀上院墙。可上山容易,下山难——她下不去啊!

    更惨的是,她在危墙上进退两难,冬书却在下面小声喊:“姑娘,这边好像有一道小门!”

    太迟啦。

    明容欲哭无泪。

    冬书和轿夫从小门进去,前脚刚进院子,一道人影闪过,后脚阿缘就上了围墙。

    明容松一口气。

    阿缘的眼睛有点红,脸上却没表情,板着脸问:“你来干什么?”

    “这个!”明容伸出手。

    阿缘皱眉。

    她手里拿着一个糖做的小人,是什么?小贼,混混,江洋大盗?

    阿缘:“官府的通缉犯?”

    “……你看仔细一点!”明容转动糖人,语重心长的道,“是侠客。瞧,我还特地让老伯伯做了一把宝剑。”

    阿缘:“……”

    明容盯着稠糖侠客,感慨的想,这也算传承了千年的传统手艺吧。

    在她很小的时候,仿佛在街边见到类似的手艺人。

    当时,她在车里等妈妈,车子一开,做糖人的老爷爷就不见了。后来,就只在网络上、书本上见过糖人的图画。记忆已经模糊。

    此时此刻,她看着鲜活的糖人,笑了笑。

    阿缘问:“你笑什么?”

    “阿爹说,你以后要跟着叶家麾下的武官学本领。武官大人看的起你,愿意收你当徒弟,你不能连个姓氏都没有,身世成谜,人家不好和上司交代。”明容说,“所以,以后你就姓明,是我的弟弟。”

    “……你爹告诉我了。”

    “送给你!”

    阿缘一愣。

    明容递出侠客小人。

    她不再笑,满面肃容,坚定的、认真的道:“你瞧,侠客背着一把宝剑,宝剑能杀坏人,锄强扶弱,保家卫国。你吃了力气大,吃了武功高,你吃掉罢!”

    阿缘望着那面目全非的侠客。

    他想起水姨临走前说的,叫卖糖人的老伯伯做一匹小马,她妹妹吃了,跑的快,坏人抓不着。

    他眼里一热,低下头。

    “水姨娘走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明容看着他,轻声说,“阿缘,你别怕,姐姐陪着你。”

    静谧的黄昏,残阳之下,少年少女并肩坐在一堵危墙上。

    他们的身后是永远沉睡的故人、渐渐落下的夕阳。他们的身前是无尽的长途。

    这一刻,阿缘觉得,他并不孤独。

    未来的路,未来的人生,虽然漫长,却值得闯一闯。

    明容说:“我们一起走下去。”

    *

    今天,不用去文华殿上课。

    明容一早就到东宫,她要向太子道谢。

    她走在东宫那安静得令人心慌的回廊和院子里,心思不停地转啊转。

    一会儿想,不知赵小秀今早心情如何,有没有起床气?一会儿又想,他虽然是一个喜怒不定的精神病人,但也是一个非常靠得住的疯子。

    叶家的手下收阿缘为徒,一定有他在背后推动。

    从此,阿缘有姓氏,有家,有家人。

    赵秀帮过她很多次忙。

    这个讨厌鬼的态度极差劲。他认为她的请求不值一提,因此不耐烦,可他总能办妥事情。

    赵检倒是不凶她,但他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赵检一忙起来,就把她忘记。

    这么一比较,赵小秀还是不错的。

    她真心感激他。

    太子夜里休息不好,早上赖床。

    明容刚到,他还在床上发呆。素白的中衣,墨黑的长发,双目空洞。

    明容举起手,五指张开,在他眼前晃了晃。

    赵秀攥住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然后把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他闭眼。

    他的寝殿,真安静。

    夏日,长宁宫经常听得蝉鸣,那是属于盛夏的喧嚣。

    可在东宫,没有蝉鸣,没有鸟鸣,什么也没有。

    只有赵秀的呼吸,轻轻柔柔地拂过她耳畔的碎发。

    他的呼吸都是安静的,脆弱的。

    明容低声道:“秋月姐姐说,昨天你的小舅舅来过。”

    “她多嘴,该杀。”赵秀闭着眼道。

    “……”明容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从而得到心灵的平静,“这又不是天大的秘密,为何不能讲?你别动不动喊打喊杀。”

    赵秀不语。

    明容侧过头,看见他苍白而美丽的脸,冰冷的神色,便问:“你舅舅骂你啦?你心情不好。”

    赵秀突然睁眼。

    明容一惊,心跳加快。

    少年细长的凤目凝视她,锋芒凌厉。

    “我要送你一片花园。”他宣布,“你不是喜欢花园吗?我会杀光方圆百里所有的蚊虫、毒蚁,他们都得死。”

    明容先是怔忡,继而无奈,“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啊?”

    赵秀道:“没有人能伤害你。”

    他捧起她的秀发,如同捧起易逝的水,易碎的雪。他低眸,亲了亲她的头发。

    “谁都不准伤害你。”他又说。

    明容想,他该不会做噩梦了?

    赵秀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容颜苍白,深不见底的瞳孔似有委屈。

    果然。

    他一定梦见害虫在花园里追他,咬他。

    那就直说嘛!

    这只嘴硬的赵小秀。

    “……好罢。”明容顺着他的话,叹道,“你送我一片花园,送什么花好呢?牡丹花,梅花?不,送玫瑰。”她灵机一动,笑眯眯的说,“你送我一片玫瑰,别把鸟儿和夏蝉赶跑,还有蝴蝶,我喜欢看蝴蝶飞。”

    赵秀斜她一眼,“玫瑰是什么?”

    “像月季的花儿。”明容解释,“玫瑰和小王子最相配。”

    “我是太子。”赵秀冷冷道,“王子在我之下。等我即位,不听话的王子都是阶下囚,断头鬼。”

    明容:“……”

    赵秀放软语气,柔声道:“我会送你一片玫瑰园。你在里面开开心心的玩,不要跑出去。”

    明容无奈,“你别做奇怪的事情,我就很开心。”

    赵秀低哼一声,头轻轻地倚靠少女的肩膀。

    他又闭上眼睛。

    半晌,明容闷得慌,打了个呵欠,手还没放下,听他平静道:“秘密。”

    明容一怔。

    “你答应我的。”赵秀道,“期限过了,再交不出满意的答复,抓你爹去战场上当肉靶子。”

    明容:“……”

    赵秀拧眉。

    明容想,他又不耐烦了。

    她没好气地抬手抚平他眉间的皱痕,“想好啦。我经常做梦——”

    她顿住,赵秀安静地看着她。

    “我经常做梦。”明容咳嗽,紧张的小声道,“梦见另一个世界,一个和大曜,和西戎北魏大虞南夏都不同的地方。”

    赵秀浅笑。

    明容:“你不信?我会讲那个世界的国家的语言,我会四国语言呢。”

    她举起四根手指。

    赵秀沉默。

    明容摇晃四根手指,“你不相信,我讲两句给你听,保证你从来没——啊!”

    他咬她!

    少年突然咬住她食指的指尖。她缩回手,他便笑,眉梢眼角盈满笑意。

    听过的。

    听你讲过,也听你的世界的狮子讲过。

    他无声默念。

    “赵小秀你神经病!”

    *

    深夜,赵秀又做梦。

    他梦见,他坐在异界的铁皮战车里,明容坐在他身边。

    他驾驶战车,战车神勇,他更神勇。

    他们一路驶入大虞地界,冲破帝都铜墙铁壁的城门。

    大虞的刁民向他们射火箭,射弩,扔石头,用刀剑砍伐战车的装甲……一切垂死挣扎,皆是徒劳。

    于是他们破口大骂,脏字乱飞,明容便用异界的语言骂回去。

    大虞人惊呆了,他们从未听过那样的语言,不知她所言为何。

    最后,他冲进大虞皇宫,将大虞的少帝和太后都撞死。

    大虞沦陷,他又攻下一国。

    他要把皇宫烧掉,建一个巨大的花园,种下大片大片的玫瑰。

    待得来年花开,小神女就能在玫瑰花丛中奔跑,放风筝,扑蝴蝶。

    明容看着倒在战车铁蹄下的敌人,拍拍手,冲他笑着说:“四哥,你好厉害啊!”

    他在梦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