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春月离开暂时休息的前殿，前往冷宫销毁妖心。于是前殿便只剩下了谢延珩与关慕白两人。
他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便只在原地休息，不做任何交谈。
谢延珩闭目调息。经过这几个时辰的休息，如今他的身体已恢复了许多。
在石窟杀阵后，他身体的复原速度变得极快。现在想来，应当是与他体内偶尔会出现的那股萦绕黑雾的诡力有关。
谢延珩心中关于善恶的概念极为模糊。平日里作为剑宗首座，他均是依靠剑宗宗规判断何为玄门弟子应当有的善。
如今这诡力虽气息阴冷、一旦出现便制造杀孽，若是正常的玄门弟子，只会感到不详。可谢延珩心中无善恶，自然不会对这股力量感到排斥。且他能感受到自己对那力量之本源的亲近，仿佛这股力量本就应该是他的。
——更何况这力量出现时，都助他保护了心爱之人。
至于犯下的杀孽，他只感到十分漠然。
天地万物循环往复，有生便有灭。这无情的自然之理，便是他眼中的生命。
灵气顺着经脉运行一周天，原本被那诡力冲击而疼痛难忍的经脉渐渐恢复了平日的状态。
谢延珩本欲继续调理，关慕白却在这时突然说了话。
“我在这处地底宫殿，发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
谢延珩缓缓睁开眼，平静无波地看向大殿长柱边半靠着的人。
关慕白中了瘟毒，虽用了延缓毒发的药，可如今面色已有毒发时的泛红迹象。但他仿佛并不在意，只继续对谢延珩道：“宗祠有一块石板，被人用术法抹消掉了其上所刻记录。”
闻言，谢延珩瞬间眯起了眼，周身气场冷极。
“先前我从未注意过那宗祠里的那些石板上记载了什么，可今次发现上面的东西被抹消掉了，我便来了兴趣。”
关慕白欣赏着谢延珩冷若寒霜的表情，心底升起一种扭曲的愉悦感。他笑眯眯道：“于是，我费了点功夫，将那石板上的记录复原了。”
谢延珩冷道：“也难为你如今这情状，还能做这些事。”
关慕白略略歪了歪脑袋，直勾勾盯着谢延珩的眼睛：“原来那石板上记载着前朝的一位长公主——那位长公主，长得可真像宁宁。”
谢延珩抿紧了唇。
“哦对了，她的女儿，宁王府的小郡主，可不就是宁宁的名字？唔，看来宁宁果然便是那小郡主了。”关慕白道，“原来宁宁竟是这样金贵的出身。”
谢延珩道：“既入了玄门，凡尘出身便成往事。”
关慕白深以为然地点头：“确然确然。”话头一转，“可若真是如此，那人又为何要将这段记载抹掉呢？”
谢延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关慕白继续笑眯眯道：“于是我便去看了宗祠里其他王公贵族的记载——为了查明白那人抹去石板记载的动机，我可真不容易，毕竟我是最不喜欢看这些无聊历史的。”
关慕白说着，突然神色一凌，笑意便淡了：“于是我便在那石板发现了你的名字——谢道君，原来你竟是前朝昭通帝的第七子。”
“原来，宁宁是你的表姐。”
谢延珩不耐烦他阴阳怪气的语调，道：“你想说什么，便直说。”
关慕白道：“玄门中人，是最忌讳与血亲结亲的，最近也需得三代旁系才勉强可为之。”
“你不愿让宁宁知道这件事。毕竟宁宁记忆有损，若无人告知，她便想不起她的亲缘关系。”
谢延珩没有说话。
关慕白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声显得十分刺耳：
“谢延珩，我还真当你是最正派的玄门弟子！你可是剑宗首座啊！你知道你的名声有多好吗？人人赞你道法高深、除魔卫道，最是遵循剑宗规训。可没想到，你在发现你与宁宁的关系后，不仅不放弃，竟还妄想隐瞒！”
谢延珩静静听着他的讥讽，却突然笑了一下。他垂眸，遮住眸中压不住的汹涌欲念：“那又如何？”
关慕白没想到谢延珩会如此不以为然，竟是愣住了。
谢延珩继续漫不经心地说道：“不说宁宁与我只是旁系血亲，即使她是我亲姐，又如何呢？”
即使他们乃同胞所出，又如何？他对她的渴望，不会因此减弱丝毫。
宁春月于他，是情之始，亦会是情之终。
她之前，他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淡漠得好似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她之后，他拥有了诸多情绪体验，爱、恨、嫉妒、厌恶，他之人欲，皆系于她一人。
即使她与他同出一脉，也只不过是对他之爱欲施以极单薄苍白的阻隔。
关慕白被谢延珩这离经叛道的话语震住。好久，他才嗤笑：“宁宁的运气不好，遇上的人，一个比一个疯。谢延珩，你可真是个疯子，一个比我还疯的疯子。”
谢延珩没搭理他的嗤嘲，只站了起来。提着佩剑走到关慕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关慕白倒也不惧，径直抬头看他，笑：“怎么？你这架势是要杀人灭口？”
谢延珩恍然。
他原还思考着有何办法让关慕白忘记这件事，但经关慕白这一说，他发现了更好的方式。
谢延珩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关慕白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看出了谢延珩眼中的认真，这句话，谢延珩不是开玩笑的。
“你在她身边陪伴十年，让她愿与你结成道侣……”谢延珩眸中一片漆黑，低喃，“可，她是我的妻子！”
关慕白皱眉，想说什么，谢延珩却露出一抹讥讽的笑。
“你凭什么，敢对她有妄念。”
杀戮欲起。
灵剑出鞘。
鲜血迸溅。
红色落了几点在谢延珩白皙如玉的面容上，令他看起来有种疯魔诡异的美感。
他收起剑，淡道：“诸多妄念，今朝皆消。”
谢延珩毫不在意倒在地上的人，转身走向宗祠，将那藏匿着他阴郁疯狂心思的石板，再次抹消。
……
宁春月处理完瘟妖之心，回到暂歇的前殿。
刚踏入前殿大门，她便被眼前的景象震惊。
谢延珩捂着胸口那不断渗血的伤，脸色苍白地靠坐在一根长柱旁。
而不远处，是关慕白的尸体。
关慕白面色通红，神情狰狞，是瘟毒毒发之状。他是被一剑穿心而死的，那伤口薄如蝉翼，一看便知是出自谢延珩的佩剑凝冰。
宁春月先是走到谢延珩身边，看着他的伤口，急道：“这是怎么回事？关慕白瘟毒发作了？攻击你了？”
谢延珩现下因先前那诡力运行的冲击，如今可以说是难堪一击。这个时候关慕白毒发……想来他颇费了番功夫才将关慕白击退。
谢延珩面色未变，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摇了摇头：“我没事。”
“让我看看。”
宁春月查看了谢延珩的伤口，是被金系符箓所伤，关慕白是法修，想来身上备着许多此类符箓。
不过好在没有被瘟毒感染的迹象，只是皮外伤。
宁春月松了口气，给谢延珩喂了点药，让他好好休息。
处理好了谢延珩的伤情，宁春月才得空去查看关慕白的尸体。
从尸体的症状看，他是毒发至深了，想来方才必然是疯狂攻击旁人。
宁春月内心轻叹，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关慕白的死。
虽即使将关慕白带回交给七宗联审，以关慕白此次制造大范围瘟灾的罪状来说，必然是免不了一死的，可……
当关慕白死在面前，她依旧感到了茫然。
这一次，记忆中那个自身已难自保却依旧救了幼兔的少年，是真的不在了。
宁春月想，当一个人死去，他生前所造罪孽，大约都可以暂且先放在一边。
宁春月蹲下身，伸手至关慕白眸前，将他双眼合上。
望你来生如己所愿，拥有上佳的根骨与出身。
宁春月与关慕白做完最后的道别，正欲起身，却突然发现关慕白尸身上一奇异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