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老林苍似乎看起来有些累，仅仅是批阅了十几个文件，就有些气喘吁吁，钢笔都难以拿稳，猛然间，他咳嗽起来，用嘴一捂，血液从指缝里流淌了出来。
血？
老林苍看着掌心中的血，眼眸失神片刻，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血病是的确治好了。
可当年漠北唐河，血海尸山，自己受的伤何止血病一个？
老林苍还有另外一个病，那日之后，再也无法治愈。
“心病啊。”老林苍无所谓地重新拿起钢笔，继续埋头批阅文件。
批阅完文件，已经是深夜三点，老林苍上床睡觉，只是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便拿起了手机，开机，打开备忘录，把这些刻骨铭心的文字又看了一遍，不知何时，他都已经能倒背如流。
看着看着，老林苍眼眶逐渐湿润。
白天，在这间办公室，做了杀死儿子的决定。
做了让孙子彻底没有父亲母亲的决定。
他知道，孙子会恨自己到死。
他知道，这些事情他永远都解释不清楚。
算了吧，都可以吧，反正自己是个快七十岁的老家伙。
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些，然后去地狱，就可以摆脱了。
老林苍打开了相册，里面空空如也，他便翻到了隐藏相册。
熟练地输入密码：li
xiao。
隐藏相册被打开。
很多照片，密密麻麻的照片。
尚且五十壮年的老林苍，抱着一个襁褓婴儿，左右站着一个国字脸男人，和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女人，老伴坐在他的旁边，这是张全家福，所有人都在笑，甚至襁褓里的婴儿也在笑。
襁褓里的婴儿长大了，拿着一个玩具火车，趴在老林苍的背上，在千里旷野里笑得眉飞色舞，隔着照片，似乎都能听到那清脆朝气的可爱笑声。
很多很多照片，都是老林苍与婴儿的照片。
那婴儿眉眼俊朗，就是胸口隐隐发青。
在这些老照片里，老林苍看着看着就泪流满面。
最后一张照片，是帝都南郊，老林苍将一个六岁孩童，亲手放进了冰冷的战车里，目送战车快速奔现南边方向，他挥手告别，战车里的孩童趴在后座，隔着窗户对着老林苍哭。
“呼......”
老林苍关闭手臂，深呼吸。
窗外的月光，照亮了老林苍脸颊滚落的两行泪珠。
“就这样吧，就这样谁都不知道你吧。”
“娃儿，爷爷只要你平平安安长大。”
老林苍呢喃着，泪珠无声无息滑落。
一声叹息，老林苍沉沉睡去，鼻孔缓缓流出两行血液，覆盖了脸颊上的泪痕。
......
叮铃铃！
“月亮之上，你在遥望......”
“小啸，帮姨妈接一下电话！”
“好。”林啸顺手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是超市买菜的电话，他刚想接通时，发现姨妈的通讯记录里，似乎有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没有备注，但林啸觉得眼熟。
他翻开自己手机，打开通讯记录一一对比。
看着两个手机里相同的电话号码，林啸陷入了沉默。
姨妈的手机来电声音持续响彻，没有停止。
“小啸，咋还没接电话，谁打的？”姨妈没等到林啸的回复，擦擦手从厨房走出，看到林啸就像是一个雕像般默默坐在沙发上，眼睛直勾勾盯着姨妈的手机页面。
姨妈预感到一丝不妙，笑呵呵走来，想要拿走手机。
“嗯？小啸？”
姨妈抓住电话，可林啸没有放手。
姨妈脸上真的出现了一丝慌乱神色。
“小啸......”
林啸站起身子，将姨妈手机里的破旧麻衣电话号摆出来，嘴角勾起苍白的笑，轻声问道：“姨妈，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姨妈叹了口气，直接说道：“那个电话号......”
“姨妈，您真的是爱我的吗？”
林啸却问了个出人意料的问题。
姨妈愣在原地，看着眼前这脸色苍白却笑的让她心疼无比的孩子。
“姨妈，以前我以为，我们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家庭。”
林啸脸色苍白，笑着温柔说。
“我以为，您对我的爱是无比坦诚。”
“我丧失了父母，却能活在您的怀里，我真的很开心。”
“但现在，我怎么觉得，以前就是一场梦？”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林啸笑着流出了眼泪。
“我猛然发现，我根本不了解您，我最爱的姨妈。”
“我弟弟秦吒也不是寻常人，他是哪吒转世体。”
“这个家，好像只是我以为的家。”
林啸的笑容转变为了痛苦。
姨妈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种名为陌生的情绪。
这次，姨妈真的慌了，一把抓住林啸！
“小啸，你听我说！”
林啸轻轻拿开姨妈的手掌，他笑着说：“姨妈，以前是一场梦对吧？”
“以前，所有的一切，其实我都不知道对吧？”
“现在算是梦，醒了对吧？”
林啸虽然在笑，但看起来好绝望，他额头前面垂落的金发，不再有璀璨色彩，反而蒙上一层厚重的灰，看不清这年少将军眼里的光了。
姨妈流着泪摇头，想要把林啸抱进怀里。
林啸后退两步，绝望看着姨妈：“姨妈，告诉我，现在是不是梦，醒了？”
“小啸！”姨妈猛然间流着泪大喊：“你是我的孩子，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爱着的孩子，就算世界末日，都不会改变，姨妈求你不要再乱想了，真的求你了......”
噗通一声，林啸瘫软在地。
姨妈一把抱住林啸，哭的肝肠寸断。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办法告诉你，对不起啊......”
林啸嘴角扯出一丝疲倦的笑，缓缓闭上眼睛。
“姨妈，告诉我吧，告诉我一切吧。”
“让我就算死，也得死的明白一点。”
姨妈拼命摇头，捧着林啸的脑袋：“忘了吧，你就是林啸，你就是我江凰的亲生孩子！”
“忘了吧，别问了，就当一起都没发生过。”
“姨妈爱你。”
听着耳畔带着哭腔的话，林啸绝望地闭上眼睛。
他还能再怎么办呢。
至亲的人都对他有所隐瞒。
他就像是一个一无所知的蠢蛋，活在编造好的温室家庭里。
可他林啸，宁愿去面对疾风骤雨，世界末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