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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6.
    東陶鎮上,随着長居的百姓和來往商旅遷客們逐漸痊愈,鎮上的生活也恢複如初。
    冀州城被周廷正式接管,東陶鎮也重新來了長官,原本只是暫時統籌除疫一事的陳定霁自然隐身,陪在妻子莊令涵身邊,為剩下的病患繼續醫治。
    當然,莊令涵依照承諾,并未将蕭月音有孕一事告知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夫君陳定霁。封鎖解除後,她一面着手加快醫治患疫病的百姓,一面也悄悄為蕭月音調配安胎的藥物。
    公主初次有孕,近日來又憂思不斷,對所有人隐瞞身孕不說,還要抽空擔憂先前在不知情時與王子過于激烈的房.事是否會影響到腹中胎兒,光是短短幾日,她原本就偏瘦弱的身子便又清減了不少。
    神醫小莊先生看在眼裏,調配方藥時,便也多加了一些養身之材。
    但莊令涵不知的是,蕭月音并非只為自己一人事而憂思,裴溯昏迷的時日不短了,雖然并無性命之虞,可她一日不醒,蕭月音便一日心懷忐忑。
    蕭月音雖早已見識過裴彥蘇那并非儒雅君子的一面,但他這般孟浪直白,也是少見。
    全怪這幾日身上的衣衫太薄,他竟然能隔着那薄薄的衣料,從她才撤下不久的月事帶上,探知她癸水已過之事。
    夫妻之間,此等閨房私.密,也确實是無從隐瞞的。
    但絕不容辯駁的事實卻是,她是頂替的,他真正的心上人也并非是她。
    是以,即使聽明白了他暗示的蕭月音小臉透紅,仍舊是努力繃着喉嚨,回應着面前目光灼灼的男人:
    “大人還記得,雷雨夜那晚,我對大人說過的話嗎?”
    裴彥蘇沉眉,示意她繼續。
    “那時我說,恐怕不止是這幾日,在以後的很長一段時日裏,都會如此。”一句話說完,蕭月音莫名呼吸急促,她頓了幾息,方才平緩下來,“當時沒與大人細講……其實,是太醫臨走前又為我診過脈,說這次我受驚過甚,短時間內不宜……圓房。”
    最後幾個字出口時,她心驚肉跳。
    裴彥蘇果然沉默。但顯然,也有一人和她一樣關心北北的境況。
    蕭月音穿好外袍回到原先自己的院落時,遠遠地,便看見那個熟悉的挺拔身影。
    裴彥蘇今夜着了漢制的直裰,腰上的蹀躞帶也換了更偏漢制的花樣,寬肩窄腰,長臂長腿,若不是他正将北北抱在懷裏,她便直覺憶起他手握彎刀,從車稚粥的帳外沖過來救她的畫面。
    那時她恍然以為他如天神一般降臨。
    北北的斷腿已經好了許多,雖然仍舊不能下地走路,可只要注意姿勢,被人抱着也是無妨的。
    月光下,北北那半藍半綠的貓兒眼也正半眯着,似乎很享受抱它的人在它頭頂撓揉,裴彥蘇又見它沉迷,便用長指移到它毛茸茸的下巴上,一點一點輕撓,看它漸漸将脖子伸直,一副予奪予取的乖巧模樣。
    蕭月音“嗤”地一聲笑了出來,裴彥蘇回頭,方才發覺她的存在。
    “公主還疼嗎?”他的視線掃過她面容。
    “服了藥又睡了這麽久,已無大礙。”說話時,她并未看他,只是走近了北北,與它的藍綠貓眼對視,“大人怎麽也不睡?”
    “從前的漫長時光裏,天不亮就早起,讀了書,再去打零工賺取家用,”裴彥蘇的長指微撚住北北耳尖上的絨毛,“拿了當日結算的工錢,幫母親操持家務,事畢再繼續苦讀到深夜,每日只睡兩三個時辰,早已習慣。”
    蕭月音在寶川寺時,雖不用像寺中其他僧侶那般有早課晚課,可是寺中鐘聲蕩漾,她也早已将自己的作息調整得和修行無異。
    天漸亮時的晨光熹微,和入夜之後的夜涼如水,都別有一番風味。
    只是,她作為蕭月桢,不能同他分享這些。
    “北北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轉移話題的她,自然恰切,“說起來,當日也是多虧了大人去将牧醫請來,北北才能保住這條腿。”
    中間那關于薩黛麗引發的插曲,兩人都默契地不再提及。
    “既然現在微臣回來了,不如将北北也移到我們那邊去?”裴彥蘇卻另起一頭。
    蕭月音微怔,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
    只是“我們”兩個字,聽來她耳尖發熱。
    幸好現在是晚上,也幸好她不是北北,否則,恐怕她也要被他撚住。
    低低“嗯”了一聲之後,正想感嘆他離開數日回來,仍舊對北北挂心,卻又聽他說來:
    “今日單于那邊傳了消息過來,明日一早,和親的護衛團便會帶着孟大人的靈柩離開。”
    “這麽快?”蕭月音不自覺接了話,但剎那便意識失言,連忙沉了語氣,“孟大人是為我而死的,我不該……”
    說話時,兩人已經快要走回裴彥蘇的院落,腳步跟着她的說話低沉,剛好掩蓋住了她的一聲嘆息。
    原本若是順利,她完全可以悄悄跟在和親護衛團之後離開幽州,而蕭月桢到幽州後大約也不會同意草草出嫁一事,孟臯或許根本不會死。
    “微臣一早會去送行,”裴彥蘇停下,他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也像帶了幾分熱意一般,“公主身子情況特殊,不如……”
    “去,我一定會去。”她擡首與他四目相對,“孟大人因我而死,我卻不去送他最後一程,大周公主若是這般忘恩負義之人,會讓多少一路護送的侍衛們寒心。”
    “還有一件事,”月光之下,裴彥蘇卻難得展現了幾分猶疑,揉貓的手指也停了下來,蕭月音驟然心下一緊,聽他說來:
    “單于還下了令,這次除了幾名侍奉公主的奴婢,其餘随行人員,俱是要同回邺城的。”
    庖廚、太醫、侍衛、甚至還有工匠和繡娘,那些弘光帝為了怕她在漠北生活受委屈而專門安排的人,烏耆衍統統不要。
    “那……”她忽然想到了寶川寺的一衆僧侶。
    “佛祖的等身金像還未獻,”像是讀了她的心一般,裴彥蘇竟然知曉她後面想問的是什麽,搶先回答,未見喜怒,“寶川寺的僧侶們,容後再定何去何從。”
    此次王子的大婚風波,雖禍起碩伊母子,但大周的公主卻并不完全無辜。是以,烏耆衍單于在保全了親子車稚粥的性命之後,仍然選擇以将公主随行送還的方式,對她進行敲打。
    蕭月音默然。
    與裴彥蘇告別,她獨自踱步回到卧房後,便吩咐了韓嬷嬷,立刻将隋嬷嬷叫來。
    明日一早兩位太醫也要離開,在邺城蕭月桢的音訊傳來之前,她仍需要為自己未雨綢缪一番。
    他當然知曉,那所謂太醫的診斷,是蕭月音授意隋嬷嬷串通了太醫編出來的。從故意服藥催癸水,到編造診斷書,都只為了能躲避和他有肌膚之親,好讓她那真正的公主姐姐,能更順利與她交換。
    到時候她一走了之,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①?
    而這沉默的片刻,蕭月音心慌意亂,想着他可能覺得她在空口無憑地騙他,便微微掙了掙,
    “大人……大人若是不信,我這就去拿方子給大人看。”
    那東西她一直妥善收在了妝奁最下層,連韓嬷嬷都沒有發現過。
    “我信,”裴彥蘇卻仍舊在她腰上按着,不給她半點離開的機會,“真兒說什麽我都信。”
    即使早已知曉她背後的種種小動作,他依然不會拆穿她。
    她雖對他無情,為了好好演戲,也能偶爾讓他嘗到甜頭。
    他舍不得他們之間這慢慢積累起來的默契。
    他懷中的蕭月音,因為他的這幾個字,櫻唇微張。
    也許是因為她坎坷曲折的身世,也許是因為她從小修行、不沾世塵,這張皎潔如皓月的面容,總是透着絲絲清冷和不近人情。尤其是當她不說話,只用那秋水漣漣的杏眼看他時,裴彥蘇總覺得她雖人在他身邊,卻又好像隔了山長水遠。
    蓮臺上的觀音慈眉善目,繡口一吐便是拯救蒼生;他的音音美若下凡的神女,心懷天下卻不給他留半點位置。
    蕭月音自然不知他心路有這樣的百般曲折,他的話語篤定,她便只能相信他。
    “真兒的身體要緊,”裴彥蘇又沉聲說着,“那晚上,我也早就對真兒說過。夫妻之間,來日方長。”
    當然,若是心慕一個人,必不舍得讓她遭逢身苦,定要用心周全呵護。
    她每每低估他對姐姐的情深,又每每為此感慨。
    “謝謝,”心雖感動,嘴上卻只是客氣,“謝謝大人。”
    “怎麽謝?”裴彥蘇劍眉一提。
    耳珠上才穿了幾日的耳洞還未痊愈,卻在此刻莫名生了些癢,蕭月音提了手臂,柔荑穿過青絲在那處撓了撓,順勢移了目光,不再看他。
    但他也并未再緊逼,放開了她,故作神秘:
    只要她不去面對,那個壞的結果,就一輩子不會被她知曉,對不對?
    蕭月音心口微微發疼,想要将自己從這千絲萬縷中剝離,再去探望裴溯,便扶着樓梯,緩緩地、一步沉似一步地向上走。
    忽然,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熟悉而陌生,由遠及近。
    她呼吸頓住,心跳似乎也停了下來。
    腳步越來越近,世界卻像離她越來越遠。
    而她驟然轉身時,已經跌入了她思念了無數次的懷抱。
    “真的是你!”是裴彥蘇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