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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f線(七)
    沈稚一整日都在那句“沒忍住”和他臨走前一句“等我回來”中恍恍惚惚地度過。
    好在她給自己找了點事情做, 否則唇上那抹溫熱的觸感簡直像沾在糖糕上的羽毛般黏纏着她。
    用過午膳,詹正獻過來給她診脈,其實她的身體已無大礙, 不過是裴慎不放心, 讓詹正獻每半個月來給她看診一回。
    沈稚想起先前霍易的話,忍不住問道:“神醫,我聽說夫君患有頭疾和心疾, 不知嚴重不嚴重?”
    詹正獻看她一眼, 如實道:“公子的頭疾和心病由來已久,老夫這些年也只是替他控制,不能根治,不過……夫人應該沒有見過他頭疾發作的情況?”
    沈稚搖搖頭,她才嫁過來三天,與他朝夕相處的時間加起來統共就這幾日, 裴慎患有頭疾一事, 她還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
    “連神醫都治不好麽?”她神情擔憂。
    詹正獻思忖片刻道:“夫人放心, 既是心病引發的病症,自有心藥來醫,夫人是公子的心上人,只要您時常陪在他身邊, 公子心情愉悅, 心病定能慢慢地疏解。”
    沈稚怔怔道:“我能幫到夫君?”
    詹正獻颔首。
    公子曾經同他說過——“我見她時便如雨旸時若,雪霁初晴, 一切魔障消弭于心。”
    公子口中的“她”想來便是夫人了。
    若非如此, 公子又豈會派人随身保護, 又請他親自過府醫治,如今将人娶回家, 不過是蓄謀已久,得償所願,自從兩府結下這門親事,公子頭疾發作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詹正獻嘆道:“夫人在公子心中,是很特別的人。”
    沈稚不太明白,怎麽她還有這個效用,竟然能給他治療心病?
    詹正獻猜測:“許是您曾經給出的溫暖和善意,對公子而言如逢天光,能讓他暫時忘卻那些痛苦的記憶,心病便随之一一化解了。”
    沈稚努力回想過去,他們少有的交集還是在小時候,難道是……她替他趕走烏鴉的那一回?
    那件小事根本不會被他記在心上吧。
    且他當時那麽兇,陰沉沉的眼睛冷冷盯着她,并未對她的行為表示過任何的感激,哪怕一個笑容都沒有,後來她給他送點心,他大概也是不知道的。
    她鼓起勇氣見義勇為這一回,就在他面前縮頭縮腦了一輩子,後來大抵是不常見到,他為官之後,在京中名聲愈發如雷貫耳(臭名昭著),她在幾個手帕交,甚至自家兄長口中聽了太多關乎他的駭人聽聞的事跡,慢慢地便不敢再戳到他跟前了。
    直到大哥哥送她及笄賀禮,後又救她性命,她才意識到,原來他也是想娶她的。
    沈稚下意識地摸了摸嘴唇,那股溫熱柔軟的觸感,裹挾淡淡的烏木沉香氣息一直萦繞在唇畔,抽絲剝繭地往皮肉裏鑽。
    後來看賬本也是心不在焉,到天色漸晚,外頭還沒有人過來傳話,她便有些奇怪的焦灼。
    會不會是他太忙,忘記了?還是抽不開身?
    其實在府上吃也是一樣的,想吃暖鍋自己就能做,定國公府的廚子廚藝一流,昭陽長公主的安福苑更是請的從前在宮中當差的禦廚。
    心裏空落落的,總往外頭瞧,酉時過後院外終于有了動靜,桓征進門傳話:“夫人久等,公子已在院外馬車內等着了。”
    沈稚趕忙起身,衣裳早早換過,妝容也是一早就畫好的,出了淨思居,擡頭只見夕陽無限好。
    時辰其實還早,從前爹爹和兄長下值大約也就這個時辰,只不過因為多了等待的意味,時間就顯得格外漫長。
    黑楠木馬車靜靜停在梧桐樹下,帷幔打開,一道沉靜疏淡的人影坐在榻上。
    男人掀起眼眸,對上明媚鮮活的少女笑靥,原本沉戾寒寂的眉眼慢慢地柔和下來。
    沈稚原本還止不住開心,可一見到他,又想起清晨的那個吻,一時心頭滾燙,聲音也弱了下去:“夫君。”
    “嗯。”
    裴慎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面上看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仿佛早晨親吻她的另有其人。
    沈稚心中暗暗氣惱,這人一句話一個動作惹得她整日心神不寧,結果人家自己倒是相當從容淡定,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
    馬車辘辘駛動起來,她擡頭看馬車內壁,随着天色漸暗,夜明珠在車頂靜影流瀉,閃動着柔和的光芒。
    裴慎平日話很少,她卻是耐不住寂寞的人,否則就這麽兩廂緘默,她會尴尬得難受。
    憋了半天,才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口:“以往很少見夫君出去應酬。”
    “嗯,”裴慎姿态松弛,淡淡擡眼,“第一次帶人出去吃飯。”
    沈稚:“……”
    她有問這個嗎!
    沈稚倒是很想問問他的頭疾,可又怕提起他的禁忌,惹他不高興。
    也想問問小時候的事情,她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那一次,到底有沒有被他記在心上?
    思來想去,又怕他覺得自己很幼稚,他大她許多,即便他還記得當時的事,她在他眼中不過是個才齊他腰的小丫頭片子,和同齡的小孩打打鬧鬧,又怎麽值得他記挂于心。
    這個詹神醫也蠻八卦,自己無妻無子,讨論起人家的感情倒是頭頭是道。
    自家小妻子從上車就開始想東想西,裴慎靜靜地看着,沒問緣由,兩人在醉仙居外下馬車。
    街邊幾個世家子恰好看到這一幕,個個瞠目結舌,面面相觑。
    “那不是大理寺卿和他新娶的沈家千金嗎?我沒看錯吧?”
    “你還真別說,這醉仙居就是天皇老子來都不足為奇,可大理寺卿帶自家妻子來,還真是稀奇!原來他也會讨姑娘歡心,我以為他只會殺人呢……”
    “這兩人感情已經好到這種程度了?大理寺卿還親自牽她下馬車,沈稚那臉紅得……”
    “不過這沈稚美真是美,整個尋芳閣的美人加起來也不如她一個……”
    “你倒是敢說,叫那活閻王聽到,随便尋個由頭押你下獄,到時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可別,怕了怕了,都散了吧……”
    醉仙居。
    這家的暖鍋為了方便涮菜,銅鍋為三分鍋,一鍋涮肉,一鍋涮菜,還有一鍋可以涮河鮮海産,相互不會竄味,對他們來說很方便。
    沈稚點了幾種葷菜、鮮蔬和菌菇,又問裴慎:“夫君還要旁的嗎?”
    裴慎漫不經心地掠了眼菜單,“我聽說醉仙居的荔枝酒不錯?”
    那店小二立刻熱情地介紹道:“咱們店裏的荔枝酒用的是南疆運送過來的新鮮荔枝,釀制三個月而成,最特別的是,有一股別家沒有的桂花香,大人一定要嘗嘗。”
    沈稚舔舔唇瓣,已經開始口齒生津了。
    裴慎掠她一眼,“那就來一壺吧。”
    立冬吃暖鍋,喝荔枝酒,想想都覺得滿足,沈稚滿懷期待地等着上酒,可那壺荔枝酒剛上來,裴慎就只給自己倒了一杯,竟沒有她的份!
    沈稚:???
    菜碟接二連三地端上來,沈稚把牛羊肉下在自己面前的湯鍋,蔬菜和菌子下到裴慎面前,蛤蜊、江珧和石首魚則都下到另一鍋。
    湯鍋很快沸騰起來,沈稚夾了塊羊肉先吃着,但目光還是忍不住瞥向裴慎面前的酒壺,荔枝酒香氣四溢,叫人垂涎三尺。
    在他連飲兩杯之後,沈稚終于忍不住問道:“你要一個人喝嗎?”
    裴慎意外地看向她。
    沈稚抿抿唇,同他商量:“能不能給我也嘗嘗?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
    裴慎仿佛才反應過來,“你也要喝酒?”
    沈稚心裏嘀咕,你能喝我為什麽不能!
    裴慎肅色道:“你酒量不好,新婚夜的合卺酒才一杯都能喝醉,還是別喝了。”
    沈稚立刻反駁:“那是因為一整天沒吃飯,晚上喝得又猛,何況我也沒喝醉,只是有一點點醉意,我腦袋一直都是清醒的。”
    裴慎還要拒絕,小姑娘癟着嘴巴,可憐巴巴地看他,“夫君,我就喝一點點。”
    裴慎只好給她倒了一杯。
    沈稚彎起唇,輕輕抿了一口,清冽醇和的酒香和荔枝甜香中的确夾雜着淡淡的桂香,良久之後,唇齒間都有回甘,令人回味無窮,不知不覺就喝到見底。
    她紅着臉,又把酒盞推給他,“夫君,再倒一點點。”
    裴慎皺眉:“你小小年紀這麽貪杯可不好,同旁人出去也是如此?”
    “當然不會,”沈稚忙搖頭,“這不是同夫君一起出來過節嘛。”
    她發現每次喊“夫君”,他好像都更加縱容她一些。
    聽到這聲夫君,裴慎的面色果然有所緩和。
    裴慎自然知道她不會,不過她也的确貪嘴,同裴朗他們出去倒不會喝酒,但同宋嘉寧那幾個一起,偶爾也會小酌幾杯,不過都還算有分寸,不會在外面把自己喝多。
    他擡起眼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水光潋滟的唇瓣,又倒了一杯。
    就在她以為對方在她這一聲聲夫君中無限縱容的時候,沈稚一杯接一杯,成功地把自己灌醉了。
    她兩眼直直盯着裴慎面前的湯鍋,舔了舔嘴唇。
    裴慎問:“想吃什麽?”
    沈稚耷拉着眼睑,把小碗推過去,嬌憨一笑:“牛、肝、菌。”
    裴慎給她夾了一塊,“慢慢吃,小心燙。”
    沈稚手裏的筷子打滑,一直沒夾得起來,夾起來又覺得個頭太大,一口裝不下。
    裴慎無奈提醒:“一口一口咬。”
    沈稚杏眼迷離,雙頰薄紅,呆呆地點點頭:“哦。”
    她盯着牛肝菌帽仔細地瞧,甚至伸手比對了一番。
    這下連裴慎都看不懂了,他蹙眉,“怎麽了?”
    沈稚被醉意暈染過的眸光有些混沌,好半晌才委屈地用泣聲嘟囔:“太大了,我實在吃不下……”
    她嘴巴很小,根本沒辦法像畫冊裏面那樣,一口吃下這麽大的蘑菇,下面也不行……
    裴慎遲疑片刻,“我幫你切下來?”
    沈稚搖頭,“切了就不完整了,不能切。”
    裴慎理解不了醉鬼的思維,伸手将她的小碗端過來,才要拿刀給她切成片,沈稚竟然急得掉眼淚,趕忙伸手阻止,“不能切,夫君會死的……”
    裴慎沉默須臾,目光陰沉,“夫君是誰?”
    沈稚揉揉眼睛,“夫君是你。”
    裴慎攥緊的拳頭才緩緩松開。
    見她也吃得差不多了,熱騰騰的鍋子擺在這兒,她一醉鬼,萬一燙到自己,後果不堪設想。
    他喊人結賬,扶着醉鬼起身,小丫頭軟塌塌地粘在他身上,他無奈,俯身将人打橫抱起。
    沈稚迷迷糊糊的,卻很怕摔倒,兩條細長的手臂緊緊勾住他的脖頸。
    夜幕漆黑,被上百顆夜明珠點綴的馬車廂內卻是另一番天地。
    帷幔掀開,裏頭流光溢彩,絢爛如同璀璨繁星、皎皎月明。
    馬車駛動起來,流動的夜明珠光更似星流宛轉、月影婆娑,人在其間沐光而行,又似在銀河間穿梭,天光雲影共徘徊,如夢似幻。
    沈稚從昨日就開始期待馬車內的夜景,果然比她想象中還要美輪美奂。
    她看花了眼,伸手想去夠星星,肩膀卻被人按住,“绾绾,別亂動。”
    沈稚氣得哼唧:“我要摘星星。”
    裴慎沉默片刻,聲線微沉:“回答我幾個問題,就給你摘星星。”
    沈稚耷拉着腦袋,“哦。”
    少女側臉就擱在他肩上,溫熱的氣息伴随着酒氣絲絲縷縷地拂落在他脖頸,裴慎呼吸漸沉,嗓音低啞:“今日馬車內,你在想什麽?”
    沈稚慢騰騰地眨眨眼睛,“好多……你指哪一件?”
    裴慎:“與我有關的。”
    沈稚後背有點不舒服,胡亂挪動了下姿勢,又被人強勢按住,她才委委屈屈地道:“我就想問問你的頭疾怎麽樣了……”
    裴慎蹙眉,“頭疾?”
    沈稚擡頭望着他,杏眸勉強才能聚焦,“夫君頭還疼嗎?”
    裴慎彎起嘴角,“所以你這是在關心我?”
    沈稚點點頭,東拉西扯道:“我自然關心你,所以才會給你送點心,可你都不知道……”
    裴慎沉默了很久,她給他送點心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你怎知我不知道。”
    男人磁沉的嗓音萦繞耳邊,沈稚只覺耳蝸癢癢的,卻不知往哪兒撓,總之處處難受,“你知道也不搭理我,冷漠!”
    裴慎嘆口氣,揉了揉她的臉頰,“這不是來娶你了嗎?”
    沈稚歪在他懷裏,眼神迷茫,一時理不清這裏頭的因果關系。
    裴慎又問:“牛肝菌……為什麽不能切?”
    提到這個,沈稚像是身體的某處機關被點燃,原本酒意微醺的臉蛋愈發緋紅,“你還說呢!”
    裴慎還要繼續問,卻忽然被握住,猝不及防的觸感瞬間過電般地流遍全身,又如毒蠱般竄入四肢百骸,連腦海中都空白了一瞬。
    一貫從容淡定游刃有餘的人險些控制不住,扣在她腰身的大掌猛然收緊,額頭青筋爆出。
    醉意弱化腰身的疼痛,她怕他不理解,收了手,還繼續不怕死地咕哝:“你說能不能切!”
    裴慎閉上眼睛,呼吸紊亂,理智被一寸寸吞噬,整個人幾乎處在失控的邊緣。
    冷白的手背亦是青筋暴起,卻緩緩握住她下颌,讓她正視自己。
    “绾绾,你看着我。”
    沈稚渾身不耐,眼皮子都快睜不開,“到底問完沒有,我要睡了……”
    裴慎眸色加深,“還有最後一個問題。”
    沈稚半阖着眼,薄紅的眼梢和臉頰卻透出極度的靡麗,春水眸中盈盈粉淚,透着夜明珠的倒影,怯雨羞雲,媚态橫生,她自己卻渾然不知,軟塌塌地往他身上湊。
    裴慎捧起她的臉,目光落在那靡豔的紅唇,眸中欲念熾張,指腹卻極度克制地撚過,連聲音也啞到極致。
    “今早我吻你時,你是什麽感覺?”
    他最擅長審問,但對她不能采取太過強勢的辦法,只能将人灌醉,那荔枝酒是他誘她喝的,否則沒辦法從她口中聽到實話。
    沈稚目光懵懂,這一刻仿佛呆滞在原地,又忽然舔了舔嘴唇,好似在回味。
    裴慎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绾绾?”
    沈稚嘟囔道:“急什麽,我想一下……”
    裴慎盯着她,等着她想完。
    沈稚腦子混沌,心很亂很亂,但那個吻給她帶來的沖擊不亞于任何一場暴風驟雨,即便醉成這般,唇邊那種酥酥癢癢的觸感也一直揮之不去。
    “還可以,嘴巴挺軟的,”她仔細地回想,艱難地描述,“但是……”
    裴慎聽到前面一句,眉頭微微松弛,但眸色更深,可聽到這句“但是”,眉頭又再次皺緊。
    “但是什麽?不喜歡親你的人?”
    沈稚搖搖頭,忽然悲從中來,邊哭邊含糊不清地控訴:“太快了!你太快了!我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你親完就走,還問我什麽感覺……”
    話音未完,那控訴個不停的櫻唇就被人堵住,從一開始的蜻蜓點水,不斷地加重、加深,将她未盡之言全數吞噬。
    醉成爛泥的人被抵住後脖,侵-入牙關,仿佛溺水之人,只能被迫承受長時間呼吸的缺失,她下意識地掙紮,卻被抱得更緊,那股不容拒絕的力道是似要将她狠狠揉進自己的身體。
    唇齒間輕攏慢撚,不斷地将她占有,她眼睫簌簌,失去心跳,失去呼吸,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渾身都在發麻、顫抖。
    被壓抑多年的洶湧愛意和極度的渴望在此刻宣洩而出,但還遠遠不夠,察覺到身下人潰不成軍的呼吸,他甚至生出一種暴戾的念頭。
    想把她狠狠揉碎了拉下地獄,不顧一切地占有。
    然而這個念頭再看到她那雙被欺得淚光盈盈的嬌眼時,瞬間燒成灰燼。
    她這樣的好,這麽的脆弱。
    是他的妻子,是他要珍惜一輩子的寶貝。
    唇舌緩緩從她口中退出,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撫摸着她纖細的頸,指腹摩挲着那被他碾得鮮紅欲滴的唇瓣,低啞的嗓音幽幽響起。
    “這次,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