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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f線(三)
    進門後又是一陣喧鬧, 沈稚頭重腳輕地跟着唱官的指令拜堂,夫妻對拜的這一刻,她心情跌宕, 渾身僵硬, 之後一路入了洞房,每一步都如在雲端,只能靠攥緊的手指勉力保持鎮定。
    洞房流程繁多, 她還在喜娘的賀詞中渾渾噩噩, 蓋頭一不留神就被人掀了起來。
    她微微一驚,眼底猝不及防撞入一張俊美無俦的臉龐,劍眉星目,矜貴出塵。
    一切恍如夢中。
    甚至在前一刻,她還有這只是腦海中的預演,并非真實出嫁的錯覺。
    然而男人沉熾的目光如有實質般地落在她臉上時, 她才似大夢初醒——
    她已經嫁了, 這裏是定國公府而非沈府, 面前的男人,已經是她的丈夫了。
    他的瞳仁很黑,墨色深沉熾熱,燭火落在眼底, 卻像即将燎原的火苗, 她竟無端被燙了一下。
    她不知道這種眼神代表着什麽,專注, 又仿佛透着古怪的熱度, 是……是喜歡的意思嗎?
    接下來是合卺酒, 她很少喝酒,但偶爾也會大膽嘗試, 今日這杯似乎是果酒,她抿了抿,入口微甜,不自覺地喝到見底。
    喝完才發現有點上頭,她暗暗吸口氣,勉強平複下心緒。
    待人都出去,裴慎看了她一會,“醉了?”
    沈稚微微怔住,反應過來後趕忙搖頭,“沒……沒有。”
    裴慎道:“你一整日都沒有進食,酒喝得太猛容易醉,過會我要出去敬酒,叫人送些點心進來,你用一些,自己先休息,不要等我。”
    沈稚難得聽他說這麽多話,嗓音低沉磁性,像芳冽的溫酒淌過心頭,恍惚有些醉人。
    她遲鈍地眨了眨眼,只輕聲嗫嚅一句:“好。”
    蘸了淡淡酒漬的唇瓣泛着水光,目若秋水,唇染春櫻,新妝蕩新波,光景兩奇絕。
    裴慎注視着她,冷厲深邃的眉眼閃過一絲柔和,略帶揶揄地問:“不緊張了?”
    沈稚好不容易被酒液攪渾的大腦,又因這句話變得高度緊張起來,額角青筋微跳,不敢與他對視。
    她低頭抿抿唇,良久憋出一句:“我沒緊張。”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好像聽到一聲極輕的笑,男人沉吟片刻,低聲道:“等我回來。”
    沈稚腦中亂糟糟的,方才不還說不用等他?怎麽又變成“等我回來”?
    等他回來……做甚?
    裴慎離開之後,屋裏兩個丫鬟才大着膽子上前伺候,方才他在這裏,她們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提高自己的存在感,這會人走了,她們才敢自在說話。
    寶櫻替她摘了鳳冠,沈稚揉了揉腦袋,長長呼出一口氣。
    “姑娘怕不怕?方才姑爺在這裏,我吓得褪都軟,生怕出差錯,被他拖到大理寺獄打一頓。”
    “不過我瞧他待姑娘倒還算溫柔,就是不知道會不會折騰人。”
    沈稚聽到“折騰”二字,額角青筋微微一跳。
    昨夜阿娘給她看過畫冊,阿娘也擔心,怕他人高馬大的折騰自己,所以說得很委婉:“他如今卻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又是新婚,可你還小,若是受不住,一定要同他商量着來。”
    她聽得臉都紅了,囫囵翻過那畫冊,便不肯再看。
    很快有人來敲門,寶櫻去開門,端了個漆盤回來,“姑爺派人來送點心了,是姑娘最喜歡的金沙奶黃酥和雲腿小餅呢!”
    沈稚坐到桌前,看到這兩樣點心,便知是隆福寺山腳下的那家,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喜好。
    除點心外,還有一盅羹湯,她鼻子湊近,聞到很濃郁的鮮香,打開來看,竟然是蟹粉豆腐澆的半碗面條,蟹黃密密實實鋪了一層,光瞧一眼都叫人食指大動。
    寶芸笑道:“姑爺有心了,都是咱們姑娘愛吃的。”
    沈稚累了一整日,也的确餓了,低頭小口地吃面,
    心裏卻想着,他到底是何時知道她飲食上的喜好的?從前她和二哥哥三哥哥在一起玩得多,和他……明明不是很熟,話都沒說過幾句。
    寶櫻想了想道:“姑爺都能派人随身保護姑娘,打聽到姑娘愛吃什麽也不是難事。姑娘若是嫁給二公子三公子,只怕也未必能有這樣貼心……”
    沈稚聞言忙讓她打住,提醒道:“往後這些話不許再說。”
    寶櫻自知失言,趕忙噤聲,方才也是太過大膽,那話若是被姑爺聽去,只怕要讓她吃不了兜着走。
    淨室備了熱水,沈稚卸過妝,先過去沐浴。
    從前沐浴對她開始是最放松的,可今日整個人卻難得緊繃,那一句“等我回來”像是某種旖-旎的提醒,就好像……他回來之後會發生一些事,她要提前做好準備。
    少女粉膩柔嫩的雪肌泡在溫熱的水霧中,泛起淡淡的緋粉,晶瑩剔透的水珠綴在眼睫上,輕輕一顫,便順着玉脂般的肌-膚滑落,有種珠滌月華、玉瑩塵清之美。
    也許是今夜太過特殊,耀眼的龍鳳燭火落在那雪質柔肌、纖長玉臂,便是兩個伺候她多年的丫鬟,都不由得看直了眼。
    誰也不知道,她看似平靜的面色下藏着怎樣的惴惴。
    熱水的熏蒸将方才淡淡的酒氣彌散向四肢百骸,泡久了,腦中也昏昏沉沉,再加上累了整日,困意随即席卷而來。
    沈稚換上輕薄的寝衣,回到拔步床時,心裏卻沒了主意,是……要坐在床邊等他嗎?
    可他也說讓她先休息的。
    她眼皮子早就垂了下來,幾乎就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撐,在床邊歪了一會,竟然夢到那日他提鞭用刑的場面,又吓得驚醒過來。
    如此反複幾次,門外終于有了動靜。
    裴慎進門時,就看到小姑娘靠在床邊閉目小寐,瑩黃的燭光灑下來,能看到面上一層細細絨毛,看上去異常溫軟乖順。
    兩個丫鬟相視一眼,沒敢自作主張把自家主子叫醒,都識相地退了下去。
    裴慎駐足看了好一會,才緩緩走上前,傾身替她拂開落在臉頰的碎發,往耳後別去。
    指尖難免觸碰到她耳廓,小姑娘猛然驚醒,對上男人晦暗深邃的眼眸,杏眼輕顫,宛若受驚的小鹿,“你……你回來了?”
    裴慎收回手,看到她面上明顯的局促不安,嗓音柔和下來,“不是讓你累了先休息?”
    沈稚面對他時,目光總是下意識躲閃,“應……應該等你的。”
    裴慎道:“累了就先睡,我去沐浴。”
    沈稚紅着臉,乖乖應聲:“好。”
    回頭看了眼金絲楠木床,四四方方這麽大的地方,今夜就要睡他們兩個人。
    腦海中浮現出那本畫冊上耳頸交纏千奇百怪的姿勢,她會被他擺弄成那樣嗎?
    沈稚光是腦補,就把自己燥得滿臉通紅,她攬了被褥,躲到拔步床最裏側,将屬于他的那一半多多空出來,自己縮進被子裏,努力将存在感控制到最小。
    淨室水聲漸停,沈稚攥着被角,一顆心跳到嗓子眼。
    他讓她自己先睡,她如何能安心入睡。
    身後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一步步像是踩在她的心尖,壓迫感逼面而來。
    這時候應該裝睡嗎……
    還是該起身,進入行房前的狀态?
    她渾身燥得慌,薄薄一層被褥蓋在身上,卻悶出一層汗,沒敢睜眼,忐忑地等待他即将到來的“發落”。
    裴慎才進屋,就注意到拔步床內把自己蜷成一團的小小身影,燭影搖紅,那龍鳳喜被包裹的小小一團也在瑟瑟發顫。
    裴慎指尖撥動着骨戒,壓抑着眸中溢出的淡淡戾氣,走過去坐到床邊。
    他明明過來了,卻依舊沉默着,沈稚心中愈發惶恐,正手足無措時,小腿驟然傳來一陣痙攣,她沒忍住疼痛,頓時哼出了聲音。
    “怎麽了?”
    沈稚額頭青筋直跳:“我的腿……”
    裴慎眉頭蹙緊,見她捂住小腿,額頭滲出一層細汗,立刻猜到她是小腿抽筋,他伸出的手在半空稍稍一頓,随即看她一眼:“抱歉,唐突了。”
    “把腿繃直。”男人沉促的嗓音傳來。
    沈稚咬緊下唇,立刻照做,腳掌卻在此刻猝不及防地一緊,她腦中一聲嗡鳴,才發現腳掌已被他握在手中,一股沉穩的力道從腳心傳來,如此持續片刻,劇烈的疼痛感才稍稍緩和,他又放輕力道,繼續揉按她脹痛不止的小蹆。
    劇痛緩慢退潮,略帶薄繭的灼熱掌心與溫涼細嫩的腳面皮膚緊密貼合,四下寂靜無聲,觸覺便無限放大。
    小蹆尚有一層寝衣包裹,可腳卻是切切實實露在外面。
    她是天足,可雙足藏在鞋襪中幾乎從未見過光,更不可能被任何男子看到,可此刻卻被他握在掌中。
    甚至因他的動作,腦海中竟不合時宜地想起那畫冊中男子握住女子足踝,擡至肩膀,大肆撻伐……
    她臉紅得像蒸熟的蟹,屏住呼吸,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裴慎并不知曉她在胡思亂想什麽。
    少女雪膚光滑柔膩,觸手如同溫涼的玉,腳趾瑩白如珍珠,指甲粉嫩,燭火下晶瑩剔透。
    裴慎不露聲色地替她揉按,面上看不清喜怒,新婚夜自己的妻子畏懼到小腿痙攣,并不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
    可那纖細小蹆、瑩膩玉足握在手中,再冷漠禁欲的人,也免不得心猿意馬,連手中的力道都險些未能控制住。
    少女弱态含羞,眼睫上還挂着水珠,見他看過來,她唇瓣一抿,頭垂得更深,更是不敢看他,淚珠卻忍不住,一顆一顆地往下掉。
    “還疼?”他嗓音中透着股不難察覺的啞。
    沈稚眼下腦中嗡亂,只覺得羞于見人,自然不曾注意到男人眼底壓抑的暗潮。
    她搖搖頭,眼淚卻止不住。
    裴慎眸中凜冽一閃而逝,終究還是放輕了手掌的力道,盡量用溫柔口吻問道:“只是尋常的痙攣,怎麽哭成這樣?”
    沈稚眼睫簌簌,帶着濃濃的鼻音嗫嚅:“就是覺得……好丢人。”
    明明已經盡量降低存在感,結果弄得這麽糟糕,還被他瞧了笑話。
    她甕裏甕氣的一句仿佛受了極大的委屈,也在男人的意料之外。
    裴慎微微怔神,原本微冷的目光這才轉為柔和。
    小蹆揉得差不多了,他收回手,沈稚也如蒙大赦般地坐起身,整個人卻還是微微蜷起,是自我保護的下意識動作。
    男人似嘆了口氣,手伸到半空,沈稚眼睫輕輕一顫,擡眼看到他指節上一枚象牙白的骨戒,旋即眼尾微燙——男人伸手,替她抹去了眼尾的淚珠。
    那枚骨戒也不經意地拂過她臉頰,涼得她輕輕瑟縮了一下。
    她霎時拘謹起來,再也不敢動彈,兩頰薄紅,淚眼婆娑地盯着他瞧。
    替她擦幹淨眼淚,裴慎才緩緩開口:“你我已是夫妻,往後在我面前,沒有丢人一說。”
    沈稚腦中也亂糟糟的,聽到“夫妻”二字,羞赧地垂低頭,“嗯。”
    她抿緊唇瓣,許久之後又小聲道:“我從沒有這樣過。”
    裴慎嗓音裏藏着笑意,“嗯,我知道。”
    沈稚吸了吸鼻子,不敢看他的表情。
    裴慎望着自家小妻子面若桃花百般嬌美的模樣,心腸不由得軟下來,“绾绾,你很怕我嗎?”
    沈稚眼睫輕顫,忙搖頭:“沒……沒有的。”
    裴慎道:“那為何不敢看我?”
    沈稚捏緊手指,才鼓起勇氣擡起頭,又被他過于攝人的目光逼退回來,不得已只能道:“有一點點。”
    裴慎斂下眸中冷戾之氣,柔聲猜測:“是因為我名聲不好?”
    沈稚當然不能當着救命恩人的面議論他的不是,就搖搖頭。
    “那是因為……我對你不好?”
    沈稚更加搖頭,若不是他,她早就墜崖身亡了,而且方才底下人送進來的點心,也讓她很意外。
    她眨眨眼,大膽問道:“大哥哥如何知曉我愛吃那些?”
    裴慎沉默片刻,語氣倒沒什麽波瀾:“心裏在意一個人,想要知道她的喜好有什麽難的。”
    沈稚聽得面頰發燙,心中隐隐有一撮火苗在燃燒,無論她怕不怕這個人,在聽到一句“在意”之時,任誰都不可能無動于衷。
    她正愁不知如何回應時,便聽到他輕聲問道:“累不累?今夜早些安置吧。”
    沈稚下意識就要應下,反應過來後,怔怔地看他,“安……安置?”
    洞房花燭夜可以什麽都不做,直接安置嗎?
    裴慎似乎看穿她心中所想,低醇的嗓音似笑非笑,“還是說,你不想休息?要同我做點什麽……”
    沈稚沒等他說完,整個人就羞窘得鑽進被子裏,支支吾吾道:“我……我真的該休息了,我才墜崖撞了腦袋,身體确實不太好,你也知道的……”
    “嗯,那就休息。”
    裴慎也不拆穿她,雖說她四月裏就已經痊愈,五月就出去游湖,六月還爬了山,如今已經是十月了,如此還能身體不好的話,詹正獻就該自刎謝罪了。
    他不急,來日方長。
    橫豎人已經在他身邊,這輩子都跑不掉了。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京中那些他要求娶的謠言都是他放出去的,也是他買通皇帝身邊的大監,适時提醒兩家的婚約,甚至提出讓皇帝成人之美,皇帝這才在禦書房當着沈尚書父子的面提及此事,他以退為進,沈家即便再不願意,也只能硬着頭皮應下了。
    他看着床內的小姑娘,沉郁陰鸷的眉眼漸漸柔和下來。
    大概是溫香軟玉在旁,那股清甜的體香入鼻,困擾他多年的頭疾便如寒冰消融般,疼痛慢慢地散去了。
    他指節輕微地動了動,屬于她的體溫宛若還未消散。
    沈稚睡在床內,粉拳捏緊,閉着眼睛,集中精力地聽着身後窸窸窣窣的摩擦聲。
    好在被褥夠大,拔步床也足夠寬敞,就算多睡一個人,中間也像隔着一道天塹,只要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就可以避免多餘的觸碰。
    沈稚聽到身後沒了動靜,慢慢地只餘沉穩勻停的呼吸,這才徹底放下心。
    她也實在是累了,還飲了合卺酒,此刻倦意上湧,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倒還算舒坦,也許是被窩裏多一個人的緣故,被褥又軟又暖和。
    翌日一早,新婚的意識讓她猛然驚醒過來,可這一醒來,才驚覺自己面前并不是空蕩的牆面,而是……!!!
    男人凸起的喉結,和微敞的寝衣下露出的結實肌理。
    救命。
    誰來救救她……
    明明睡得很好,她動都不敢動的,可他的手臂怎麽會枕在她後腦勺下!
    她整個人幾乎就是蜷縮在他的懷裏,她還把蹆擱在他身上……
    複盤過自己的姿勢後,沈稚簡直欲哭無淚,腦海中血氣上湧,整個人體溫迅速攀高,幾乎熱出了一層汗。
    幸好他應該還沒醒。
    可就在她倉皇逃竄之際,男人突然睜開了漆黑如墨的眼睛。
    猝不及防,四目相對。
    沈稚臉頰紅得滴血,眼淚都要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