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戚少商拍案而起。
顾惜朝清了清嗓子，翘起二郎腿。戚少商便又瞪了一眼唐巧，坐了回去。“毒解开了吗？”
“解了，只是第一他现在神智不清，第二，总会落下一些沉疴旧疾。唐门不是治病的，无能为力，你们另请高明吧。”
“多谢门主。”顾惜朝拍拍衣袖起身，“打搅了，告辞。”
戚少商莫名觉得顾惜朝和唐巧有些像，或者至少像她手上那条嘶嘶吐信的青蛇。顾惜朝现在对她倦倦的，有点嫌弃，面上又不露，巴不得对所有人敬而远之。
不，不止是对唐巧。在生日宴上，顾惜朝已经是如此了。他好像已经看透了一切的无意义，彻底下定决心远离江湖了，因为他从始至终都不是，也不可能是江湖人。
唐门的人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王小石就在马车之中。唐巧陪他们走到门口，望着车帘之中模糊的人影。
戚少商忽然问：“那令姊现在好吗？”
唐巧淡淡一笑。
“也是和王小石一样。若寻不到好医生，活不了几年了。”
“我们知道一个地方。”戚少商说，“那个医生包治百病，还能解你们唐门的毒，只是诊金颇高。”
唐巧挑眉，“哦？我可不惧诊金多少。”
顾惜朝答道：“要你以命换命，会愿意么？”
唐巧想都没有想。
“来人！把姊姊送来。”
于是她也和他们一起，坐上了前往无涯楼的马车。
顾惜朝用命为担保，在莫回头手中救下了戚少商。而此时戚少商又以命为担保，换下了一个接近脱胎换骨的王小石。
顾惜朝笼着袖子，垂眸看着王小石。
“戚少商，值得吗？”
“我说过，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他明天就醒来。之后你要如何？”
戚少商侧目看了一眼顾惜朝。
“我随他回临安。大势未定，他又没有恢复完全，我必须辅佐他左右，当个副楼主好了。你……你是不愿意回去了吧。”
顾惜朝轻笑，“还是你最懂我，大当家。”
“那你要如何呢？”
“我……走。当时，我就很喜欢蒙古部的草原……我想去那儿找思思他们。”顾惜朝叹了口气，“这江湖，终究不是我的。”
戚少商扶上他的肩膀，温言道：“我虽然很想留你，但是我知道我不能。你去吧，之后我们……有缘会再见的。”
“你就要在金风细雨楼待一辈子么？”顾惜朝震声道。
戚少商低头看着王小石，显然心中也满是纠结。他是江湖人，他没有忘记，他当初就是要等王小石回来，再回到他的江湖去。可是他如今也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否放得下了。
但是他至少看清了一件事。
不知为何，无论如何，兜兜转转二十年，自己和顾惜朝，依然不是一路人，来时殊途，去时也竟难同归。看不起江湖的他发现是自己融不进，而游戏江湖的他如今也觉得有些厌倦。
说江湖，何处是江湖？
“三年。”顾惜朝的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我给你三年。我在北边等你三年。”
“三年？”
“三年足以让王小石恢复九成功力和身体。三年之后，你若不来，我们便就此分道，各自安好。你若是来了，我们便隐姓瞒名，浪迹天涯，逍遥此生。你自己抉择。”
顾惜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他从腰间解下“逆水寒”，拔剑出鞘，在自己鬓角一划。一缕他的卷发落下来，被他接在手中，缠在剑穗上，随后把剑递给了戚少商。
“以此为证，戚少商。你生日那天，我们在灵隐寺发过誓的，此生不渝。我没有后悔过，你也不许言而无信。人生还有多少个二十年？我们都等不起了。”
他转身离去。
戚少商握紧了手中的“逆水寒”。
一切因它而起，终究也要因它而结。
他在王小石的床边坐下，细细抚着顾惜朝缠在剑穗上的发丝。他才发现这早已不是青丝了，其中夹杂着不少白发。
他们明明都等不起了，可是他还是愿意等他三年。
他听见竹楼楼梯的吱呀响声，终于起身追了出去。顾惜朝正下楼梯到一半，楼底依然是无数的药炉，他的半个身子已经陷入了苦涩的烟雾之中。
“顾惜朝！”他喊。顾惜朝回头了。
戚少商说，“给我写信。我会回信的。”
顾惜朝笑了笑。他看上去有些满足，又有些落寞。
“侠义”二字几斤几两，他花了半辈子才掂量清楚。
光风霁月也好，遭人唾弃也罢，顾惜朝到头来，只是一个不服输的人而已。戚少商就在楼上注视着顾惜朝的青袍走入白雾之中，好像一个被阳光照散的陈年旧梦，消失在视野之中。
“少商：
见字如晤。
纵频频传书，仍难解相思。山高水远，唯愿君安。
宋金议和之事，我亦有耳闻，不愿多言。天下大势如此，我等又能如何？清楚如王小石，想必他早已明白。金风细雨楼何去何归，你不必太过担忧。
此地一切照旧，我写信时正是春猎之日。思思与烁儿不愧是马上夫妻，捕得不少猎物，拔得部中头筹。不过他们也照旧与众人分食。阿尔沙兰亦与其他蒙古女子纵马草原，好不快活。只我无意出猎，仍是窝在帐中教那些小孩读书习字。而他们哪里坐得住，我禁不住他们相求时，偶尔陪他们去外头看看。草原如海，的确让人顿觉。心旷神怡。待你归来，想必你也有意与他们一争高下，出尽风头。蒙古人不问出处，最景仰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