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锦屏出现在门外,披着白毛边红斗篷,牵着一匹青骢,正站在大门外看雪。她见着顾惜朝跑来,便把缰绳往他手中一塞,大声道:“顾先生,你一定要追上戚大侠。唐门深不可测,你和他都要小心。我还等着再喝你们的喜酒呢!”
    顾惜朝看着她的笑颜,心中百般滋味,道:“好。谢谢你,锦屏。”
    任锦屏注视着他追着戚少商去路,扬鞭策马而去。
    息红泪走到她身边,像是对自己女儿一样抚了抚她的头,温言道:“好孩子。”
    任锦屏道:“息大娘,我也知道你们的事……我斗胆问一句,你这么看着他追着戚大侠去,你自己心里不后悔吗?不痛吗?是不是因为顾公子是男人,你才会劝他去的?”
    这般不便回答的问题,她既然想到,竟也顺口问出来了。
    息红泪淡然一笑,道:“我劝他去,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会去的,只是一时半会还没有想通而已。当初,戚少商要的不是我,所以我去找他也没有用。我既然已经嫁给赫连将军,有了相思,便都看开了。”
    任锦屏道:“依你来看,戚大侠真的很爱顾公子么?”
    息红泪点了点头。
    这是她不久前才幡然醒悟的道理。
    任锦屏又道:“那顾叔叔对伯伯呢?”
    息红泪也点了点头,道:“他甚至爱得更多些。”
    任锦屏道:“那我就想不通了。戚大侠既然爱他,为什么会走?顾公子既然被辜负,为什么要追?”
    息红泪笑道:“戚少商会丢下顾惜朝,是因为在他心里有比和顾惜朝温存……或者说,成婚,更重要的事。毕竟他是大侠,他要心怀天下。顾惜朝也明白,戚少商绝不是有意抛弃他,因为这世上没有比他更了解戚少商的人了。”
    任锦屏接口道:“顾公子会追过去,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没有比戚大侠更重要的人了。我说得对吗,大娘?”
    息红泪望向顾惜朝已经消失的背影,久久无言,最后轻声道:
    “是。”
    顾惜朝感觉脸颊被北风刮得生疼,但是他仍不放慢马蹄,厉喝道:“驾!”
    ——戚少商当然会“情义两难全”,但是他顾惜朝不会。
    戚少商的情留给了顾惜朝一人,义却是留给天下人的。
    但是,于顾惜朝而言,无论是复杂的恋慕,还是果决的道义,千丝万缕,殊途同归,都系在戚少商一人身上。
    跑着跑着,戚少商的身影已经渐渐显露。顾惜朝也不管路上有没有旁人,放声呼喊:“大当家!等等我!”
    戚少商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频频回首,一个瘦弱的身影渐渐显露,却真的是顾惜朝。他的脸被吹得几乎是红紫,披着青色的吉服,长发散乱,笑得却欣喜万分。
    戚少商又惊又喜,勒马掉头,等顾惜朝赶上他,道:“惜朝,你怎来了?”
    顾惜朝道:“我来了,你就不必选是我还是做英雄了。唐门凶险,你别想一人独闯。”
    戚少商道:“我真的对不住……”却被顾惜朝抬起一只手指,抵住了双唇。
    顾惜朝微笑道:“事已至此,没有谁对不起谁。我知道你戚少商绝不会为了我辜负天下人。你也该知道我这个自私的小人,决不会为了任何一件事、一个人而抛下你。”他放下手,双手牵缰绳,仰起头道:“如此也好。虽生未同衾,若是死了,也能幸而同穴。”朝戚少商微微一笑。
    戚少商看着雪花落在顾惜朝睫毛上,一时不化,像染了一层霜白似的,不禁心中一震,轻声道:“霜雪吹满头,也算是白首。”
    顾惜朝浅浅一笑,道:“明明你我鬓边都生了华发,还要说这肉麻话。我们早就共白首了,大当家。”
    旧梦重来
    三月后,岳州无涯楼。
    戚少商与顾惜朝并肩而立,低头注视着形销骨立的、年逾四旬的王小石。身边一个夷族少女叼着竹芯正在筛药,过了一会儿就走了出去,那么她便是莫神医莫回头了。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的人只怕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唐巧与温柔竟是同出一门的远亲;唐巧原是‘老字号’温家的孩子,后来因为机缘巧合,仿佛是“质子”一般地,被过继给了唐门。
    而方应看不知从何搜罗来的那些机关物什,是她们在孩童时期玩过的玩具。她们年纪相仿,又是温家同辈为数不多的女孩,因此关系亲密。是以唐巧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放出了温柔,随后在着手准备王小石的释放。只可惜她虽然是外姓人,却因为能力太强当上了门主,终究难以服众,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就在这时,戚少商与顾惜朝来了。唐巧机智如此,当然借台阶而下,与汴京——临安的人解了这个梁子。
    “他在唐门,其实是用来给我试药的。”
    唐巧是个雍容华贵的锦袍女人,面若牡丹,一双新月眉,一对圆杏眼,在唐门有“芙蓉仙子玲珑心”的美誉。只是她身边总爬着几条毒蛇毒虫,让人有点不寒而栗。
    戚少商听见这话,不免想要发作,只是顾惜朝一手按着他的肩膀,叫他切莫轻举妄动。正是因为顾惜朝与王小石根本不相识,他反而才能冷静地与唐巧谈判。
    “试药?是毒药还是解药?”
    “是毒药,也是解药。”唐巧丰润的手指玩弄着一条青蛇,“他被下的蛊,和我姐姐被下的蛊是一样的。这种摄人心魂的蛊,本该是不能解的。我不信邪。”
    “你的姐姐,是温家的姐姐,还是唐门的姐姐?”
    唐巧打了个呵欠,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感兴趣地盯着顾惜朝,“唐门的。她待年幼的我如同亲姐姐,只可惜后来因为反对我们扣留王小石,便被我义父炼成了药人。我终究不是唐门的人,所以一朝得势,该报复的报复,该为我所用的,便要为我所用。王小石已经没用了,还给你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