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专案组组长?”减虞问道。
    袁必打量他:“是,你哪位?”
    **
    现在无论发生什么,减虞都不会再感到荒谬了。
    包括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袁罡这件事。
    长得很像,但不是。
    袁罡更年轻,更朝气蓬勃,他是学游泳的,腹斜肌粗壮,比面前这位组长的身材宽上许多。
    他确信没有跟面前人打过一次交道。
    以往纠缠他的那个俊朗男人,的的确确是袁罡。
    学生证是真的,职业也是真的。
    这位百闻不如一见的专案组组长拥有轮廓分明的俊脸,看向减虞的视线冷静且短暂,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情感,漠然的目光随意瞥了一眼,客气礼貌,不甚在意。
    寒意慢慢渗透到了四肢百骸。
    即使减虞仍然刻骨铭心地记得于丝楠歇斯底里殴打自己的画面,也都无法与此刻的心灰意冷相提并论。
    那个和自己有过一夜露水情缘,又亲手将他扼死的人,究竟是谁?
    袁罡?
    电台主播说他是专案组组长的弟弟,在事故中丧生。
    可他明明好端端的、全须全尾出现在酒吧,被自己带上床抵死缠绵一整夜,此后还在厉宁聪的见证下进行了一次游戏直播。
    于鹦亲口承认元赑作为专案组组长替她掩盖了诸多罪行,可现在,眼前这个‘元赑’却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正义使者,唯一的责任就是送杀人凶手上法庭接受制裁,谋杀自己、傅晚晴、于鹦,都统统跟他无关。
    是啊,傅晚晴没死,自己也没死,于鹦的死是薛定谔的谜题,一切当然与‘元赑’无关。
    仔细回想,减虞才惊觉,那些与所谓的专案组组长同时出现的场合,他都未曾亲眼见过此人的脸。
    头七那天岱山殡仪馆,从头到尾没出现过。
    琴弦大厦,元赑想方设法避开,免去跟覃佩韬三人相撞的修罗场。
    市图书馆,减虞已笃定袁罡即元赑假扮,为了保护《梦的解析》不落入元赑之手,全程躲在书架后,趁乱混了出去。
    哪怕是在呼岛,维持秩序的也是名叫吴卡的矮警察。
    元赑作为组长理应主持大局,在对案件如此至关重要的场合,却躲着不露面。
    反观死皮赖脸纠缠自己的那个人,袁罡。
    在花香酒店被“抓奸”那晚,袁罡不是背对着他,就是背对着其他组员。
    宁心疗养院,袁罡耍无赖抱着他大腿的可笑行径被紫藤花廊遮挡,就算有其他警察在附近,也只会被袁罡那张与兄长相似的脸欺骗过去。
    袁罡就是元赑。
    准确来说,顶替这两人身份为非作歹、如鬼魅般周旋其中的神秘‘男子’,才是在酒吧街巷子尾闷死自己的人,于鹦的真正帮凶。
    他神通广大到能假扮任何人,包括自己,所以才顺利骗过Ari,拿走了《梦的解析》。
    大厦却倾塌在最后一步。
    这两个人并非眼前这位陌生的组长。
    傅晚晴死而复生,案子以荒谬却不乏逻辑的解释划上句号,一切回到正轨,他再怎么质问都是多余。
    那人会是谁呢?于鹦口中那只无形的大手。
    是谁在冒充他们,诱自己入局,并且终结了于鹦的不死神话?
    不重要了,注定得不到答案。
    死过一次,减虞当做是一出精心设计的戏。
    死过两次,他骗自己说那可能是梦。
    为什么是我。
    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现在,这句话不断在脑海里重复。
    有很多人都这样想过,于鹦,梁全,陶舒琼,甚至可能连李大同都想过。
    是啊,为什么偏偏是我。
    难道就这样被永无宁日地欺骗下去吗?
    如果要用一万次死亡,来验证自己真的得到永生,那永生的意义何在?
    **
    减虞走出育才分局。
    雨仍像天破了一个口子那样没日没夜地下着,一趟地铁带走了1000多条无辜的生命,一场台风带走了上半辈子。
    过去28年里,他从未觉得这世界美好过。
    但,不需要从地狱返回人间的世界,似乎真的要更美好一些。
    他要回去。
    **
    厉宁聪的车被扣了下来,通知4S店报修,减虞淋着雨,一身病号服,泰然自若地走在雨中。
    走着走着,他渐渐跑了起来,胸口剧烈跳动的起伏让他控制不住告诉自己:
    这不是推演,不是故事,不是命运。
    我在奔跑,只是因为我想而已。
    他在人们异样的眼神里狂奔进了维修中的万兴医院地铁站,不顾阻拦冲入轨道,将手机狠狠砸碎。
    屏幕上,袁罡英俊的笑脸龟裂变形,仍能看出灿烂而阳光,牙齿健康整齐,很白,跟那晚在花香酒店说5200块够不够时别无二致。
    他的讣告很简单,仅有一行字:
    袁罡,XX体育大学游泳运动专业大四学生,某游戏直播平台签约主播。
    **
    市图书馆。
    “张华姐,有你们层的快递!”
    “是新买的那批书到了吗?来,给我给我,辛苦了。”
    “就一本,你看看呢?”
    张华在服务台借了把小刀,划开防水包装,一点点拆出书时,惊讶溢于言表。
    “咦?这本书不是丢了吗?怎么又寄回来了?”
    检查完正反两面,张华又不禁感到奇怪:“怎么又变成旧书了?”
    服务台的志愿者说:“偷书的人寄的吧,你看看地址?”
    快递单只笼统写了一个街道。
    张华把书往胳膊下一夹,有些不爽:“钱我都赔了,现在寄回来,我不是吃了哑巴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