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好了！”陶舒琼中气十足地说道，“你想见于教授也没门了，她不见了！”
减虞道：“哦，不用见了。”
“我费老鼻子力气把她请过来，你说不见就不见，耍我是吗！”
她连着几日劳累，气血不顺，很凶，一点情面没留，长福见状，知道又得当和事佬了。
“陶小姐，你别急着怪简先生。”
“不怪他怪你！”
“怪我怪我，简先生，我没联系上你，你怎么了？没事吧？”
减虞的情绪十分低落，手插在兜里，睫毛被强光灯的余光照出根根分明的影子，配上那挺翘的鼻尖，有种宁静而脆弱的美。
“没事。”他说，“我已经见过于鹦了，没空细说，过几天会给你一个交代，你去认陶敢的尸吧，拿到尸检报告发长福一份，我要知道他的确切死因。”
陶舒琼狠狠给他们俩一人一个眼神杀，翻过警戒线跑向人群。
“让一让，让一让。”她奋力挤进去。
“挤什么挤啊，尸体也抢着看？”说话的是一名穿蛙人装备的搜救员。
“不好意思，我是死者家属，辛苦你们了。”
“家属？”搜救员说，“死者家属也在场？”他还没问清楚，陶舒琼早已挤进包围圈。
心脏复苏做过了，无力回天，吴卡那矮胖的圆身子半猫着腰，挡在尸体身边，好像在搜什么，陶舒琼道：“吴警官！”
吴卡回头，脸上表情很难以言喻。
“陶小姐。”
“我来认……认尸。”陶舒琼的喉咙有点堵，吞一口口水，忍住。
吴卡摇摇头，很丧气地用右手一指，说：“你看看吧，待会有话问你。”
“好。”
陶舒琼定了定神，坚定地走到尸体附近，蹲下来。
强光灯忽地被谁转了个角度，直愣愣打在尸体惨白的面容。
陶舒琼的呼吸停滞了。
那不是陶敢。
那是于鹦。
日轨列车（82）
“我是不是扫把星？”陶舒琼蹲在人潮散去的海边，抱着膝盖，喃喃自问。
“我妈骂我是讨债鬼，害她背了一屁股债，我爸吃了这么多年苦，好不容易熬到苦尽甘来，还没办婚礼，陶总就……还有陶敢，现在是于教授……我是星星还是鬼？”
长福不知从何处搬来两块砖头那么大的礁石，放在她双足前面，这样水就不会漫过来，打湿她的运动鞋。
陶舒琼两眼放空，在一望无际的海洋上，如同迷航的小船。
“生死有命。”长福小心翼翼地说，“你怎么能把这些往自己身上揽呢？阎王都不会啊。”
他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减轻陶舒琼沉重的心事，但她实在没心情笑。
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于鹦身上，邀请她来之前，总共就睡了三个小时，彻夜研究她的课题内容，好拥有足够的信息储备说服研发中心的专家同意。
当然，临时抱佛脚没太大用，首席专家同意还是因为他说跟于鹦认识，只不过并非学术上的交流，也很认可于鹦的研究成果。
不久前不知何故，公司和她课题组的合作中止了，陶舒琼提出来，正好借这个契机破冰。
陶舒琼闷闷道：“我要是阎王就好了，把生死簿上的名字全都划掉……嗯，某些人除外。”
长福又不合时宜地纠正：“涂改生死簿的是孙悟空。”
陶舒琼：“……简先生呢？”
她抬头寻找。
“他在那，黑灯那块，踢石头玩呢。”
减虞懒散地沿着海边散步，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背影落寞，却不允许任何人陪伴。
就算是长福跑过去跟他说于鹦死了，他的眼皮也只是兴致缺缺的抬了一下，好像死的那个不是前几天他下命令一定要见到的人。
“他为什么性格这么古怪呢？”陶舒琼不解。
“生来如此吧。”长福没怎么思考地回答，“反正我知道他是好人，就够了。”
“你的好能再具体点吗，除了给你钱？”
陶舒琼近几年不缺钱，但也绝对没陶敢那么挥金如土，一方面是她自小节俭，喜欢荷包里满满的安全感，遂把陶舒琼送她的生日礼物，还有过年红包之类的全都存了起来。
另一方面，她也在随时提防父亲要用到钱。
吴敏说债还完了，她不信，假若那群没良心的高利贷又跑来折腾他们，小金库就能派上用场了。
她可不愿让吴敏找继母借钱，陶素琴没有义务帮他们擦屁股，陶舒琼的骨气不允许。
长福想了想，说：“他好看。”
陶舒琼吐槽道：“人不可貌相，亏你还是做寿衣的呢，长得好看就是人好，那蛇蝎美人怎么来的？”
“不是，他不是长得好看，他是灵魂很好看。”
“又是死气又是灵魂，中不中洋不洋，你真当自己是黑白无常啊。”
长福挠头，傻笑道：“反正就是很好看。”
陶舒琼：“无脑吹。”
减虞在水湮没砂砾最深的地方停了下来。
身后是他的脚印，一步一步。
他仰头寻找月亮。
满城的阴云，比夜色淡些，宛如一壶黑曜石酒瓶装满了酒，倾斜着，只差一个极小的角度打破平衡，暴雨就将席卷整座城市。
于鹦明天会复活吗？
他不知道。
于丝楠那神经质一样的怀疑，难道是真的吗。
梁全人间蒸发了。
地铁上的遇难者也有许多人间蒸发了。
他们去到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时空，也许活着，也许死了，谁知道呢。
岱山殡仪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