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虞抢道:“够了,不用再渲染了,我没兴趣听这些,直接说故事结尾吧。”
    “孩子,世界那么大,还有那么多要去探索,你得有耐心。”
    于鹦的笑容若有似无,她转头看向海面,一团巨大的,宛如月球表面的墨云正在逼近。
    海滩上仍是一片宾主尽欢,记者们完成任务,正在找各种人合影。
    派对开始了,自助餐摆了两扇棚子,香槟塔哗哗流淌,安宁得如此虚伪,让人忍不住想打破。
    于鹦突然说:“有一个法子能让你现在相信我,你愿意知道吗?”
    “相不相信是我的事。”
    “你默许?”
    “……”
    减虞隐隐觉得不太妙,嘴巴张了张,终究没有制止,于鹦露出体贴的笑容,站起身,引着减虞走到塔身南侧。
    “看清楚了,这就是我参透的规律,现在教给你,而你的双手依然干净。”于鹦随手往人群中一指,低声说:“五分钟后,陶素琴的儿子,陶敢——”
    减虞望去,陶敢不知怎么了,离高层的位置很远,不在人群中央。
    他冲着一个穿工作人员制服的女孩吼了一句,随后将她的手机抢过来,情绪激动地扔进海中。
    与此同时,于鹦缓缓道:“——将溺水而亡。”
    **
    再没有比这更量子力学波粒二象性广义相对论……乱七八糟的五分钟了。
    减虞能感到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有种冲动让他想要折断所有计时工具,比如手机,比如海滩上的电脑投屏,比如陶敢戴着的钻石手表。
    但他依旧站在于鹦身边。
    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很难再遵守时间的规律——
    说这话时,他只是为了讽刺于鹦为他‘安排’好的会面,但现在,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正在以落后于时间的流速活着。
    一声尖厉的吶喊拉回了减虞的意识,他看向海面,一个人在浪花里翻腾,浪潮像鲨鱼的牙齿撕咬着海岸线,白浪滔天,将岸上的人倒逼尖叫狂奔。
    没有人去救在浪中浮沉的陶敢。
    乱成一锅粥了。
    二人静静站在了望塔上,置身事外,丝毫未被混乱波及,就像在大剧院的二楼包间观看华丽的演出。
    于鹦满意地对减虞说:“我们可以继续了。”
    她独自坐回蒲团,醒酒器已经空了。
    现在也不是联系工作人员送酒的好时机,她遗憾地摇晃着空酒杯,双手搭在盘起的膝盖,眼神里只有悲悯,没有哀伤。
    “妈妈躺在病床上咽气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再也不要醒过来了。你看,即使是上帝,也会有忌惮的人,我这么形容自己是不是很中二,但是,当你有权利支配别人的人生时,很难不认为自己就是上帝,这比梁全认为自己是宇宙中心更脚踏实地一些。”
    “我爱上了那种感觉,丹达罗斯的果实,搅弄命运的痛快,在梁全注册成网站会员的那一刻,关于他的推演就已经全部写完了,我是指,到他走上地铁的那一刻,早已无法更改。司仪并非帮凶,只是代笔,它根据脚本和上帝的期待,为梁全写好了推演,而关于我自己,脚本里只有一句话——我不会死去。”
    “被梁全杀死的时候,我一点也不害怕,杀身证道,割肉喂鹰,愿赌服输。他把我分尸了,这个过程我没有任何印象,但当第二天醒来的那一刻,我笑了。我还穿着鹅黄色的睡衣,被窝暖烘烘,头发乱糟糟,身上没有一处疤痕。天还没亮,我就冲进了医院,梁全昏迷着,我将针头刺进他的血管深处,把他弄醒,冲他得意地笑,他吓坏了。”
    港口开来一艘救援艇,但浪仍未褪去,人们找不到陶敢的具体位置,也不敢贸然下海,便焦急地等候风平浪静。
    运气好,陶敢的尸体会被冲回海滩,省去打捞救援。
    有个矮胖男人在疏散游客,好像是警察……
    减虞忍不住转身,目光如炬射向于鹦,质疑如利剑般穿透她的喉咙。
    “监控,人证,那么多证据,如何帮你隐瞒这一切?推演里写的很清楚,你和他在一起,可以替他伪造不在场证明,他在你的暗示下杀死生母,而你只需要打扫现场,篡改监控,暗中组织悼念仪式搅混水,甚至凭你父亲或丈夫的关系买通警察,这才是真相!”
    于鹦摇头,对他的冥顽不灵有些无奈,但她没有辩解,自顾自说下去。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赎罪,但我的确迷上了死亡的感觉,我甚至改写了模型,让我能尝遍所有的痛苦再死去,再遇到梁全的情况,他就不会先杀人再碎尸了,而是一刀刀割破我的身体,剔下我的骨肉——”
    减虞的手在不停抖动。
    “我开始追求更具有冲击力的死法,被爆炸的火光捧上天空,再像破包袱一样重重摔下来,粉身碎骨,哦,还有漂流,我怎么能一个人体验,濒死的反应多么真实啊……对了,刚才的表演是不是很无趣?陶敢死得很快,不像帆船上那些人,他们的肺里全是水,水压失衡,眼球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当他们发现我在笑时,居然试图安慰我,我记得那个编脏辫的非裔潜水教练队长说,会得救的,不要怕。”
    “怕?妈妈第二次死后,我就再也不会怕了。”于鹦如同在梦中醒来,对减虞温柔招手,“孩子,你过来。”
    减虞背对着她,背影有些赌气的倔强。
    在于鹦眼里,他就是个孩子,20多岁,自视甚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个世界糟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