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轨列车(78)
    恶寒。
    随之而来的还有数不清的厌恶。
    他讨厌这双沾满鲜血还依旧温暖的双手。
    于鹦看出他的嫌弃,柔声说:“我只是想让你走出误区,你别误解我,人类是AI 的造物主,它的发展是可控的。”
    “可控?我天真还是你天真,你认为可控,就能肆意操纵别人的命运?嗯?于大教授!你有没有给自己写过脚本?”
    命运这玩意儿很玄,在西方它是一条共有的赎罪之路,人活着,就是数不尽的赎罪,一切苦难都是必要的,是为罪恶献身。
    就算你成为了施加苦难的那个人——剥夺他人生命——那也无需介怀,主会告诉你,他记录下你的罪恶了,下辈子去赎就好。
    于鹦却说:“如果连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都畏惧,那人类还有什么理由不失败呢。”
    减虞不答话。
    这个看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
    “你还没有解释思宜的死亡预告。”于鹦提醒道。
    减虞说累了,维持不住坐姿,身体向后一仰,手撑在腰后,闭上眼睛。
    “一样的把戏而已,你故技重施,夺取地铁控制权,先是杀死梁全,毁去他的痕迹,下一步就是猎杀他的女儿,你发现他很有可能将你的秘密泄露给了这个女孩儿,不管她多大,总之都是个威胁,索性杀了她,就是这么简单,你牛逼,杀一个人要用1400多个陪葬,你是不是还觉得已经很对得起梁思宜了?”
    减虞默默望着了望塔灰白的屋檐,喃喃道:“人生有很多分岔路可以选,你凭一己之力让他们走向相同的死法。有些魂类游戏会把玩家的死法插入剧情中,供人娱乐,这就是你的游戏——”
    他突然直直看向于鹦。
    “这个游戏,该结束了,是吗?”
    于鹦道:“你还是没有解释,梁思宜为什么会拥有一份死亡预告。”
    减虞冷笑:“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有脸说那是预告?那不就是一份AI推演么。”
    于鹦道:“就算我能控制地铁,那又怎么解释一切都成了真?”
    “是,这最关键的一点就在于——”减虞的鼻子控制不住地微皱,因疲惫而眯起的凤眼闪过一丝憎意,“死亡预告,根本,就是假的。”
    “怎么说?”
    “你勾结专案组组长,致我于死地,难道还需要我一个字一个字重复那个过程?”
    他以手指蘸酒,在托盘上画了一朵红石榴色的五瓣花。
    花朵一开始还成形,但海边风很大,没过几秒就干涸了,红石榴变成琥珀,留下浅浅的线条。
    于鹦颇为惊讶地摇头。
    “不不不,你越说越离谱了,你觉得我为了掩盖罪行,买通警察,故意放出烟雾弹?别忘了,死亡预告在事故发生前十天就已经送到警察手中了。”
    “也就覃佩韬这个傻子会中计。”减虞掷地有声,“他偷出来的,根本就是元赑在案发后才写好的故事!”
    于鹦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戳穿了而感到沮丧,低下头,拍了拍纤尘不染的白大褂衣领。
    “孩子。”她叹气说,“AI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根本不懂世界运转的规律。”
    减虞冷笑:“你的世界我当然不懂,当我用梁全的身份证登录网站的那一刻,你很害怕?不,你很兴奋吧,我是你选中的又一个主角,我何德何能,值得你编这么复杂的剧情。”
    良久的静默。
    “丹达罗斯。”于鹦顿了顿,“被熟透的果实、甘甜的泉水引诱,这些欲望离他多么近,可他永远够不着,他在受虐,而欲望在施虐,就差那么一点,一点点……”
    她成熟的嗓音暗含着致命的魅力。
    “就是这一点点,却相隔无限,多少人以为触碰到了,得到了,可实际,根本就还差得十万八千里。”
    “世界的规律,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施虐者,减虞,你说我是骗子,不,你太高估我了,我也不过是果树下那个永远仰着头、红着眼的受虐狂,你想不想听一听,我的故事?”
    让一个擅长撒谎的人说故事,无异于把屠刀塞进杀人犯手中。
    于鹦仅仅通过注册网站时的调查问卷,一步步定位、筛选、矫正,就能摸透人的秉性,她太可怕、太擅于揣摩人心、太聪明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减虞始终用冰冷的眼神注视她,坐直身体,伸手让她‘请’。
    因衰老而耷拉的眼皮让于鹦不算大的眼睛看上去有些阴鸷,但那双眼睛年轻时一定神采飞扬。
    拥有金苹果的女神,不会吝啬展示自己的美丽、聪慧、诱惑。
    “沉船撞上冰山,正是因为错将露出海面的一角当做全部,在梁全考进少年班的时候,我就已经22岁了,你知道那些小屁孩有多自负吗?一脸青春痘,大摇大摆走进教室,霸占前排课桌,喊所有人哥哥姐姐,哈哈,他们以为那些目光里全是羡慕?不,我们看他们,就像看一只光屁股的驴拉磨,转着圈丢人。”
    学生时代的往事统统浮现在眼前。
    正如吴卡所说,自带光环考入首都大学的学子,天生拥有歧视别人的特权,不同的是,他们部分会泯然众人,部分会大放异彩,而于鹦,则是那个站在自负链顶端的存在。
    年龄也是减虞无法找到合理解释的疑点。
    22岁,于鹦的人格无疑早已建成,梁全到底特殊在哪,竟‘荣幸’成为她第一只小白鼠?
    除非——减虞心沉下去——梁全根本不是第一个。
    “在我三岁那年,我的母亲改嫁,她坐上一辆黑色的奥迪扬长而去,没有看我一眼,我当时坐在书房的栏杆里,背着她买给我的单词卡,补充一句,首大职工宿舍经常失窃,不太安全,我家在低楼层,坐在窗边看不到绿树和鲜花,只能看到比我手腕还粗的栏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