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费劲地说:“我要见陛下。”
    顾青衣不赞同他:“你现在需要休息,天大的事也等你恢复好些再说吧。”
    兰玉竹浅浅摇头:“谢谢你,青衣,但我怕再不说……咳咳,就不能说了。”
    “有我在你怕——”
    他话没说完,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童声:“朕来了,摄政王。”
    幼帝站在门口,迈着短腿爬过门槛,登登跑了过来,双眼亮晶晶地注视着他。
    “陛下,”兰玉竹虚弱地喘着气,无力地靠在娘亲怀里,对幼帝说,“臣恐无力辅佐陛下定江山,今日唯有托付陛下几人而已。中郎将薛清,性情机敏,才学过人,可问朝事;大将军王虎成忠良耿直,可御外敌;临风台知事李大人宽厚贤良,断案如神,可判忠邪……陛下,臣还有言,丞相彭蒙尘,气量狭小,不容政敌,荀王司马向岭,居心叵测,二人私有勾连,陛下万当小心。”
    “摄政王……朕知道了。”司马云霆含着泪,握紧拳头努力记下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撑着一口气讲完,末了倒在宁双怀里,连看她一眼的力气也没有,随即苦笑一声:“娘,孩儿只有来世向您尽孝了。”
    “你好了兰玉竹,你不会死的。”顾青衣看他像在交代遗言,摇着他的手臂让他清醒一点,“你真的不会死了,我妙手圣医的名号可是你定的啊!明天你就没事了,相信我。”
    “好……”他随口答应着,阖上双眼。
    就在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再出声的时候,他幽幽地又问:“昭儿呢?”
    想起最后和影昭那次不愉快的见面,他心中一紧,昭儿不会以为他告白失败,想不开寻死了吧?
    我不会跑了
    提起影昭,顾青衣不知道该不该说,看了眼宁双,她也逃避似的偏开了视线。
    要是实话实说,兰玉竹说不定现在就能气撅过去,不是为了让他们放心离开,影昭怎么会被留在王府。
    但想到那个少年强得可怕的样子,多撑一会儿应该没问题的吧?
    “说话。”察觉到不对劲,兰玉竹皱起眉头,重新睁眼,审视着顾青衣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顾青衣打着哈哈说:“他啊,他……”
    怎么编啊?他求助地看向宁双。
    知子莫若母,宁双比谁都更知道她这个儿子重情重义,要是知道他们隐瞒真相,那个兰昭出了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和顾青衣。
    她叹一口气,不自觉抓紧了儿子的臂膀。“他被留在荀王府了。”
    兰玉竹几乎是立刻挣扎着要起来,心急如焚地问:“谁——咳咳——谁抓了他?”
    话已出口,接下来就容易多了。
    “是为了救我们,我和顾大夫进宫的路上都被荀王所劫,是兰昭孤身一人闯入王府,救出我们。只是最后他被人重伤,为了让我们回宫见你,便以荀王儿子为挟,自己却走不了了。”
    一瞬间,透骨的凉意席卷了他的全身,他气急攻心,猛地呕出一口黑血,躬着腰剧烈地咳嗽。
    落入单轩手里,那个对他早有非分之想的混世魔王,他难以想象自己藏在心尖尖上的人会遭遇什么,会受到如何的百般折磨。
    “去救、救他。”他咳得喘不过气,却还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好!”顾青衣着急忙慌地喂他服下一粒丹药,保证说,“我们一定救他回来,你撑住,王大将军就在门外,我去叫他。”
    太后姗姗来迟,杵在门口,恰好听完了他们的对话,面色称不上好看,她拦住急匆匆的人,说:“你们不能去,荀王不能碰。”
    “王虎成!”突然间,谁也没想到,兰玉竹竟然挣开宁双,踩下了地,捂着胸口大喊,“本王命你——即刻捉拿荀王!”
    屋外,一声浑厚的应答声呼应着他:“末将领命!”
    太后怒喝:“荀王皇亲贵戚,岂可容你欺侮!王虎成、王虎成站住!”
    虎威大将军脚步微停,攥紧兵符,头也不回地走向黑夜中。
    谁也想不到,兰玉竹会在此时此刻,站了起来,就连太后也忘了反应,呆滞地看着他有些许颤抖的双腿。
    “你的腿……”
    “王爷,你的腿……”顾青衣惊呼一声,冲到他身边猛瞧,“你的腿痊愈了?!”
    他却只是盯着太后,艰难地一步一步缓缓挪向门口。“我已经见过死亡了,还会怕什么呢?”
    白色的里衣太过单薄,今夜又那么冷,宁双担忧地扶着他一边胳膊,问:“玉竹,你想去哪?娘陪你。”
    顾青衣也跟上来问:“你不会要亲自去吧?你才刚醒,撑不住的。”
    他沉默不语,走过怔愣的太后,他的身后,一行人像是中了蛊,亦步亦趋的跟着他走出门去。
    明月依旧,和风渐渐,刚下过雨的小院阴冷潮湿,青绿的树叶上,一颗颗饱满的水珠欲掉不掉,他行至院中,温柔地拒绝了宁双的搀扶,左腿微屈,面朝东方倏地跪下。
    宁双惊讶地捂住嘴,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儿啊,痛不痛?快起来。”
    以为他是站久了支撑不住,顾青衣想去拉他,也被无情挥开。
    面对着空明的夜空,东方太白星闪闪烁烁。兰玉竹双手合十,喉头哽咽。
    “上苍啊——我兰家、世代忠良。问天,无愧于心;问君,无愧于君;问黎民苍生八方百姓,无愧于行!如今,我兰玉竹愿以两世之托,祈求天佑……让我得偿所愿。”
    破空的风声像是从他的破了个大窟窿的胸口传出,封闭的大山一日被人移开,从北方苍原流浪至此的烈风从他的胸口呼啸而过,刺骨的痛意传不到心里,存放他整颗心的地方,现在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