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如火,衣袂发带在今安身后搅乱夜雾,她在今夜自由得像风。
    虞兰时顿一顿足,跟了上去。
    长风浩荡,掀乱发袖。虞兰时跟着今安从船头奔到船尾,再从船尾奔到船头。他们在午夜追逐着漫天星辰。
    偶然一道流光极速划破长夜,二人驻足兴叹。
    嬉笑推攘间,虞兰时鬓边的蔷薇在风中刮落,摔在甲板上,捞也不及,花瓣摔散一地又被卷落江、卷去天上。今安只来得及捡起剩下的小半朵,残花可怜兮兮地被捧在掌中,今安扭头看虞兰时,他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要去你院子再摘一朵。”
    “好好好。”
    “还要你给我戴上。”
    “行行行。”
    ……
    “若是有一天你去到北境,一定要去最北边的均望城看一看。那里有抱城而建的攻防墙,横亘东西近千里,夷狄动向都将在我们的瞭望台监视之下。”今安枕在虞兰时腿上仰看夜空,“虽然我离开的时候,城外只垒起一堵墙。他们在墙下为我送行,说等我回去,就可以登瞭望台看群山。”
    听着她的描述,虞兰时仿佛看到北天破晓下,巍巍城桓绵延不绝,连贯沙漠与绿洲,不禁感叹:“一定是壮丽非常。”
    湖中央船波轻晃,今安闭上眼,已经要沉去故乡的梦中,久久,道:“我们倾尽十二州之力,建起大朔抵御外敌的第一道戍卫线。从此以后,夷狄军队的马蹄声再不是噩梦,再不能随意践踏来去,百姓会在城墙后安居乐业。”
    “我一直在等待这一天。”
    黎明前的最黑暗,星辰消逝,镰月无光。
    棕木马车穿风破雾一路疾驰,赶在早市喧沸前进入王都城门。
    马车吁停,车夫下去叩响虞家后门。
    车里。虞兰时拉着今安的手不放,还惦记着他的蔷薇花,恋恋不舍道:“下值后我去找你。”
    今安一顿,面色如常道:“今天我有公务,会忙到很晚,改日罢。”
    “好,都听你的。”虞兰时扶帘又回头,“到时我们再去湖上泛舟。”
    “好。”
    “像昨夜一样。”
    “好。”
    “看白鹤看星星,喝多一壶酒、不,两壶。”
    “好。”
    今安无有不应,虞兰时回头数次,终于说无可说。
    门檐悬下的灯笼光探帘而入,镀上车中人的发衣,她的眼眸、探出红袖口的指尖,皆裹着无比温暖的光晕。虞兰时定定看着,放下车帘,上前抱住她。
    临分别的怀抱密不透风,虞兰时说:“我真喜欢昨夜。”
    应门的是名仟,他已经对自家公子的夜不归宿习以为常,自觉拿着披风出来接人,垂首等虞兰时一步三回头。主仆二人站在屋檐下目送马车远去,直至马车拐去巷后许久,返身进门。
    虽然熬了一个通宵,只刚刚在船上长榻闭目歇过片刻,但虞兰时不觉得疲惫,沐浴一遭后,剩余酒意也消散干净。窗外起了灰蒙蒙的雾,院里渐渐有洒扫行走声,虞兰时站在镜前绾发着官服。
    镜中的桌子上搁着一朵蔷薇,零零散散的花瓣枯卷着,香气萎靡,过不久就要招来蚊虫。
    花是不像样,但对虞兰时意义非凡:“还能养活吗?”
    名仟左右为难,委婉道:“应该是不能的,公子。”
    名柏出主意:“公子,可以种在院子里等来年开花。”
    蔷薇花种是能种,但是得有蔷薇结的果实种子才行……名仟看着当即兴冲冲往外走的虞兰时,只得咽回了实话。
    等主仆三人在院里大费周章地寻好地方,精心挖了土埋了花,刚好到平常进宫的时辰。
    循着府街旧路到华台宫外,递牌进东华门,路上遇到相熟的二三同僚,互相见礼说几句平常话,再同行一道往翰林院点卯。
    翰林院的长长日光被书架切割,无数藏书典籍,一拿一放,再抬头就是半晌过。晌午用膳。晌午过,早朝口谕递回来,教习开始着手分派拟诏修辞润色的任务。
    是前大司空薛氏满门的问罪拟诏。
    “……不连坐满门,只处斩以薛怀明为首的一干主犯,其余罪不至死者论罪定罚。凡薛氏门庭为官者皆降五级,九族内男丁终生不入科举——”
    翰林院诸人听闻口谕,连连赞道:“连坐牵连无辜者众,早有朝议废除一条。摄政王有此胸襟远见,摄政王英明。”
    近日来,摄政王美名屡屡传播。
    眼下这一桩拟诏一出,当年燕氏满门冤情,就这么被轻飘飘揭了过去。反而是上位者兵不血刃,在朝野中广收人心。
    虞兰时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定一定神,继续抬腕落笔誊写古籍。
    这一低头又是半晌过去,快到下值时分,沉静许久的翰林院中慢慢起了走动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