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安接口:“发现果然很难抛开私情罢?”
    虞兰时点头。
    今安笑着说:“这是自然,翰林院又不是佛寺,用不着遁空门。再说,你们的一二点私情改变不了什么史记。历史嘛,总是由胜利者裁定的。”
    虞兰时不由得发怔。
    “而且这些条条框框对你没用,都是过耳就忘的东西。”
    虞兰时下意识道:“我有抄录记下——”
    伸手撩过他鬓边蔷薇的花瓣,今安说:“你要是真听进去这些东西,早就应该离我远一点了。”
    虞兰时嘴唇开合,说不出辩驳的半个字。
    闹市后出城门行上半个时辰,一声吁马,地方到了。
    看不到边界的一片湖,像一滴蓝墨水落入湖中央,湖心深,湖边浅。远处白鹤离群而起,掠过湖面,振向云边。一艘四面落帘席的船舫泊在湖畔。
    “是片野湖。”今安拨开荒草往船舫走,边走边道,“王都城风潮好文雅,看不上这个地方。没人来,倒便宜了我,被我划入私地。”
    船桨搅动清波,船舫慢慢行到湖心处。船栏俯瞰,深邃无边际的一面蓝宝石。
    虞兰时扶栏,乌发大袖被风扬起,“像是——”
    “一条江。”今安席地坐在矮案前,从半撩的帘下看湖面云影,“我头一回到这里的时候也是看岔,支条船想着能划去哪儿,路上经过条小河才发现这里是下游湖,小船划不出去。”
    虞兰时坐下问:“是什么时候?”
    “好久了。”今安想了一想,“似乎是在头年进王都城的时候。”
    那时的今安初入王都,位极人臣,面对各方逢迎目不暇接,很是过了段放浪形骸的时候。诸如什么一掷千金笑、醉卧美人膝,等等等等,都是平常事。
    高位者哪里会有什么清规戒律过往,虞兰时第一回 听今安讲得这样详细,很是——他面无表情:“好玩吗?”
    今安笑起来:“好玩啊。”
    于是某人开始呷起未曾谋面之时的陈年老醋。吃醋的方式也别致,半点不声张,垂着双浓睫密密的桃花眼盯着地上,怎么逗弄都不看人。
    今安兴起,徐徐讲到她又在某位名动王都的花魁房中,听了一夜琵琶声,“再是人间难得几回闻的仙乐,连听上十天半月,也剩不下什么滋味。但我得装呐,那些人想看到的是从贫瘠地头出来、被滔天富贵迷了眼的土包子。我得如他们的愿,他们松懈了,我才能走到他们中间。”
    现在轻易说出口的趣事,在当时一步一寸刀尖,今安继续说:“无论我如何附庸风雅,到底是一个外来人。有一天我装累了,请旨回北,不抱希望,也理所当然地被拒了。我便知道,原来有人说过的我会死在这里,是真的。”
    虞兰时目光向上,看见今安脸上仍带笑,她随手一指外头,道:“喏,我就骑马乱晃到了这湖边,找到条别人丢的破船,想看看能去到哪里。”
    无功而返。
    今安一回头,对上虞兰时湿漉漉的看流浪小狗似的的目光,“你这什么眼神?”
    虞兰时忙低头掩饰,迟疑片刻,道:“然后你来了洛临。”
    后来的故事都是彼此经历过的,历历在目,算一算就是两年时间随风流过。
    “倒是没想到你会来王都城。”今安支腮看他,“那么从前说的过逐麓江北上,到连州菅州,再到王都,你竟都去到了。”
    虞兰时说:“我还想去更远的北边看看。”
    “哈。”今安拍手,“那可远着呢。”
    “有多远?”
    今安不假思索答:“骑马兼程三日三夜。”
    虞兰时轻笑:“不算很远。”
    “仔细一算确实不算远。”今安低眸,戏谑道,“但那里的酒肯定能烈倒十个你。”
    “还有呢?”
    “还有——”今安支起一条腿,手臂柱膝看远天,“跑马的草原无边无际,但你需得小心不要踏入沙漠太久。沙漠比草原更宽更广,夜里一场风沙就会洗去一支商队的踪迹,还有骗人的海市蜃楼,死都不让人死个痛快。”
    虞兰时看见今安眼中的光,轻声问:“有这样的湖吗?”
    “自然是有,草原部族依着河源湖畔起源,繁衍生息。为此,部族间少不了要来几次切磋,争夺谁是地头的主人。”
    虞兰时有些惊讶:“原来还要打架。”
    睨一眼他的大惊小怪,今安接着说:“看上哪个男人女人的时候,有其他人同时看上,也要打架。”
    为这截然不同的风俗瞠目结舌,虞兰时面上揣揣,问:“那我在那边是不是没有机会了?”
    今安笑了一声,忍了忍没忍住,拍案笑得前俯后仰,看得虞兰时满脸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