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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合集 焱·蕖
    鸿门囚
    咽喉里的体温
    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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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鸿门囚
    许多年,我取流霜洗剑。
    许多年,我采地火淬刀。
    许多年,我以小人自居。
    许多年,我将依然无名。
    很多年,我甚至忘记了怎么写那两个字,王,和寇。
    但是我一直记得如何写“囚”。
    孤身一人,茕茕孑立,方方正正四面冷墙把这人封在里头。这个人,就是我。
    残更,无月,无星,无霜。囹圄之中,连草灰的行迹都是苟且偷生,沿着冰冷的石墙,在一口苍白隔绝的光块里面把我层层囚禁。灰上发鬓,犹若窗外纷飞的烟花,我,瞬间老了一千岁。
    行将就木,苟延残喘,人,便容易想起过往,想起我的放浪形骸,和他的年少轻狂。
    犹记那年,碧落下,一道朱笔挥过,点墨成砂。
    一点殷红绽开在薄绢上,艳若凝血,眩如残阳。那人笑吟吟地一抬笔,看帛书上那点笔劲锋芒的红印,形似盘龙,隐约起势,啸天而去,一抹坦荡荡、气汹汹的肃杀之意,那人便笑了:
    “知道么,帝皇批字,用的就是这朱笔,点了丹砂颜色,写得痛快!你看我这字,可像一个霸王?”
    我拍掌大笑:“好好,好个霸王,您一心当霸王,而我却宁可做个小人——”
    那人遥望万里风烟,群雄错起,长袖一拍栏杆,乜斜眼瞧着我:“大丈夫不屑肖小手段!”
    “不屑便罢,我还要做一回小人的。”我风轻云淡。
    他便昂首高声笑道:“小人何用?霸王才是顶天立地的好英雄!”
    “未必,未必!”我喃喃。
    端起那把淬火的利剑,手指细细抚过,刺眼的寒光夺目而过,溅出我瞳孔中锋利冷凛的光华来。铿锵敲过,声声清亮,好一把嗜血的利器,在这乱世狼烟里,唯有枕着它,我方能入眠。
    “没有小人的霸王当不成霸王,成就霸王的小人算不得小人。”
    他听了,眼角眉梢之间浮现开一片轻佻颜色,一掌拍案,声若惊雷:
    “那你说,刘邦算不算小人?”
    刘邦是个小人。
    可他却有封王称霸的野心。
    我还没有忘记怎么写那两个字的时候,亚父曾经教我,写了个王字,便也要在一旁写下那个寇字。他殷殷之色溢于言表,扣着案几,抬首向我,说,你做不得其中一个,就得做另外一个。
    这番道理,亚父教过我,也自然教过项羽。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看谁算来算去、算得精明、算得出彩、算得拍案叫绝。
    看谁斗来斗去、斗得狠戾、斗得诡谲、斗得出奇制胜。
    刘邦是个擅斗能算之人,所以才能叫一夜之间,曹无伤要他死,而项伯则要他生。
    鸿门霸上,遥遥相对,夜半的烟气有如沉积腐化的墨汁,从石缝的罅隙里头汩汩流出,潺潺而去,兵械曳走的响动将一池浊烟搅了个七零八落。偶尔有光迸裂,影影绰绰,沿地袭来,照得戍守的将士寒甲银亮刺目,漆黑当中粼粼有辉。
    一缕呜咽缠绵的箫声依稀而来,吹起了长空下军旗猎猎,人心动荡。军帐里,烛火彻夜未熄,亮如白昼,在蜡油毕剥的弹跳之间,在我和项羽的眼睛里都撒开了一片花白的火星。
    他看着酒,我看着剑。
    这两样男人最珍爱的东西此时此刻摆在一起,有种令人唏嘘的悲切。
    “你是要给他酒,还是给他一剑?”我盯着剑刃上多年仔细打磨出来的雪亮,以手相接,一滴鲜血破茧而出,痛。
    他沉吟半晌,仿佛不是答我,而是答他自己:“项伯说得不错,他先入关,我等才能在此立得住脚,站得安稳,若以怨报德,未免可耻。大丈夫不可无‘仁义’二字。”
    “果然霸王不愿担小人这个角色。”我冷笑道,持剑而起,望帐外乌漆漆的一片浓夜,说,“既然大王要仁义,那么我这个小人可以不要——就待我在明日鸿门之宴上,赏他刘邦一剑罢!”
    他面色骤然沉了下去,换了一副杀意凛然,重重一掌断在案几之上,只听那酒盏应声跌飞,“哐当”一下滚到了地,满杯的金色酒浆洒成行,溅成点,却成了一地肆意狂乱的风景。满帐烛火有如霜花奔流,又密又急地晃荡起来,就见他大喝一句,眉目尽裂:
    “不准!”
    我便拍手笑了:“我阻止不了您想成霸王,您也阻止不了我想当小人。”
    鸿门宴是一个局。
    局里有生,有死,有诡计,有良策,有孤掷一注,有步步为营,也有杀,和被杀。
    当亚父神色严峻地揭开幔帐走出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这局,已经到了一个死结上,要么自取灭亡,要么就扭转乾坤。
    他面上有冷汗几许,沿着灰白的发鬓流下,扬袖一抹时,眼睛赫然抬了起来,尽是炯炯的杀意。刘邦还在里头。想必是项羽依然不肯听从亚父的指示,对此人下手,还在惦念着他那霸王的“仁义”“丈夫”。亚父望着我们几个人,似乎寻思良久,然而其实只在一瞬间,他已果断下了决定。
    “大王为人心肠太软,不忍下手,你上前去祝酒,然后请求舞剑助兴,趁那时将刘邦杀死在座位之上,要不然,我们都将成为他的俘虏!”他抓住了项庄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