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若缺揣完书,就想着直接从书房的位置下山去,免得和秦将离撞上。
她穿行在成堆的古籍中,目光不经意地从这些医书上掠过。
夜明珠的光亮并不耀眼,恰到好处地照亮一方小小的书架。
瞥见一些特殊的字眼时,宁若缺愣了一下。
她低下身,借由夜明珠的光芒,艰难地辨认着这些模糊不清的字。
《招魂》、《养魂术》、《司命》……
一本本书封上全都贴着鲜红的禁制,昭示着这些术法的危险性。
甚至有些书页上沾有红褐色污渍,看起来极为不详,让人忍不住蹙眉。
宁若缺虽然不是医修,却也能从斑驳的书名中看出这些书籍的用途。
她很快挪开视线,只是胸口依旧闷得慌。
清甜的熏香中掺了几丝古籍的霉味,本就狭小的房间,此时此刻显得尤其逼仄。
像吃多了致幻蘑菇,宁若缺仿佛能看见殷不染坐在这间书房里,翻着泛黄的书页,垂眸沉吟不语。
月光照着她的满头白发,朦胧似幻,如照易碎的瓷器。
既得长生,何故白头。
宁若缺骤然攥紧剑柄,心事重重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
第二日,宁若缺特意挑的早课时间去素问峰——
这段时间秦将离要检查弟子功课,抽不出身。
她带了一大盒子芡实糕,来时殷不染还在和清桐传讯。
听清桐的意思,近期仙盟将许多门派清查了一遍,发现了好几只妖族安插进来的间谍。
几个宗门相互指责、推脱责任,估摸着短时间内都查不清楚。
楚煊和司明月则不知道在做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宁若缺还有件事要拜托楚煊帮忙,寻思着哪天两人约个时间,见面详谈。
殷不染掐断传音,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毫不客气地使唤道:“过来帮我翻书。”
她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本书、一张琴,还有一壶香气氤氲的茶。
宁若缺刚盘腿坐下,殷不染就懒洋洋地靠了上去。
后者连忙调整姿势,打算揽住她,没想到殷不染变本加厉。
她稍微起身挪了个位置,直接坐在了宁若缺的腿上,企图把剑修当作自己的靠垫。
怀里突然抱满了,以至于稍稍低头,下巴就能碰上殷不染的发顶。
宁若缺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搁。
只好维持着这种让她别扭的姿势,任由殷不染动作。
她先是打开食盒,拿起一块芡实糕:“太多了,我吃不完。”
“可以放起来慢慢吃。”
储物的法器大多都有保鲜功能,宁若缺的储物袋里就存放了大量的食物。
殷不染眯着眼睛咬了一口芡实糕:“这量基本是昨天的两倍,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宁若缺:“……”
殷不染仰头看她,满眼无辜。
不怪她无关联想,宁若缺有护食的毛病,突然这么大方了就有些可疑。
两人对视片刻,宁若缺率先招架不住。
她低声辩解:“只是心血来潮,就多做了点。”
有意转移话题,她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那一张琴。
上好的桐木琴,琴弦不知是什么材质,通体雪白,琴面上则刻有三个小字。
先前几次打斗,宁若缺也见过这张琴,却还是第一次知道它的名字。
“明月身。”
打量得太专注,她不小心念了出来。
琴弦震颤,发出清越的琴音,像是在回应宁若缺的呼唤。
殷不染见此,懒洋洋地介绍道:“这是师尊送我的琴,有了它我会轻松一点。”
除却基础的防护、攻击,明月身最重要的能力是“增强”。
通过它施术,能让殷不染节省些灵气。
因为这种特殊的功能,明月身的造价相当昂贵。哪怕对于素问峰,都不是一笔能随便拿出来的钱。
见宁若缺迟迟不说话,就搁那发呆,殷不染不满地敲桌面。
“我要看书,你帮我翻。”
她说一点都不想动的,往后一仰,舒舒服服地窝在了宁若缺怀里。
一手拿着芡实糕,一手抓着宁若缺的衣袖。
宁若缺霎时回过神,拿起桌上那本摊开的书。
这次不是话本,而是讲神魂与识海的医书。
她观察着殷不染的视线,估摸着读完最后一段了,就及时翻页。
最后索性跟着殷不染一起读,两人的阅读速度也差不了多少。
她若是读太快,殷不染会直接压住她翻页的手。读太慢了,殷不染还会询问她哪里没看懂。
如此一来二去,宁若缺竟然也习惯了这样黏糊糊的姿势,手也不自觉地揽住殷不染的腰。
她专心致志地看书,在殷不染将芡实糕递到她嘴边的时候,下意识地咬了下去。
等她倏尔惊醒,发现殷不染捧着那块芡实糕接着吃时,已然来不及阻止。
这下宁若缺书不翻了,人也不搂了。
她捉住殷不染的手腕,慌张又委屈地开口:“殷不染,这块我吃过了。”
她从来没有这样与人分食过同一块点心。
毕竟她咬过的就是她的了,哪有再给出去的道理。
殷不染蹙眉:“你又在护哪门子食?你咬过的我就不能吃吗?”
说完拍开宁若缺的手,当着她的面又咬了一口。
宁若缺抿唇,倒没有觉得烦躁厌恶。
只是回想起两人刚才的互动,心脏就酥酥麻麻的,又痒又紧张。
她盯着殷不染的白发,还有她手中的半块芡实糕,不动声色地缩紧臂弯。
终于把人抱紧了一些。
这样的姿势,宁若缺能把人完完全全地圈进怀里,恰好能够安抚下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殷不染慢吞吞地吃完芡实糕,问宁若缺:“昨天让你看的书呢?”
宁若缺:“……”
宁若缺又默默把怀抱松开来。
她昨晚仔细翻过了,除了最开始的几章正儿八经地介绍了神魂的重要性,后面全都是教人如何通过双修蕴养自己的神魂。
当然,教法也十分地正经,就像她曾经看过的那些修炼术法一样,不掺一点感情。
宁若缺摸出手帕,轻手轻脚地将殷不染唇边的糖渍拭去。
一边试探性地开口:“我好像找错书了。”
“是最顶层的书架吗?”
宁若缺颔首:“嗯。”
哪曾想殷不染斩钉截铁道:“那就没错。”
那架子上一排全是讲双修的书籍,宁若缺拿哪本都没错。
不出所料的,身底下垫着的剑修僵住了,连呼吸都停顿了一瞬。
半晌,她干巴巴地解释:“可是书里只讲了双修,没教我别的办法。”
殷不染拍宁若缺的大腿,理直气壮地指责。
“能够蕴养神魂的法器灵药本来就稀少,双修是最快最简单的办法。”
“一个人修是修炼,两个人一起怎么就不是正经修炼了?”
宁若缺被殷不染的言论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乍一听很有道理,可实际上,她和殷不染是什么关系?
书里才讲过,神魂极其特殊。
强大到能摧毁低阶修士的识海,同样也脆弱到或许一个幻境就能让其崩溃。
在修真界中,有好些道侣都不敢用神魂双修,更何况她和殷不染还不是道侣。
殷不染已经为她牺牲太多了。
听宁若缺半天没动静,殷不染直接翻身,跨坐在她腿上。
“我都不介意,你又在担心什么?”
她眉头紧锁,一脸不耐烦地搓宁若缺的脸、掐宁若缺的腰,像只张牙舞爪又炸毛的猫。
还顺手把自己的白发捋下来,遮住泛着薄红的耳尖。
宁若缺手忙脚乱地去挡对方的爪子袭击:“殷不染,我、你,不是——”
她急着替殷不染顺毛,等听到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被礼貌地敲响三声,门外人还耐心地等了半分钟,方才推开门。
秦将离一抬眸,就见殷不染歪歪扭扭地坐在案边,一脸冷意。
而宁若缺站在她身边,跑又不是、留又不是。眼神恍惚地落在地板上,站姿却还端正笔直。
秦将离不禁感叹道:“剑尊比我师妹们养的灵猫还难抓。”
她还没见过这样能躲的剑修,豢养的小蛇都追踪不了她的气味。
几度令她怀疑,是不是宁若缺的修为已经恢复了。
现在想来,应该是其修炼了特殊的功法。
宁若缺讪笑了一下,打算乖乖认罚。
被赶出碧落川也没关系,她再偷摸着溜回来就是。
秦将离却淡声道:“药王有请,同我走一趟吧。”
殷不染冷不得地问:“师尊找她做甚?我也要去。”
秦将离摇头:“我不知道,前辈只找了宁若缺一人。”
意思是不让殷不染跟。
后者坐回去,咕咚闷了一大口茶,将茶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
这下半点不装了,正大光明地生气。
秦将离知道自己劝不动,就打算走。
而宁若缺迟疑了一阵,突然别扭又僵硬地将殷不染搂住,摸了摸她的头。
然后才强装镇定地跟上了秦将离的脚步。
*
秦将离没带她去藏玉谷,反而中途拐道去了眠玉峰。
与素问峰的花繁叶茂不同,眠玉峰上植满松柏。风一吹,松声如涛,倒显得有些冷清。
越靠近峰顶,那泠泠秋水般的琴音越明显,细听竟有几分兵戈杀伐之意。
琴音直到宁若缺踏进院子,方才停歇。
秦将离在一处月洞门前止步,示意宁若缺继续往前走。
宁若缺穿过长长的石子路,终于在一片莲池前见到了那抹金红色的身影。
她没有细看,先俯身行礼:“药王前辈。”
随后依旧未抬头,只听台上的女子悠悠道:“你可知我为何会找你来?”
宁若缺试图揣摩药王的想法。
她不怎么确定:“前辈是想警告我,离殷不染远一点?”
安静了片刻,药王意味深长地反问:“那你会离开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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