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等我？”温扶宁站在轩窗前，由于楼与澈身量实在是太高，因此哪怕是没骨头似的斜躺着也能和温扶宁的视线基本持平。
缠绵的雨丝串成小珠落在屋檐，发出“嘀嗒”脆响，将温扶宁的声音掩盖了些许。
楼与澈倒是将温扶宁的话尽收耳中，他不知可否地一笑，左手攥着一只翡翠耳铛：“祭司大人的耳铛落在本王这儿了，本王是来还耳铛的。”
温扶宁在疑惑的时候难免会露出少女神色，此刻她敛眉的动作毫无平日里行公事的冷淡，她不自觉歪头，脸上多了些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憨态：“一个耳铛而已，还劳殿下亲自送来，扶宁恐怕又多了一罪。”
楼与澈盯着温扶宁，半晌才微微挑眉，唇角扬起微弱的弧度：“祭司大人不如进来说？别再在外给吹倒了，本王又得遣人送你回青柯亭。”
温扶宁不知道为什么一个耳坠子会让楼与澈等自己这么久，但直觉告诉她，她今日若是不进去怕是走不掉的。
温扶宁进门之前取出了手帕想先将身上的血渍擦干净，谁知屋内率先响起少年闲懒的语调。
“屋内有水，进来擦。”
温扶宁：“是......”
一进雅间温扶宁便被熟悉的梅花香和氤氲的茶气给包围，她将血迹擦干净后才走到了楼与澈身边。
楼与澈的姿态比她想象的还要散漫，右腿微弓，左腿则大剌剌地垂下，整个人都如同丢掉了骨头似的靠在缂丝软枕前。
如此姿态哪里像个饱读圣贤书的皇子？以至于温扶宁险些忘了向其行礼，谁知楼与澈反倒先一步开口：“免礼。”
温扶宁：“......”
室内陡然陷入一阵沉寂，楼与澈气定神闲地抬眼看向站得端正的温扶宁，少女呆愣愣地立在原地，脊背挺直，压根儿没有半点行礼的样子。
楼与澈许是被温扶宁给气笑了，微撇了撇头，呵笑出声：“哦？原来祭司大人没行礼啊......”
温扶宁连忙低头，然而刚低头，下颌处便触碰到了一阵冰凉，一把短刀的刀面抬起了她的下巴。
温扶宁顺着短刀朝持刀之人看去，只见楼与澈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不容置喙道：“本王说免了。”
有病......
温扶宁在心底骂了一句，行礼也不对，不行礼也不对，莫不是个疯子？
楼与澈倒是没察觉到温扶宁神色的变化，只将白棋落在棋盘上，嗓
音泠泠：“陪本王下盘棋，耳铛就还你。”
温扶宁很想说一个耳铛而已，要不要也无所谓的，但碍于对面是皇子，最后还是在楼与澈的对面坐了下来。
窗外雨不见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势态，温扶宁索性将注意力都落在了棋局之上。
说是下棋便只是下棋，一盘棋局落定，楼与澈都不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可温扶宁最讨厌的便是下棋了，幼时别的姑娘在学琴棋书画时，她学的是如何用香引操纵蛊虫。
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她在了结犯人时很少采取折磨这一手段，都是利落地给了个痛快，倒也不是她心善，许是她的确乏得不行想回青柯亭补个觉。
因此，在下第三盘棋的时候，温扶宁伪装出来的端庄守礼全部化为尘影，她也不自觉地抬起右手撑在了太阳穴处，眼皮微耷地盯着棋盘。
好困......
她已连着出了好几日的任务了，今日杀了人浑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血气，让她很不舒服，原想着拜了三清像便回青柯亭睡个昏天黑地，哪知又遇上了楼与澈。
温扶宁现在觉着这位暄王殿下的确是名不虚传的“会折磨人。”
她从最初的神情自若到现今的神情恹恹，每一个神情的变换都落在了对面人的眼中。
眼瞧着温扶宁的眼皮即将阖上时，“嗒嗒”的扣桌声响起驱散了温扶宁的睡意。
她抬眼对上楼与澈的视线，只见楼与澈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茶，眼尾稍扬，哼笑着开口：“祭司大人似乎不太专心？”
温扶宁如实相告：“回殿下，扶宁不善下棋。”
术业有专攻，若是论玩儿蛊，扶宁想估计没几个人能玩儿的过她。
楼与澈瞥了眼胜负已定的棋局，轻哂：“这倒是看得出来，祭司的确不太会下棋。”
楼与澈仿佛故意加重了“不太会”三个字，毕竟连败三次，温扶宁可以说是对下棋一窍不通。
温扶宁在心底腹诽，既然看得出来她不会下棋，这还有什么好下的呢？
她刚想开口告诉楼与澈，若是需要找人下棋，大可以去找其他人，不必揪着她，谁知下一刻楼与澈却忽然笑出了声。
少年笑起来时的声音很好听，像是玉石撞击着水面般轻灵，他边笑边向后边儿的软枕倒去，顺手将翠玉耳铛丢给了温扶宁。
“算了，不逗你玩儿了。”楼与澈盯着温扶宁，眼眸微眯，总觉得温扶宁眼下的神情像只被
踩着了尾巴的猫。
果不其然，“被踩中尾巴的猫”本人皱眉：“殿下把我拘在这儿近乎一个时辰，就是为了逗我玩儿？”
有病！
温扶宁今日已经是第二次在心底骂楼与澈了。
却见楼与澈不慌不忙地用手里的小刀敲打桌面，正视着她，笑得过于顽劣：“因为你好玩儿呗。”
少女也同样正视楼与澈，一字一句从齿关里蹦出来：“殿下，不是所有人都跟您一样喜欢玩乐。”
谁人不知这楼与澈的太子之位被废后，成日走马遛鸟，纨绔二字就差贴在他脑门儿上了。
楼与澈仿佛没听出温扶宁话里的愠怒，只懒洋洋道了一声“哦。”
哦？
就一个“哦?”
温扶宁压住心中不快，理了理裙裾，缓缓起身，她今日穿的并非是祭司服，而是苗服，因此起身时，身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和窗外清脆的雨声相融。
银饰反照出的白光打在温扶宁的脸上，像是蒙了一圈柔和的月影纱，她向躺得跟个二大爷似的楼与澈福身作礼：“殿下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扶宁便先告退了。”
话音刚落，温扶宁便朝后转身，可还没来得及抬脚，就听楼与澈的声音再次传来。
“别急着走啊，祭司大人。”
楼与澈说话时声音总是轻柔而又飘渺的，若是不认真听当真听不出他话里威胁的意味。
温扶宁只好回头：“殿下还有何事？”
楼与澈倦得闭了闭眼：“本王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是想请祭司大人诊脉。”
温扶宁觉得好笑：“回殿下，扶宁又不是太医，怎么会治病呢？”
“你会——”少年悠悠然睁眼，眸中像是映着山湖光影般。
温扶宁：“......”
好专横霸道的皇子，都说了她不会，干嘛还要逼着她诊脉？
楼与澈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继而解释道：“若是寻常的病症你或许不会，但若是蛊毒，你一定会。”
“蛊毒？”一听“蛊毒”二字，温扶宁眼中瞬间显出了些光来，她反身走回楼与澈身边：“殿下身边有人中了蛊毒？”
楼与澈扫了眼脸色陡变的温扶宁，略点了点头：“嗯。”
温扶宁：“是谁？”
若是能遇上新奇的蛊毒，刚好可以给她练练手，温扶宁想到这儿，唇角的笑又扬了起来。
楼与澈没有立即应答，而是慢慢向前俯
身，拉近了和温扶宁的距离。
少年身上的香味很淡，只有在靠得极近时才会闻到，这香味很难描摹，只能说温扶宁在闻见这香味时，眼前浮现的是雨落竹林的场景。
楼与澈的脸在温扶宁眼前倏然放大，她呼吸稍滞，楼与澈却云淡风轻道：“中蛊毒的是本王。”
“殿下？”温扶宁疑惑出声，楼与澈则自顾自地将手腕伸了出来：“祭司大人可否给本王瞧瞧？”
温扶宁顿了顿，若是旁人她倒可以瞧瞧，可她只是天子手中的一把刀，本就不该和皇子过多接触，何况眼前的人还是曾经有过逆反之举的楼与澈。
楼与澈似乎也不急，只静静地玩儿着手中的短刀，雨水拂过屋檐，落了几滴水渍在少年的眉眼，氤氲了其冷冽的气质。
“承蒙殿下不嫌，扶宁愿为殿下瞧瞧这蛊毒。”温扶宁实在是太想看看能把这暄王也给难到的蛊毒了，虽然不知这蛊毒是怎么到楼与澈体.内的，但她自小玩蛊，提及蛊虫便绕不开。
楼与澈像是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只将左手手腕往前伸了伸，随后撩起了衣袖，露出半截手腕道：“请。”
温扶宁刚想号脉，却想起以她这样的身份似乎是不能直接碰触皇子之身的。
她尚未开口，楼与澈反倒先出声：“怎么，你不敢碰本王？”
少年的尾音稍稍向上扬起，莫名带着些勾人的意味，可偏偏眼中笑意深不见底。
温扶宁点头：“是，扶宁这样身份低微的人，不敢碰触殿下。”
她话音刚落，“嚓”的一声，短刀径直插.入了玉盘里的梨子正中，梨子汁沿着刀刃缓缓下滴，传来清香。
室内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氛，片刻后，才听楼与澈道：“本王让你碰，你就碰。”
有病！
温扶宁怀疑今日已经将她这么些年来所有的不满都给骂了出来。
她没吭声，只在楼与澈身侧的位置坐下，将指腹搭在楼与澈的腕间。
楼与澈的体温出乎意料的冷，因此，温扶宁在碰到楼与澈的手腕时，指尖下意识地抖了抖。
她还是头一次遇见手这么冷的男子。
温扶宁静下心来号脉，“滴答滴答”的冷雨自窗台滑过，雾朦朦的雨丝如一层薄纱隔在了温扶宁和楼与澈二人之间。
温扶宁号脉时，楼与澈则用左手支着脑袋，半眯半睁地撑起眼皮，睨着温扶宁。
少女生了张玉润的鹅蛋脸，细弯弯的黛眉攒起，似
是遇着了难事，嘴唇轻抿了起来，神态认真得不行。
乌黑的头发挽成了松垮垮的发髻，发间还落了一片枯叶。
楼与澈闲来无聊，轻叹了一声，抬起左手替温扶宁拨开了枯叶。
可他的手才碰到温扶宁，温扶宁下意识拧住了他的手腕。
而温扶宁抬眼时，眸中尽是戒备。
楼与澈挑眉，仿佛发现了趣事儿：“怎么？刚刚让你碰本王都不碰，现在握得不是挺紧的？”
温扶宁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楼与澈的手腕，扬起得体的笑：“扶宁是为殿下着想，扶宁身上可能处处藏着蛊虫，万一伤着殿下就不好了。”
楼与澈轻哼笑道：“行，那祭司大人可看出来本王体内的蛊了？”
温扶宁若有所思道：“回殿下，扶宁才疏学浅，不知这是何蛊。”
楼与澈嗓音上扬：“不知？”
温扶宁：“不知。”
楼与澈漆瞳微转：“当真不知？”
温扶宁：“殿下另请高明吧，我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扶宁当回青柯亭了，若是让旁人瞧见扶宁与殿下在此，恐会平生流言。”
温扶宁正想起身，却听茶盏叩桌的轻响传来，与此同时，楼与澈也开了口：“你怕什么流言？青柯亭的祭司不准嫁人，本王尚有婚约。”
“这不就是尼姑和和尚？能有什么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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