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偷香窃明 > 第五十七章
    说实话,他真的很想躲到朝鲜去,借着打仗就不回来了,一了百了,任凭你朝中打得天翻地覆,人头打出狗脑子来,照样过他的小日子。

    可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别的不说,就冲着他现在对于朝鲜战局的重要性,连皇帝都有心让他当监军,成为朝鲜战场上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也就意味着他的政治重要性直线上升。而看到这一点的,可不光是万历皇帝,还有李如松、宋应昌等人,顾宪成半年前把他的亲弟弟硬塞到使团当中,以此来拉拢自己,不也是看到了这一点?

    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在历史上是掀起了极大的风波,最终落败的一批人,以顾宪成为首,从此绝足仕途二十多年,专心发展民间势力,最终形成了东林党这个集团,也奠定了一直延续到明末的党争格局。可以说,这一年的政治争斗,几乎就是大明朝政局的一个分水岭!

    面临着如此惨烈的政治斗争形势,双方必定是卯足了全部气力,有什么筹码都没法再继续藏着掖着,都得拿出来才行。朝鲜战事,大明是在和一个国家作战,保护另外一个国家,这么大的事,其政治意义不言而喻,谁会放过这块蛋糕?在历史上,朝鲜的战事几经反复,这当中固然有战场的因素在内,不过想来国内的影响也是不容低估的吧?最起码,李如松所率领的首批明军,只有四五万人,也没有水师的配合,这和后期明军倾尽全力,水陆并进的表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以,在今天见过了皇帝,又接待了两位东林党的核心成员之后,王子晋已经有了觉悟,恐怕这一场朝争,不可避免地将会影响到他的身上!

    有一点是令他很欣慰的,那就是今天得到了皇帝的承认之后,云楼众人的命运彻底得到了改变,确切地说,只要自己被派往朝鲜军中的命令一下发,就意味着云楼上下从此脱离了贱籍,重获自由之身!自己一年来拼命的努力,几经坎坷,终于是有了这样的成效,王子晋心中,宁能无感?

    当陈淡如命人端着晚饭食盒进来时,看到的就是王子晋凝神对窗,也不管入夜的寒风吹拂在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叫人把酒菜布好,然后掩上房门,等屋中只剩下俩人时,盈盈走到了王子晋的身边,轻声道:“相公,有什么心事么?”

    王子晋早已知道她进来了,只是也用不着刻意去应酬,听见陈淡如问话,闻到她身上诱人的女人香,刚刚一直紧绷的精神顿时放松了下来。他伸出手,拉着陈淡如在自己的腿上坐下,抱着她绵软丰盈的身子,笑道:“相公再有多少心事,抱着你

    也顾不得了啊!”

    陈淡如抿嘴一笑,带着几分羞涩,嗔道:“相公就是不老实!奴家和你说正经的呢,那两个都是朝廷里的大官,这么赶上门来,若说没有大事,谁信呢?”

    王子晋点了点头,道:“不错,如今朝中风云将起,娄江的王阁老要进京执政了,他们和王阁老不是一条路上的,这不,都在拼命想办法呢,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

    陈淡如小小吃了一惊,不过她虽然聪明,经的事也多,可是官场政治这东西,不是长期浸淫其中的人,还真是很难有那种敏感性。被王子晋随口忽悠了几句,她就以为事情不大了,笑道:“相公说的是,咱们这都已经成功了,回江南的回江南,去朝鲜的去朝鲜,管这京城里的事情作甚?”

    王子晋点头微笑,心里却始终沉甸甸的:这边,顾宪成等人已经在加紧拉拢自己的步伐了,王锡爵那边,又会怎样对待自己呢?

    与此同时,通州码头。

    这里是北京城人流和货流最为集中的地方,因为大明朝最大的运输大动脉,京杭大运河,就是在这里终结。无数通过这条水道北上的船只,在这里卸下货物,然后掉头南下,他们中有很多,甚至要花上大半年的时间,才能回到出发的地方。

    在诸多船只之中,官船无疑是具有最优先的通行权,而官船之中,挂着“娄江”字样灯笼的船只,又是稳居最前排,这条船甚至有资格霸占着码头最繁忙的地段一整天,只为了船上的主人一时还不高兴下船!

    在这条船上的,自然就是即将接任内阁首辅,被封为文华殿大学士,走上大明数万官员梦寐以求的巅峰,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最显赫位置上存在的王锡爵,王娄江了。此时此刻,王锡爵未必会想到,王子晋正在相距不过一天路程的京城里想着他的到来,可是无比巧合的是,他也正在和人说起王子晋。

    “祖父,这王子晋好不可恶,借着祖父的名头招摇撞骗,京中大臣居然没有一人出来揭穿他!祖父执政之后,定要教此人身败名裂才行!”

    王时敏脸上满是兴奋,这一次王锡爵进京,家里最高兴的就是他了。他爹,王锡爵的独子王衡,因为身体一直很差,当初参加科举的时候又因为有个在内阁的爹,所以饱受非议,因而一直都没有迈入官场,这一次也没有随着王锡爵北上。而王锡爵丧偶已久,身边也就是几个侍妾而已,家人之中真正陪着他北上京城的,就是王时敏一人。

    王锡爵正在案头写着什么,听见自己的孙子这般说,却只是轻轻

    摇头:“时敏啊,你怎么就是不能放下此人呢?说起来,还是咱们先对不起人家的,圣人讲忠恕之道,他既然不在江南,也不在中枢之中,我也不当再针对他做些什么了,否则心中何安?”

    王时敏见祖父还是坚持己见,这可有点着急了:“祖父,你是为了大明江山的安危,才驱逐了那王子晋,放了他一条生路,此人不知感恩,却在京城和一帮朝中奸党搅在一起,密谋反对祖父你呢。祖父曾教孙儿,不可有害人之心,却不可无防人之意,我看对这王子晋,还是要提防些好。”

    朝中奸党——王锡爵停下了手中的笔,也沉吟起来。他对于朝中的局势,那真是洞若观火,这一次被万历皇帝几次敦请,最终应允出山执掌大局,也做好了最艰难的准备。如今的大明朝,为政不易啊!就连老师张居正那般的滔天权势,万历五年还有一次夺情之变呢,何况是他?

    对于朝中现在的症结所在,王锡爵看得很清楚,无非就是在张居正时代一直被压制的一些人,现在企图重新翻过身来。他们或许有他们的道理,可是现在这个体制,是皇帝最想要的,王锡爵又能有什么办法加以调和?这,就是一场谁都没有退路的战争啊!

    想到战争,他便想到了朝鲜战事。身处江南,心系天下,王锡爵当然不会放过对朝鲜战局的关注,玉碎计划的成功,是在十月份传到娄江,当时王锡爵也深为震惊,在大明还没有正式出兵讨伐倭寇的情形下,朝鲜便能取得这样的胜利,对比前期朝鲜军队的表现,那简直就是一次奇迹!随即,他便注意到了王子晋的存在,虽然邸报上只是简单地提了一下他的名字,但是王锡爵是什么人,岂能看不出,这是王子晋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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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也,命也!”王锡爵放下手中的毛笔,负手走上船头,王时敏慌忙捧着一件大氅要给他披上,却被王锡爵挥手拒绝了。

    站在船头,王锡爵四下望了望,忽然轻声叹道:“时敏,当日我之所以下狠心要除掉王子晋,乃是因为此人深有才具,而且乃是摇动天下之才,任他在江南这么成长下去的话,多半会动摇我大明的根基;不过,后来之所以放过他,也是因为怜惜其才,观其作为,可知果然当日我所见不错,确实是一员奇才啊!你说,若是能将此人收为我所用,他还能愿意么?”

    “什,什么——”王时敏震得说不出话来了,当初我和这王子晋的交情还不错的,是你要我对付他,背后找人打了他的闷棍,差点没要了他的小命,现在大家都撕破脸了,你居然还说什么收他为己用!祖父,你是不是冷风吹了脑子,糊涂了?

    王家自幼家教森严,王时敏肚子里的话当然不敢就这么往外说,只好是憋着不说话。王锡爵似乎也并没指望他回答,看了看自己的孙子,笑了笑道:“是啊,如今就算老夫向他开解利害,请求他的帮助,多半也不会得到他的谅解吧?这小子,对于大明的朝政,可是一肚子大逆不道的想法呢!”

    王时敏憋到这会,终究是憋不住了,闷声道:“祖父,您未免太高抬此人了吧,他就算有点本事,不过是会赚钱而已,又哪里来的社稷大才,能够影响到朝政?”

    王锡爵看着自己的孙儿,再一次确认了自己对他的判断,这个孙儿,聪明是聪明的,也有才华,但是终究是心性上不适合官场了。现在的朝廷又是这么混乱,还是别让他出来做官了吧?他轻轻摇了摇头,道:“人之所趋,我之所取,这是棋道上的精华,你也当知晓。如果王子晋不是这般要紧的话,那些朝中的大臣为何会看中他,下了偌大的功夫去拉拢?你去,将我桌上的信封好,明日派人送去。”

    等王时敏拿起那张信笺时,惊得几乎拿不住,那竟是王锡爵写给王子晋的亲笔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