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
    舌尖相觸, 如有千萬根輕羽在身體最敏感之處撫弄。
    酥麻的快意蓋住渾身刺痛。
    痛有了別樣的妙處。
    姬月恒扣住程令雪後腦勺,将舌尖更深地探入她口中。
    空氣中水聲啧啧輕響。
    不顧天荒地老的一個吻過去,一道糜豔的銀絲消逝, 放在程令雪後腦勺的手松了些,姬月恒目光安靜地與她糾纏着,直過許久才出聲:“為什麽要來。”
    程令雪雙手摟住他的腰,臉埋在青年心口,他心跳急而亂, 一聲接一聲, 鮮活有力, 驅走她的恐懼。
    “別死……”
    “死不了。”姬月恒笑得胸口一震一震的,調侃的話轉而寥落, “人是真的,說的話卻是假的啊。因為阿鈞告訴你真相,你才說喜歡我, 對麽。”
    “不……”程令雪篤定地搖頭。
    她想要解釋,唇卻被姬月恒用的長指輕貼住:“噓,別解釋,就算是感動, 也是一種喜歡,我都想要。
    “你全部的情緒,我都想要。”
    程令雪撥開他的手,鄭重道:“我是真的,話也是真的。”
    姬月恒身形凝定。
    她的目光總是太真摯。
    他竟已經開始分不清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哄他的假話。
    他忽然有了個沖動。
    “七七可願與我共飲一杯?”
    程令雪不明白姬月恒為何突然要飲酒, 但一個吻過後,他似乎不難受了, 心情瞧着都好了許多,若能稍微分散他的心神,讓他不那麽難受。
    別說一杯,飲一壇也行。
    “好。”
    姬月恒取來個檀木匣子,從中拿出一個小巧的瓷瓶,玉塞一去掉,奇異誘人的香氣充斥了整間書房。
    玉白的手執瓶,倒出清亮酒液,僅是聞一聞香氣就讓人飄飄然。
    程令雪驚奇:“好香,是什麽酒。”
    姬月恒搖晃着清淩淩的酒水,想了想:“是我在年初釀的酒,名字一直未拟,不如叫‘七日雪’吧。”
    她看着酒杯,咽了口唾沫。
    “為何叫這名字。”
    “随口叫的。”姬月恒仍未将酒杯給她,像拿魚幹釣貍奴。
    “七七,什麽都饞可會吃虧。”
    可這酒香實在奇異。
    像蠱一般。
    僅是香氣,就勾得程令雪心裏癢得難受,無論如何也想嘗一嘗。
    “那可以嘗嘗麽?”
    他仍拿着酒杯:“真的要嘗麽,這酒喝了可是會說胡話。”
    程令雪謹慎地思量。
    她再說胡話,頂多是罵姬月恒衣冠禽獸、奸商、混蛋。
    他也早就聽習慣了。
    罵一罵,說不定他就不痛了。
    她點點頭:“我不怕。”
    姬月恒無奈:“可我怕。我不喜歡聽假話,又害怕聽真話。”
    反悔了不想給她嘗就直說嘛!
    可這酒香已勾得程令雪理智散亂,她試圖争取:“就一小口,我會克制住不罵你衣冠禽獸,真的,我保證!”
    姬月恒把酒杯遞去。
    “七七,抱歉,我要食言了。”
    程令雪剛飲了一口酒,聽清他的話,咕咚,酒已入了喉:“你、你是要給我下毒,還是要把我關密室裏?”
    姬月恒看着她沾了酒漬的唇角,幽幽嘆道:“饞貓,晚了。”
    哐當——
    酒杯掉落在地,酒香蔓延滿屋,程令雪的裙角濺上酒漬。
    她愕然看着姬月恒。
    “禽獸!你給我喝了什麽?!”
    “七日雪啊。”姬月恒擁她入懷,“藥效有七日,是我用醉紅顏調制的一味藥酒,飲後會将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看作心上人。知無不言,百依百順。”
    她離開後,他曾一度活在一片黑暗中,這蠱惑人心的酒便是在那期間研制的。彼時他想,如若最後她真的不喜歡他,便喂她飲下此酒。
    如此,她就不會離開他。
    困意席卷上來,程令雪眼皮子沉重得撐不住,沉沉睡去。
    姬月恒順着她的烏發。
    “我說了,不會見你。但你還是來了,既來了,不妨飲一口酒吧。
    “就算喜歡的不是我,也無妨。我只是突然想聽聽真話……
    “想知道我離你,還有多遠。”
    到底還有多遠,她才能徹底喜歡他,成為他一個人的七七。
    .
    這一覺程令雪睡得極香,如躺在一團軟雲之中,溫暖、舒适。
    有一只貓在懷中蹭來蹭去,不時伸出舌尖在她身前的小痣上輕舔。
    “啊呀!”
    剛出聲,貓輕齧殷紅的痣,急劇強烈的顫意襲遍全身,她腰肢不禁拱成一道橋,再重重落回褥子上。
    “嗚嗚,別咬我……”
    她胡亂摸索着,觸到個玉冠,青年舌尖一卷,彈弄着那一點。她要推開的手頓住,十指深深嵌入他發間。
    “別咬了……”
    她的乞求毫無用處。青年重重吮入一大口。在顫意又一波潮湧而來時,他卻松了口,周遭安靜許久。
    “要醒了麽,
    “睜開眼,看看我是誰。”
    問得很是鄭重,程令雪被他嚴肅的語氣弄得清醒,她緩緩睜開眸子。
    這是處陌生的寝居,她正躺在床榻上,不着寸縷,身側是個青年,他的唇角殷紅,剛吃過東西……
    “禽獸!”
    程令雪捂住袒露在外的心口,低聲罵了一句熟練的措辭。
    “食言了啊。答應過不罵禽獸的,不過,到底是在罵誰呢。”
    青年一手攬她在懷,一手撐着腦袋,姿态和話語皆閑适散漫,正緊緊凝着她的眸子卻情緒複雜,暗不見底。
    他是誰來着……
    怎麽這樣看着她啊。
    程令雪腦子尚半醒不醒。
    她愣愣地問了一句:“你……是不是經商的,家裏很有錢?”
    圈在她腰間的手猛然一緊。
    青年目不轉睛地看着她,目光竟流露出痛意,與她對視着。
    他握住她的手,帶着她的指尖從他俊郎的眉弓,游移到含情目微挑的眼梢,再攀上高挺的鼻梁。
    最後定在薄麗的唇角。
    他可真好看……
    程令雪似乎想起他是誰了。
    她剛要說話,青年溫柔打斷了她:“別再出聲,讓我靜一靜。”
    漂亮的眸子空茫,他仿佛陷入莫大的茫然,張口将她的五指逐一放入口中□□,直舔了許久,明明享受得身子輕顫,眼底卻蔓延着無盡的暗色。
    似早有預料,他閉上眼,自哂笑笑:“無妨,是誰都無妨……”
    程令雪不知他為何如此失落,只知道這樣的他讓她心裏心軟。
    她湊上去,在他眼尾輕吻。
    “公子,別難過了。”
    青年倏然睜眼,四目相對,他薄唇微張,想問她什麽,卻又遲疑了。
    他望着她,寂落的眼中回暖幾分,又化為更深的寥落:“不管哪家的公子都是公子,以後叫我公子吧。”
    程令雪乖巧地點頭。
    “公子。”
    她本想埋入他的懷中,卻因為這聲充滿距離感的稱謂生出了拘謹。
    “怎麽了?”公子溫柔地攬過她,察覺她突然的生分,竟很欣喜。
    他帶着幾分試探,蠱惑道:“是不喜歡我了是麽。還是說,
    “想起另一個公子了?”
    “都不是。”
    程令雪悶聲低語,忍着羞赧道出真實想法:“我不想叫你公子,這太生分,而且我不想給你幹活,雖說你給的月俸很多,但我想不幹活就能有很多錢……”
    “噗……”公子摟着她,忍不住笑了,“這時還不忘想錢。”
    程令雪憤然盯着他。
    他眼底露出更多希冀,猶豫了許久,繞回适才的話題。
    “所以,你想叫我什麽?”
    是姬月恒,還是杜彥寧。是阿九哥哥,還是阿寧哥哥。
    阿寧,這稱謂聽來真惡心。
    姬月恒不敢存着過多希冀,他定定地看着她,等着審判。
    程令雪正認真思忖着,發覺自己不着寸縷,她忙扯過錦被覆體。
    僅剩不多的思緒胡亂轉動。
    他說他是公子?!
    那她為何會渾身赤'裸地躺在他懷中,難不成她暴露身份了?!
    還是被抓回了?
    她看向衣衫齊整的貴公子:“你……你個衣冠禽獸!纨绔子弟!”
    青年不怒反喜:“七七,你罵的是什麽,再罵一遍好不好。”
    “你這人好變态!”
    程令雪不能自控地說了實話。
    好古怪。
    她從前不愛多說話,多說多錯,怎麽今日盡蹦出真心話?
    更怪的不是這些話。
    是她對青年複雜的感覺。
    既覺得他很欠揍,又莫名些微恐懼,可看着他,心卻砰砰地一直亂跳。
    見到他,她很欣喜。
    好想靠近,與他貼一貼。
    可他讓她叫他公子,聽來太恭敬,不是可以讓她鑽進他懷裏的關系。
    程令雪拉下臉。
    青年見她不高興,又換了個問法:“七七最喜歡如何稱呼我。”
    程令雪抿了半天嘴,硬着頭皮,鼓起勇氣蹦出幾個字。
    “阿、阿九哥哥。”
    青年身子竟遽然一震,他愕然地凝着她:“你……你再說一遍。”
    他好像一個聾子啊!程令雪喊不出來,她還赤'身裸'體地被他攬在懷中,這時再喚他“哥哥”簡直太羞恥了。
    可又很是刺激。
    她很喜歡這樣的刺激,但這喜好太過扭曲,明面上不能說。
    “姬月恒。”她換了稱謂。
    背後貼着的青年紋絲不動,直過了許久,程令雪腰間一緊。
    “啊你幹嘛啊!勒斷我了!”
    她伸手去扒開姬月恒圈住她腰肢的手,青年卻圈得越發緊了,大有将她整個揉入他身體裏的病态。
    他将臉深埋在程令雪頸間。
    “七七……”
    姬月恒不住喚着她。
    他以為她是因為把感動和喜歡弄混了,才會說喜歡他。
    他不相信自己能輕易得到她。
    在她醒前,他一遍遍預演這最壞的情況,想過當她喊出杜彥寧,甚至喚出他不認識的男子名字時的情形。
    可她心裏的人,竟真的是他?
    姬月恒緊緊地抱着她,思緒空白,唯有本能地圈緊臂彎。
    程令雪被抱得喘不來氣,正要推開他,卻發覺頸側一陣溫熱濕潤。
    他哭了?
    他為什麽要哭啊。
    程令雪慌了,扭過去看他,姬月恒亦看着她,昳麗的桃花眼被濡濕,卻沒有搖尾乞憐之感,而是虔誠。
    眼神還有些易碎。
    “你怎麽了啊,我想起來了,是離朱欺負了你!我去揍他一頓!”
    姬月恒拉住她,将她轉過來。
    “傻瓜,沒有人欺負我,我只是得到了一直夢寐以求的東西。”
    原是感動哭了。
    怎麽混得這麽可憐……
    程令雪好奇道:“你得到了什麽好東西,能給我看一看麽?”
    他不回答,反問她。
    “七七,你喜歡的男子是誰?”
    程令雪紅了臉,偏過頭。
    “我不想說。”
    “為什麽不想說。”姬月恒溫柔哄着她,“是在害羞麽。”
    他換了個方式:“那能說一說,為什麽會喜歡他麽,是因為他為救你弟弟把重要的東西給了離朱是麽?”
    程令雪想了想。
    “是,但也不全是。”
    “怎麽說。”
    她不想說真話,可一想到要對他說謊,心裏就如百蟲蟄咬。
    “他很好看。嗯,生病難過時很脆弱,讓我很想靠近。”
    “只有好看和憐憫麽?”
    “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很輕松。有時候,心會跳得很快。就連他發壞,我居然也會動心,還有,”程令雪頓了頓,耳尖微紅,“他很會服侍人。”
    “唔,還有麽?”他簡直是要刨根問底!程令雪無奈,一股腦都抖出來:“我覺得。我和他是一樣的人。”
    他問了最後一問。
    “那為何還總想躲着我。”
    程令雪的思緒沒那麽清晰,一切全憑直覺走:“都怪你!總想把我圈起來,我分不清是掌控欲和喜歡,我也怕你的掌控欲比喜歡多,壓過了喜歡。”
    姬月恒道:“不。因為喜歡,才想掌控在懷中。我分得清。”
    她琢磨着這話:
    “你說的,都是真話?”
    “是真的……”姬月恒一下下地吻她脖頸,含住她耳垂。
    因為這句話,程令雪第一次放松身心享受着他的親昵,青年噴在頸側的熱氣勾得人很癢,讓她想要更多。
    “我想親親。”
    姬月恒從她頸間擡起頭,捧住她的臉看了許久,長睫越發濕潤。
    “好……”
    這個吻溫柔鄭重,不附帶任何情慾意味,他們不知疲倦,吻了很久。
    停時已是黃昏。
    姬月恒摟住懷中的少女,程令雪亦回抱着他,兩人氣喘籲籲地相擁。
    無論是親昵相擁的姿态,還是彼此身體傳來的溫度,她依偎在他懷中信賴的姿态,甚至她發間清香……
    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實。
    人已在他的懷中,心也在他這裏,姬月恒卻無端空落。
    甫一得到,便開始擔心失去。
    她會一直愛他麽?
    待她神智清醒,感動的餘燼熄滅,對他的戒備是否又會卷土重來。
    今日解決離朱,明日是否會有別的人要破壞他們的關系?
    他的毒也可能會複發。
    會變成個瘋子。
    ……
    姬月恒越發茫然。
    “為何會如此,分明已經得到了,卻還是會有諸多變數?”
    會有面臨失去的一日麽?
    失去……
    字字如刀,割開姬月恒心裏的口子,強烈的不安從破口湧出。
    他被鋪天蓋地的洪水壓住。
    程令雪抱着姬月恒,心中漾起前所未有的歡愉和安寧。可青年的手不斷收緊,緊得讓她無法動彈。
    “松、松開,我喘不來氣……”
    姬月恒卻不願松。
    一個從前曾有過的念頭複蘇。
    似乎是通往永恒的辦法。
    青年聲音低顫,隐隐露出瘋狂。
    “七七,就死在這一刻吧……
    “好不好?這樣你永遠會像現在愛我,我也永遠會愛你……離朱,毒藥,無論什麽,都無法讓我們分開。
    “你永遠不必害怕我、躲着我,我也不需要将你圈在手心。
    “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病态的話讓程令雪驚顫,想勸一勸他,可話卻不随心。
    她癡癡看着他:“好……”
    姬月恒的桎梏松了幾分,尾音興奮輕顫:“我記得,你說喜歡靈水鎮。”
    程令雪點點頭,含糊呢喃:“嗯,那裏四季如春,也很安靜。”
    他缱绻而狂熱地吻她。
    “那我們便死在靈水鎮,在那處佛洞附近,你會喜歡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