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荷瑞修与里欧·门尼斯的对话
你我昨天的讨论让我印象十分深刻。你所说的一些事情让人非常开心，其中有的事情我是不可能随便就抛诸脑后的。我想不起来自己之前是否像昨晚离开你之后那样对自己进行过反思。
坦率诚恳地反思自己，这个任务比平时预料的还要难办。昨天我问过你：我们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人那里才能发现你提到的那种人，即那些依循美德原则行为处事的人。你的答复是，有一个等级的人就是这样。我已经在那些人身上发现了许多让人十分欣赏的地方，然而那些人也并非完美无瑕。如果可以把那些缺点弃置一边，而从可以在部分人身上发现的不同美德中遴选出一些最好的，那么，这种集聚了所有美德的场景将会打造出一幅美妙绝伦的图画。
把这幅画画得完美无瑕，那绝对会是一幅精品。
我可没这个胆子去尝试。然而我认为，给它画一幅小小的速写不能算是件多难的事。它仍旧理应比自然要好，并且是个能够模仿的实例，比所有活人的榜样都要好得多。我想试一下，只是想一想这事，就让我干劲十足。一位才貌兼备、品行俱佳的君子的肖像该是多么美妙！一个家境显赫而富裕的人，自然创造他时会非常慷慨，他了解这个世界，他一直娇生惯养，他的形象该是多么让人陶醉！
我敢对你发誓，我也如此认为，无论你这话是一个玩笑还是正儿八经的。
他那些最大的缺点被隐藏得多么巧妙！尽管金钱是他的偶像，尽管他心中垂涎着钱财，他内心深处的贪婪还是一定要服从他外在的不屑一顾，他的行为处处被大度慈悲的光环笼罩着。
你的过错就在这儿。这也是你让我无法忍受的原因。
哪里不对吗？
我了解你的意思，你将会给我画一幅这位君子的漫画像，而你嘴上却说你要给他画一幅肖像画。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压根不是这个想法。
然而，人的天性怎么就不会是善良的呢？你非但没有掩饰人的缺点，反而让他平添了许多缺点，它们都无凭无据、没有意义。对外在表现无隙可乘的事物，你从哪里得出内在败坏的结论呢？你为何就说那个人的缺点都被隐藏起来了呢？你既然认同那君子不曾体现出爱财之心，并说他的行为到处都笼罩着大度慈悲的光环，为何你还会认为他贪得无厌、拜倒在金钱脚下呢？这真的是无稽之谈。
我对所有人都不曾进行过这样的预设。我要与你辩驳几句：我以下的话语除了充作评
论之用，并无其他想法；无论一个人对自己内心的短板和天生的缺陷有多么清晰的认知，他都拥有获得常识及举止优雅的素质，并且就算没有得到哪怕一点点帮助，他也有能力让自己的短板和缺陷不为外人知晓。然而，你这些问题问得恰到好处。既然你说到了这些问题，我就要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首先我想跟你说一下我接下来要做的那番描述的出发点所在，说一下那番描述有什么用。简而言之，我要向你证明，最华美的上层建筑其基石也有可能是破败不堪的。你一会儿就能更深层领会我的用意了。
然而，你如果没有见过它，又怎么会洞悉维系大楼的基础将会败落呢？
放心。我对你发誓：如果没有你本人的同意，我不可能把随便哪种事物说成是必然的。
我不期望别的，只希望你会恪守这一诺言。好吧，请跟我说一下你想一吐为快的话吧。
骄傲与虚荣心真正在意的，往往是他人的看法。一个人最大的梦想，能充斥整个心扉的梦想，就是自己被世间所有的人称赞，就是获得所有世人的掌声和赞颂，不光是现在，将来也会如此。这种激情往往会被浇熄，然而让人无法相信的是，虽然人们的环境和志趣各异，这种激情的力量却培育了，并且有可能持续培育许多优秀而差别巨大的奇迹！首先，仰仗骄傲之情，一个人就能不把那些极大的危险放在心上，也就不恐惧所有形式的死亡。同理，一旦具备自傲之心，一个人会到处寻觅危险和死亡，而如果他的体格强壮有力，他甚至还会坦然面对危险与死亡而无所畏惧。还有就是，世上不存在西塞罗所说的那些良好职能或义务，无论是对他人还是对我们自己，也不存在沙夫茨伯里爵爷所说的那些仁爱、人道或其他社会美德的先河；然而，拥有常识和知识的人，其虚荣心如果强大到可以制服其他所有激情（那些激情阻隔和扰乱着他的计划），那么，就算只是因为虚荣心作祟，他们也会把常识和知识付诸行动。
在你看来，我真的会对你所说的话全盘接受吗？
必然会。
那要到何时？
就在你我说再见之前。
非常棒。
拥有一定才华的人，如果生活环境无忧无虑，接受过优秀的教育，性格又不异于常人，其举手投足就几乎全都是温文儒雅的。这种人越是自傲，越是在意他人的尊重，就越会去研究他人的尊重，以此让自己被一切与其交谈者心悦诚服。他们会不惜千辛万苦，费尽心机地掩饰所有常识告诉他们不能被别人发现或知道的事情
。
我必须要让你暂停一下，因为我无法让你继续这个话题了。你所说的，无非还是之前的陈腔滥调。说所有人都有骄傲之心，我们眼前所见的全部都是伪善。这些观点根本无凭无据，世界上再也不存在比你说的这些更滑稽可笑的话了。因为如果依你所言，最崇高、最勇猛、处境优渥的人的骄傲之心也就最盛。这与我们人人皆知的常识可谓南辕北辙，因为日常生活中的情况迥然不同。暴发户、一手打拼没有背景的人，以及没上过几天学、由于发财而扬眉吐气的最普通的人，如果略高于中等水平，从下等的位置摇身一变荣登光鲜的位置上，其骄纵和狂傲就展露得一览无遗了。而另一些人就不是这样，一般说来，地球上不会有人比那些家境显赫的人更礼貌、更人性、更儒雅了，他们都坐拥巨额财富和祖先的庞大房产。凭借世袭血统而声名昭著，从孩提时代他们就对壮观的场面和光鲜的头衔见怪不怪了，接受的是与其身份匹配的教育。我不知道世上有什么民族，只要不是未开化的野蛮人，其年轻男女没有接受特别的教育，要他们戒骄戒躁。你能不能举出个例子，某个学校、老师或父母不是循循善诱，教育学生要以礼相待和顺从听话的？不光这样，“有礼貌”这个词本身不是也刚好有这一层意思吗？
我拜托你，咱们还是心平气和，说话时尽量用词恰当点吧。优雅礼貌的准则给我们制定了千百条规矩，让我们远离骄傲的各种外在特征，然而，任何一条规矩都不是针对骄傲这种激情本身的。
你怎么会得出如此的结论呢？
事实的确是这样，任何一条规矩都不是针对这种激情本身的。绅士教育向来无须要求压抑骄傲，而是一直刺激他们的荣誉感，要求他们一直维持强烈的荣誉感，要求他们在关键时刻内心一定要关注自己的意义。
这一点非常需要深思熟虑，并且可以费点工夫去仔细考量一番。然而，你要刻画的那位十全十美的君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呢？
我已经准备妥当。我想先说一下他的住所：尽管他在好几个国家名下都有豪华的住宅，在此我却仅仅谈一下他那座最重要的家族府邸，那上面刻印着他家族的名号，是家族的荣耀所在。这座豪宅恢宏壮丽，让人无比艳羡。他的花园占地广阔，里面有数不清的让人赏心悦目的事物：园地被划分成诸多小块，各有不同的用途；尽管对自然的仔细修缮处处皆是，然而每个部分都错落有致，别具一格；尽管每一块的局部都被设计得精巧雅致，然而整体布局却可以呈现出最大的特色。室内的所有器物无一不彰显
着主人的典雅与华贵。所有花费都用于搭建景观美丽和居所舒适上，所以你不会发现有丝毫花销是被浪费掉了。他全部的餐具和家具都非常精致，在此你只会看到那些最高级的器用。室内所有的绘画都是由最杰出的画家所画，确实都是精品佳作。他不收藏毫无价值的细碎物品，也不会让你瞥见他家中有一件惹人讨厌的物件。他的几套收藏品都是既赏心悦目，又美妙绝伦，价值远比大小重要得多。然而，他的古董和财宝并不仅限于他的收藏柜里，室内里里外外装饰的大理石和雕刻本身就是无价之宝。在室内的许多地方，你都会发现许多让人拍案叫绝的镏金装饰和精巧雅致的雕工。大厅和走廊里的摆设估计更是价值连城，其客厅和过道也丝毫不差。这些厅堂非常宽敞而奢华，都是品位极致的建筑师的名品佳作，其装修布局也都让人赞叹。整个豪宅都体现了主人雅致的品位，惟妙惟肖的装饰姿态万千，到处都气度不凡，又一干二净，连最漠不关心、最没有眼力的人也会对它们竖起大拇指。与此同时，其中最普通的器物的所有部分也做工精致，给人一种更踏实的满足感，连好奇心最强的人也会为之叹服。但是，这个十全十美的样板最大的好处却在于，就算在最平凡的房间里也不会存在一件毫无意义的东西，就连最短的过道也都装修得非常漂亮。而在最壮丽的厅室里，同样没有一点奢华的陈设，没有一个地方带着哪怕一点点冗杂装饰。
这幅图画似乎让您煞费苦心，可惜的是它一点也不招我喜欢。请继续您的话题。
我坦承，我之前也不喜欢它。他的马车和侍从为数太多，全都是一一精心挑选过的。他的所有用品都是理性选择的结果，而且从性价比角度来说都是最高的。他本人看上去一直都兴高采烈，其心胸也如同他的脸上表现出来的一样豁达乐观。在家时，他最喜欢关照别人，向来不会成为别人的负担。他的所有快乐好像就是为了让朋友们觉得高兴。就算是在最欣喜若狂的时刻，他也不曾对谁有不合礼数的举止，向来不随意叫别人的简称。就算是对地位最低下的客人，他也不曾用没有礼貌的随意态度去招呼他们。对所有与他有过交流的人，他都仔细地聆听，除了对他待客美食的称赞之外，他不放过一字一句。除了对他的称赞之外，他绝不干涉任何交谈。对他名下东西的全部赞扬，他不会轻易去人云亦云，就算那些东西是名副其实、堪受此赞，也是这样。在国外，他从不关心那些谬误和过失；一旦有不如意的事情，他要么三缄其口，要么尽量让事情朝着最好的方向发展，以抵消旁人的埋怨和失望。但是，在他
告别一个住处之前，却一定会把那里的优点诚挚地夸赞一番，他的话语尽管向来幽默风趣，然而又绝对是既谨慎又好玩。就算是只涵盖一丝一毫肮脏龌龊含义的话，他也绝对不碰。他更不会拿伤人当作玩笑话。
太棒了！
他不跟风、不愚昧，远离所有与宗教有关的辩论。然而他经常光顾教堂，并且家族的祈祷仪式很少会见不到他的踪影。
这位君子已经近乎圣人了！
我本以为你我会在这一点上有争执。
我不是故意在找毛病。请继续您的话题。
因为他本人学识渊博，他就努力鼓励艺术和科学的发展。他奖罚分明，对有功者和蔼可亲，对勤勉者给予重奖，又向来坚决批判道德沦丧的人和剥削欺压的人。他的饮食尽管比所有人的都要精致考究，酒窖也比所有人的都要地道，他却可以克制食欲，绝对不会饮酒过度。尽管他在饮食方面十分挑剔，然而他向来会选择对健康有好处的食品，而不光热衷于美味可口的食物；对所有可能有害健康的东西，他绝不大吃特吃。
这着实值得称赞！
如同在其他一切事情上一样，他也十分在意穿着，经常添置新衣。在自己的穿着打扮上，他认为整洁比华贵要重要得多，然而他的仆从却都有华美的服装。除了在非常庄重的场合，并为了展现对他人的敬重，他本人并不经常穿金戴银。为了展现这些奢侈的习惯一无是处，他每次都会穿不一样的衣服。一套服装只要穿过一天，第二天他就不可能再穿了。他所有的衣物是最时髦的，其装束也异于常人，然而他却让别人去打理它们。世上不存在比他穿得还要好而却如他那样不注重衣着的人。
完全正确，对有地位的人而言，衣着端庄大方乃是必然的，然而太过在意，却不合体统。
所以，他雇用了一位品位一流、眼光独到的管家，此人让他无须为了穿着而烦恼。同理，他的配饰和亚麻内衣则由一位心灵手巧的女人负责。他的谈吐文质彬彬，和蔼可亲，既不点到为止，又不高谈阔论，既不炫耀才华，又不俗不可耐。他的举止绝对是温文尔雅，绝不矫揉造作；他的气质端庄儒雅，而不举止轻浮；他的举手投足尽显高贵之风，因为尽管他向来和蔼可亲、谦卑持重，他的自高自大不会比任何人少一丝半毫，其举止中却仍旧体现了某种雍容华贵的东西。他谦虚但不卑贱，高贵却不怠慢。
这真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对穷人仁爱友善，他的房门向所有人敞开着，他把邻人都当成朋
友。他视佃户如慈父一般，觉得他们的幸福与自己的利益休戚相关。对偶尔的冲撞，不会有人比他还要泰然自若；对无意的伤害，不会有人比他还要宽容大度。他可以把在其他地主看来是伤害的事情变成有益的事情。无论损失是大是小，他都算作自己的过错，无论是因为他自己的粗心大意还是别的缘由，他都成倍赔付。他希望越早了解这些损失越好，常常没等到它们招致怨言，就已经做好补救。
哦，稀缺的人类啊，得小心提防才是！
他尽管向来不会责备自己的仆从，却可以享受他们最好的服务。尽管他的家用开支应有尽有，家庭成员也数量庞大，然而家中却井井有条，这就如同其家族的富足一样家喻户晓。
他的指示一定要照章行事，然而其要求却向来都非常合理。即便是对最卑微贫苦的脚夫，他也从不趾高气扬、随意呵斥。仆人的分外殷勤及所有堪被嘉许的行为，他都尽收眼底，并经常给其当面称赞；对不能讨他欢心的仆人，则交由管家去责罚或是解雇。
他非常聪明。
无论是哪个仆人伺候他，他都仔细关照，无论是患病还是健康。他给下人的工钱比其他主人给的两倍还要多。对那些特别勤恳细致、尽心尽力伺候他的仆人，他还经常会有礼物相送。然而，他却苛求下人不能收来访客人的哪怕是一文赏钱，无论是为何。
仆人的大量过错，但凡是初犯，他都会忽略过去或宽恕了之；然而如果仆人再次犯下同样的过错，一旦查实，就马上会被解雇。除此之外，他还会鼓励别人检举他人的错误，并给予奖励。
在我看来，这是我听到的唯一会惹人议论的行为。
我倒并不认同。请告诉我，你为何会有此想法？
首先，这样一条命令要强迫人去遵循是非常困难的；其次，就算它能被众人遵循，也并无什么意义，除非大家都会如此这般行事，而那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想，实施这个家规的想法是没有意义的。它只会让小气之徒心生愉悦，他们家中不可能依循此例。然而它却会让慷慨者与那些展露其仁慈宽厚品德的机会失之交臂。而且，它明显还会让你的家向形形色色的人敞开大门。
可能会找出避免这些弊病的方法。然而对那些有才干、上过学的人而言，实施这个家规却是好事一桩，因为这可以让他们受益良多。这些人钱财无几，而对其中的很多人来说，赏给下人的这点儿钱可以算是个压力巨大的重负。
我知道，只有你说的这一点才算是重要的。然而我
依然要请你谅解我让你的话告一段落。
他的所有商业来往都精准而公允。他拥有大量不动产，所以他手下有几位精明强干的经理去打理它们。然而，虽然他的账目全都记得非常清晰，他还是把亲自督管账目当成自己的职责所在。
他向来不会随便支付哪个商人送来的没有核查的账单，尽管不喜欢亲自涉足现金的支出，付起账来却既守时而爽快，又精准而诚信。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他向来不喜欢在新年那天欠别人账。
我非常佩服这一点。
他友善可亲，对人关怀备至，和颜悦色，从不大嚷大叫。总而言之，世上不会有谁能如他那样看上去不因地位而洋洋自得。他尽管卓有声誉、资产雄厚，然而他的虚怀若谷也如同他的其他过人之处一样多。他尽管地位尊贵、出类拔萃，然而向来不会因为自己的伟大而沾沾自喜，而是对自己优于他人的地方视若无睹。
这个人物着实堪受嘉许，他让我特别开心。然而我还是想唐突地跟你说：如果之前不了解你的目的，不了解你的初衷，我原本会因为你这番话语更为欣慰高兴。在我看来，你的初衷其实非常狡猾，即筑就这么一座十全十美而高贵典雅的大厦，却仅仅是想要把它推翻。这是在费尽心机地展现你恶作剧的能耐。我已经发现，你这番话里还有一些用词模糊的地方，其用途是让你能够含沙射影，能够摧垮你为这座大厦搭建的基石，它们就是：“其心胸也如同他的表情一样豁达乐观”，“向来不会看上去因为自己的伟大而沾沾自喜”。我了解你运用“好像”“看上去”之类的字词时，绝对是事出有因的。你把它们视为许多后门，好从中开溜。如果你之前不曾让我了解你的初衷，我原本不可能关注这些东西。
我确实是故意留下了你所说的这些伏笔，然而我出此下策只是想要远离正义的审视，不想要让你觉得我的话不对，不让你抱有太多偏见去进行判断——如果事后印证这位君子是在因循一种可耻的准则行为处事的话。我坦承，我想要让你相信他其实也就这样。然而，想到这可能让你非常不高兴，我打算只是在描述中为你提供些微细小的消遣，我就称心如愿了。就其他而言，我并不在意，你想怎么看都行，无所谓误解不误解。
为何要这样呢？我以为，你刻画这个人物的初衷就是想要教化我。
我可不曾说是要教化你。我原本打算仅给你罗列一些事实，让你自己去慎加判断，然而我错了，如今我已经把自己这个错误看得清清楚楚。昨晚和今天你我打算讨论的时候，我都
觉得你是循着另外一种逻辑去考量问题，和我所见的略有差别。你谈及了人们对你的一种看法，谈及了自我反省，此外还有其他诸多蛛丝马迹，而我却太马虎，居然把它们误当作于我有用的东西。然而，我也由此而得知，对我拥有的那种想法，你依旧如同以前一样强烈排斥。所以，我会扔掉自己的这个想法。我并没想要从所谓的胜利中赢得欢乐，也不了解有什么会比想到开罪于你让我更加难过。拜托你，你我还是用看待另一个重大问题的那种态度去看待这个问题吧，那就是绝对不要重提这个话题。有见识的朋友之间，本该远离他们已经知道的所有存在着根本矛盾的话题。
请信任我，荷瑞修，我有能力让你觉得高兴，有能力给你所有欢喜，为此我不可能会有一丝抱怨。然而让你觉得不舒服，绝不可能是我有意为之。就昨天和今天我唠叨了这么多事，我再三地恳求你宽恕。你知道关于直布罗陀市的消息了吗？
发现我的缺点和你的谦卑，我惭愧至极。我并非曲解你所说的那些伏笔，你提到的话的确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我也曾努力地进行过自我反思。不过，恰恰如你所言，坦率诚恳地反省自己，这是项困难的工作。我诚挚地期盼你说话时没有一丝企图，如此一来，你我就能够讨论这些话题了。开罪于你的是我，我需要为自己的失礼恳求你谅解。然而你了解我始终执着的准则有哪些，我无法顷刻之间就把它们弃之一旁。尽管我心知肚明这十分艰巨，然而我却可以随时目睹真理，这让我的看法有所改变。有时候，我也认为自己心中在纠结，然而我已经习惯于把所有真正美好的行为都当成是一切堪被嘉许的出发点，所以，如果我依据之前的思维方式去对待问题，它就会让我得出原先的那些结论。请宽恕我的左右摇摆吧。我非常欣赏你所说的这位十全十美的道德君子，我坦承，我不知道这样完美无瑕、没有一丝贪念的完人，如果不是因循美德与虔诚的准则行为处事，怎么会在各个方面都表现得这般超凡脱俗。世界上真有如此一位地主吗？如果我错了，我非常乐于倾听你给我解答疑惑，让我醍醐灌顶。请与我明示吧，请你和盘托出。我发誓会仔细聆听，请你坦诚相待，尽抒己见吧。
原先你也曾要我和盘托出，可如果我这么做了，你看上去却不开心。但是，如果你还想我再做一遍，我就暂且一试吧……世界上到底有没有或者曾经有我所说的这种人，这倒可以说是无关紧要的。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一条清澈见底的河流，其源头却可能肮脏污浊、遍布污泥；而假设有这样一条水流，这要比把它设想成对
赞美的过分期盼、对最狡猾评判者的大肆吹捧的过度希望要简单得多。虽然我非常容易认同这一见解，有一点还是毋庸置疑的，即：才华横溢、富甲一方的人可能集聚了这些美德的全部精髓，其身体与普通人并无二致，并有着优越的教育背景；世上还有很多人，其天性并不高出众人一等，然而凭借我所说的那些帮助，却有可能拥有那些优秀品德并成就非凡，前提是他们一定要决心十足，让自己的所有欲望和才华都听从那种最强烈的激情的差遣。那种激情如果可以一直得到源源不断的迎合，就始终能够掌控人的其他所有的激情，必要时甚至会战胜它们，无一例外，就算在最不容易的条件下，也会这样。
讨论你提到的这种情况出现的可能性有多大，这可能会招致长时间的争执不休。然而依我看：这种可能性很明显是小之又小。就算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这样一个完人，那么，说他的行为源自他的杰出本性，因为其中涵盖着许多的美德和珍稀的天赋，这个见解要比说他所有的美好品德都源于各种不道德的初衷更能让人信服。如果说骄傲可能是所有这些美好行为的源泉，那么，其他人身上偶尔也会展露出骄傲的痕迹。根据你的观点，世人骄傲的表现并不稀罕。才华横溢、富甲一方的人遍布欧洲各地，其中却很难找到几个你为我们形容的这种标杆让人模仿，原因何在呢？为什么我们想要见一见汇集诸多美德和杰出品质于一身的人是如此困难呢？
世上尽管有数不胜数的富甲一方的有钱人，然而其中行为这般十全十美的人的确少见，这种情况有着几个显而易见的原因。首先，人的气质迥然有别，有人天生活泼，忙里忙外；有人天生闲散，内向安静；有人英勇无惧，有人则害羞胆怯。其次，还需要想道：气质的培养或多或少是存心养成的，因为一类气质会被教育所约束，另一类则备受鼓舞。其三，这两类气质各自基于人们有所差异的幸福观上，按照这些观念，人们对荣耀的钟爱就注定了人们的行为方式存在差别。有些人觉得掌控和驾驭他人是最大的幸福；有些人则把无所畏惧当作最稀罕的品德；还有些人觉得博古通今、有朝一日成为名家是最大的幸福。所以，虽然人们都钟爱荣耀，然而赢得荣耀的方式却各有差别。不过，一个人如果厌烦烦冗嘈杂，生性好静，热衷安闲自在，而教育也鼓舞了他的这种气质，他就非常有可能觉得：拥有优雅的绅士风度乃是最堪被追求的。我大可断言，他如果内心出现了类似的想法，其行为就必然会与我所形容的那个人非常相似。我说“非常相似”，是因为我在看待某些事情时可能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