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离亭宴,歇指煞 > 第 19 章 惨绿的旧事(6)
    第19章

    萧清规一昏迷就是半日,陷在陈年的美梦与罪孽里无法自拔,恍惚间她深知周遭发生的一切,听到寿眉等宫人的呼唤声,萧旭一路将她抱回嘉宁宫,贺兰云裳又将那些厌恶的锐器扎进她的皮肤内。

    她早已变得千疮百孔,也曾生出过绝念,只是牵挂着一人,才牢牢攥着一丝生机不放。

    她听到寿眉提议,要请贺兰世镜前来,坦诚说她一直以来回避与贺兰世镜相见,其实是因为她害怕贺兰世镜,她拼命晃动着身躯表达抗拒,贺兰云裳似乎听懂了。

    只听贺兰云裳说道:“长公主怕是自己不愿醒,如此,便叫长公主多睡上片刻。”

    寿眉低声不知说了什么,她只听清了“王爷”二字,萧翊,萧翊,她再不醒来,萧翊就要出征北朔了,她一定要阻止,他绝不能去北朔。

    萧清规用力撑开疲惫的双眼,猛然坐起身来,感觉到浑身黏腻的湿汗,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贺兰云裳与寿眉同时叫道:“长公主!”

    她扯开被子爬下床去,不顾寿眉的阻止走到门口推开殿门,寒冷的冬风迎面袭来,令她打了个哆嗦,汗水瞬间干涸了一般,双目也愈发清明。

    寿眉赶紧将门关严,贺兰云裳也上前劝阻:“长公主刚醒,还是回床上安歇……”

    “兄长呢?”

    “长公主,王爷还在京中,只不过怕是没在宫内。”寿眉最知眼下说什么话能让她定心,不断安抚着,“王爷好好的,北朔皇室生了些变故罢了,侵扰了寒州疆域……”

    “更衣,本宫要去见皇上。”

    “长公主……”

    萧清规径自去取衣袍,举止慌乱,寿眉与贺兰云裳对视了一眼,见她无奈点头,才上前接过衣物服侍萧清规更衣。

    步辇穿行于夤夜的御街,萧清规险些摔了下去,匆匆闯进议事堂,众人已散,唯有萧旭独坐在桌案前,疲惫地揉着脑袋,肩背略有些佝偻。

    看到萧清规的瞬间萧旭连忙挺直了脊背,起身迎了上来,关切着:“皇姐可是刚醒?如何自己过来了,派人传唤一声,朕过去便是……”

    萧清规紧紧握住他的手,问道:“北朔发生了何事?”

    萧旭答道:“北朔皇室似乎生了内乱,三皇子万俟格打着自立的旗号率十五万大军出逃,突然进攻寒沙川,守将抵挡不及,皇兄说,戚将军怕是最多能坚持五日。”

    “你要派兄长亲征?”

    “并非朕的指

    派,是皇兄自己请旨要……”

    “断然不可!”萧清规严厉拒绝道。

    萧旭满眼不解:“皇姐为何反对?眼下再没有比皇兄更合适的人选,况且皇兄一向……”

    “我说不可就是不可。他从西骊回来尚不到半年,你就忍心这么快又将他派到北朔苦寒之地?北朔铁骑骁勇善战,颇为熟悉天险关隘,当年父皇派去多少精兵良将,悉数折在了三尺雪原,他是我的兄长,也是你的皇兄,你怎么忍心派他前去?我朝难道就再无其他将才不成?孙恕孙将军宝刀未老,齐昌平也正值壮年,还有去年刚平过岭南匪寇的少将军魏路……”

    她对朝中众臣如数家珍,一股脑说出好些人选,萧旭则愈发不解:“皇姐?你这是怎么了?西骊内部割据,七王乱政,皇兄远征西骊可谓速捷,也并未受什么伤,皇兄自己都未当回事。至于昔年折损的将帅,如今已经过去近三十年,我朝兵力岂可同日而语?皇姐提及的这些人选,朕未尝没与皇兄商议过,孙将军的腿疾一遇阴湿天气便会疼痛难忍,断然无法前去北朔,齐将军乃东夷旧臣,效忠我大誉不到两年,朕断不可能将二十万大军交到他的手里……”

    她知道,她怎么会不清楚,没有人会比萧翊更合适,但萧翊就是不可。

    萧旭仿佛下定裁决般告诉她:“皇兄已领了虎符,大军最迟后日便会开拔,皇兄的前锋部队已经连夜出发。”

    “他何时领的虎符?”

    “皇兄刚走不久,群臣也不过片刻前散去的……”

    萧清规遽然转身看向寿眉,眼中挂着明显的仓皇:“他可来看过我?”

    寿眉咬唇摇头,萧翊确实没有来过。

    萧清规顿时红了眼眶,忽然想起什么,同萧旭说:“阿旭,他真的不能去北朔,你定然知道,他的生母是北朔女子,你这是让他朝着自己的亲族挥戈,有违人道……”

    “皇姐这是何话?”萧旭愈发不明白了,她今日举止实在是反常,说的话看似有理,实则不堪一击,不像她往日严谨的作风,“皇兄与我们都是父皇的子女,萧誉后裔,不管他的生母是北朔女子还是西骊女子,他都是我大誉的男儿,誉朝才是他的亲族,皇姐此话委实不该。”

    萧清规几次张口,终是说不出口,殿外突然传来太监的通传声,萧太后已经走了进来,看样子听到不少。

    她以为萧太后是来看萧旭的,不想萧太后径直向她走来,扯着她的手便走:“景初,你在这里与旭儿胡言乱语什么?哀家在福安宫等你许久,

    你既醒了,就随哀家回去,你的婚事哀家有些疑义。”

    她试图挣扎,萧太后用仅有她能听到的声音呵斥道:“你要闹得人尽皆知不成?!”

    萧清规顿时被拿捏住了七寸一般,失魂落魄地任萧太后带走,一路前往福安宫。

    萧旭因是幼子,素来得萧太后恩宠,见萧太后专程赶来,竟一句话都没与自己说就走了,不免心生疑窦,原地怔愣了许久才唤人入内:“请云裳过来,朕有事与她商议。”

    福安宫寝殿内,端着香盘的宫女仍立在佛龛前,萧太后并未理会萧清规,而是兀自去由宫人侍奉着净手,旋即捻起三支香借着长明灯点燃,香篆缥缈,香气四起,她供着一尊并不稀奇白玉观音坐像,正想将线香插进香炉内,忽然想起萧清规一般,转过身去。

    “你既来了,不如亲自上炷香。”

    萧清规逃避般不愿上前,萧太后扫视一周,她自己仅留了个贴身的老婢,信得过的,至于寿眉,萧太后点了她一下:“景初的药可煎好了?你去拿过来,哀家要瞧着她喝。”

    寿眉心知萧太后是故意支开她,却也不得不照做,忧心忡忡地与萧清规对视一眼后行礼退下。室内佛龛旁边便只剩下母女二人,和那个掌事的康姑姑。

    康掌事分外熟稔地走到佛龛前,佛龛设着机巧,她轻轻碰了下某处,那尊白玉观音便向下隐入斗柜,两张牌位取而代之。由此可见,萧太后早已暗中祭拜许久。

    自从天女祠阴煞夜过后,萧清规对亡者的牌位总是带着些抗拒的恐惧,下意识捏紧手掌,偏过头去不看牌位上的名字,掌心空落落的,她下意识仓皇四顾,以为萧翊送的十八子念珠又丢了,很快意识到,她出来得匆忙,怕是落在床头了,劫后余生般吐了口气。

    萧太后手里的那炷香已经烧掉了一小截,香灰落在她雍容的袍服上,康管事想上前帮她拂去,她则摆了摆手,命之退下,见萧清规那副软弱的模样,她便淡定转身,将香插进了香炉里,旋即才再度开口。

    “你当着不想亲自上炷香么?哀家以为,你是想的。”

    萧清规始终垂着脑袋,盯向乌黑的地面:“你何曾了解过我?我并不认识他们。”

    “你若当真不认识他们,刚刚何必那般执拗地阻止旭儿,不愿见翊儿出征北朔?”

    “那你又何必要我说得那么清楚?你明知一切,也要看着他与族人兵戈相向,只为了保全你的亲生儿子的江山国土?还是说要他做第二个宋长庚,而我,他深爱着的人,也该与他

    一起赴死于寒沙川?!”

    “住口!”

    那斗柜上的牌位,正是宋长庚与裴素枝,宋长庚的牌位上又多出一列北朔文字,形如游龙,翻译成汉话应是:万俟长庚灵位。

    宋长庚虽是北朔人,却由汉人抚养长大,养父姓宋,养父母死后,宋长庚独自四处飘零,辗转拜师雾山裴掌门,后与裴素枝喜结连理,一同助萧复复国,于元徽元年的春天死在了寒沙川。

    那是元徽十五年,萧翊不知在何处,她孤立无援,丝毫不曾反抗地服下了化骨之药,昏迷七日。苏醒之时,萧复与萧玉华正在争吵,无暇顾及她这个气若游丝的废人,她刚经历了身体上的至极创伤,很快内心又遭受到重击。

    彼时元曦已死,萧恪、萧旭年幼,皆非大才,萧玉华提议立萧翊为太子,劝说萧复悉心教导,必能振兴大誉。

    萧复克制着声音低吼,虽未说缘由,只打定主意不肯让萧翊继承皇位,直到气急才脱口而出,称萧翊乃“胡人血脉”。

    此言倒是蹊跷,誉朝素来以父为族,宫中始终有猜测萧翊生母的流言蜚语,也不过暗讽其母身份低微,绝无一人敢说萧翊非皇室血统。既称萧翊为胡人血脉,那么,他的父亲才应该是北朔人。

    直到萧玉华说到了两个人的名字,素枝,和长庚。

    如今,萧玉华娓娓道来,与其让萧清规胡乱误解,不如她来亲自将往事复原。

    “哀家原本……并不姓萧,不论你们如何看待你们的父皇,可他绝非是个薄幸之人,我不过是个寻常江湖布衣,只因在他复国之时便跟了他,甚至多年无所出,他复国后,还是力排众议立我为后,并为我伪造了个前誉宗室的身份,改为萧姓,数十年来,我与他相敬如宾,唯独争执那么一次,竟叫你听见,实乃天意。”

    萧清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这倒是她所不知的,她终于抬起了头,看向萧玉华。

    萧玉华却不看她,似是愧于与她对视,幽幽望着那双亡魂的牌位,满心愧怍。

    “我本姓裴,裴玉华。玉树琼枝,月素星华。素枝出生那年,师父将我这个弃婴带回雾山,师娘早亡,我与素枝自小感情便好,也算相依为命,犹如亲生姊妹。后来,长庚师兄上山拜师,素枝与长庚朝夕相处,渐生情愫,我自是为他们欢喜的。没过多久,辕哥正苦于复国无望,辗转游至雾山,濯湖畔,离亭中,我们师兄妹三人下山游玩,遇上了他。”

    萧复本名萧辕,因以复国为终身之愿,故而改名为萧复,私底下萧玉华一直

    称他为辕哥,萧清规是知道的。

    回忆那三十多年前的往事,萧玉华的眼中闪过痛楚,艰难地继续说道:“你父皇他当时并不知道素枝与长庚有情,一开始他大抵还对长庚心存芥蒂。长庚虽说着流利的汉话,行为举止全无北朔风气,其实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汉人,可惜那副容貌……翊儿长得更像他娘,却也能让人一眼看出有胡人血统,遑论长庚父母皆是北朔人了。”

    萧复起初爱上的是裴素枝,并非她裴玉华。

    这其中的恩恩怨怨,萧玉华至今仍然难以启齿,她爱上了萧复,并设计了他。

    总之结果算是好的,他们四人同时在雾山大婚,萧复和宋长庚成为了连襟,关系愈发亲厚,并且同图复国大业,拿下第一场胜战的时候,她至今仍记得他们那时有多开心,彻夜饮酒,大醉一场,谁不曾年少气盛过?

    “可我爱上的男子,终究是要做帝王的人。那个注定称孤道寡的皇位,让他做了很多不得已的事情……”

    “便是将手足兄弟和曾经倾慕过的女人逼死到绝境么?你又何尝不是帮凶?”萧清规冷声质问道。

    萧玉华泪湿眼眶,捂着作痛的胸口,低咳了数声,她是真的病了,也老了,并非全然是推脱她的相看礼的借口。

    “我阻止过他,可我终究是个女人,朝政军务我如何能够做主?即便是如今的你,你能阻止一个帝王收起他的杀机么?”

    那即将要传世千年的史书上写,宋长庚、裴素枝率军出兵北朔,不敌北朔铁骑,战死,陆启林驰援不及,也于三日后战死。可宋长庚一个北朔人如何肯攻打自己的故土?

    “当年那场战事到底发生了什么?父皇是否与郑光辅合谋?”

    自那以后,郑光辅愈发受萧复的器重,一路官升至宰相,世人不知内情,可萧清规既已知晓,自然不难怀疑到郑光辅头上。

    “那时他们夫妻俩刚打了一场胜仗,收复江州,因素枝早产,于牙帐中生下翊儿,身子虚弱,不便舟车劳顿,长庚便请命延迟回朝。你父皇到底不肯全然相信他一个北朔人,疑窦愈盛,恐他有反心。素枝与长庚凯旋途中,辕哥一旨调令,命他们夫妇二人前往寒沙川戍边,并非攻打北朔。那时的寒沙川实在是穷苦,饶是素枝百般不舍,还是托亲信将孩子带回永安,交给我暂代抚养,后来,后来……”

    萧清规很想追问萧玉华后来发生了什么,可即便萧玉华不说,她大抵也猜到了。

    “郑光辅也是个多疑之人,为在御前邀宠,迫不及待

    地想将长庚置于死地,陆启林是他的妻弟,他信得过,便派陆启林出兵北朔,大军在寒沙川扎营,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素枝和长庚逼死。他们和一起从雾山出来的亲信一路被逼到九岭,九岭有一座最为陡峭的悬崖,陆启林率了三万大军先行,合攻他们不到百人,将他们悉数杀尽,尸身都未带回。陆启林也因兵寡力弱,不敌北朔,全军覆没。”

    那是萧复复国以来经历过的最惨烈的一仗,即便这场失败由他一手促成。如今他早已与那数万英魂相聚于黄泉,不知是否有人会问,他可后悔?他又是否知错?

    萧清规恨透了他,旋即不禁生出疑惑:“他既从未信过宋长庚,又为何肯收养……”

    话音骤止,她有些说不下去。

    “或许是愧疚。我也舍命相护,一口咬定翊儿就是我亲生的孩子,除非我死,否则断不会眼看着他行灭口之事,我也是会些功夫的。你父皇为翊儿取名为翊,便是下定了决心,不可能将萧家的江山交付给他,我全然理解,只希望他能做个逍遥的王爷,他少时也是极胡闹的,后来大抵是为了凉秋宫中的你,他主动请命前往江州,一切就都变了。”

    萧玉华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苦涩,陷在回忆中喃喃自语:“翊儿真的很像素枝,我想,辕哥大抵也不忍下手罢。”

    萧清规本以为往事就说到这里为止,萧玉华却仍在回忆:“素枝爱穿青衣,袍子上用银线绣着成片的芙蕖,我始终记得在雾山最后的时光,春日多雨,她常在檐下练习刀法,梳堕马髻,钗环发出叮当碎玉声,长刀锋利,可斩断雨幕,而我通过雨幕看见她的笑颜,明眸善睐,顾盼生辉,若是能永远停在那一刹,该有多好。宫中皆知我不喜青绿之色,可我只是没见过再比她适合穿青衣的人,我每每看到青色的东西,哪怕是湖中的荷叶,都不免想起她,随后陷入无尽的哀思……”

    萧清规蓦然间觉得萧玉华的样子很可怜,她对这个母亲初次有了怜惜之情,可也不过是片刻,做不得数。

    萧玉华掏出帕子擦拭干净泪水,似乎就此将前尘往事清扫干净,调转了话头:“今日是你的相看礼,哀家并非无故缺席。当日因心疼旭儿,下意识觉得你欺辱了他,故而偏帮。事后哀家左思右想,这桩婚事终是不妥,如此继续拖延下去,哀家再亲自出面拆婚,也算随了你的心思,你觉得如何?”

    她还是太年少了些,不比萧玉华饱经世事,顷刻间便能从回忆中抽身,面不改色地与她谈论另一桩事。

    萧清规沉吟片刻才讥嘲答道:“我

    的心思?母后果然从未懂过儿臣。儿臣今日既去了相看礼,便已决意将这桩婚事做实,这才是我的心思。”

    萧玉华不免怔愣,思绪飞转着尽力理解,终还是不解:“哀家这三十年来在宫中韬光养晦,即便郑妃最为受宠之时,哀家也不争不抢,从不与她斗,可哀家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你可还记得哀家派给你的那位祝嬷嬷?”

    萧清规心头一紧,强作镇定道:“母后有话不妨直说。”

    “那年翊儿及冠,你十七岁,你们成日里凑在一处,互相扶持,互相依傍,便以为羽翼丰满,可与世俗为敌。可你们那时还是太弱小了,做事总会露些马脚,祝嬷嬷说,亲眼看到你们俩厮混,翊儿……”萧玉华骤然顿住,眼神闪过一丝尖锐,回避了事实,“你那时既已知道他非你亲兄,怕是早有男女之情,哀家后来想过,你若对翊儿当真有情,而非一时新鲜,哀家未尝不愿把你许配给他,不过要费些麻烦……”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萧清规失控地嘶吼道,心头收紧着发出刺痛,呼吸也开始变得艰难,可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时机,逆着这副不争气的身躯也要发出质问,“父皇斩钉截铁地说兄长是他亲子的时候,你在哪儿?二十多年过去,这些往事你又为何对兄长只字不提,你难道忘记了吗?你不敢说罢了!”

    萧玉华捏紧了拳,指甲深深嵌在肉里,又接连咳了数声,平复后才接道:“少时我与素枝一起读经,尤喜欢其中一句,‘内外明彻,净无瑕秽’,我们约定将来若恰好生得一男一女,男孩取名为明彻,女孩取名为无瑕,指腹为婚,你们本该是一对的……”

    “你别说了。”萧清规冷眼看着她,恨意深重,内心翻涌。

    萧玉华继续说道:“哀家亏欠翊儿的,至死怕是也弥补不够了,哀家看得出来,翊儿对你颇不寻常,若说这世间他唯一在乎的人是你也不为过,若能全了你们这桩姻缘,也算……”

    泪水不争气地下落,萧清规忽然跌到萧玉华面前,跪在冰冷的地面上,满眼痛苦地望着她:“我当真是你的亲女儿么?你可曾问过我的意愿?凉秋十四载,多少次我想念着母后的怀抱,如今你告诉我,我不过是可以帮你继续赎罪的棋子。假使你给过我一丝一毫母亲的关爱,我又何以至于爱上自己的兄长?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处在痛苦与煎熬之中,你告诉我,对你来说,我到底是什么?兄长和阿旭都是你的亲儿子,我又是什么?外人么?还是你的翊儿倾慕的女娘,你恰巧也觉得尚可……”

    “清

    规!”萧玉华叹息着叫她的名字,而非景初,“你自然是我的女儿,母后同样亏欠着你,母后总要有去见你父皇的那天,到时翊儿与你相伴一生,哀家也能在泉下安心……”

    她像是不过短暂地暴露了对母亲的渴求,在萧玉华弯腰将她揽入怀中的瞬间用力推开,她明明跪在萧玉华面前,位置极低,语气却变得愈发强硬高傲。

    “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早在我知晓他并非我亲兄,而我的父皇则是逼死他亲生父母的凶手,我就已经下了决定,我萧清规要与他萧翊做一辈子的亲兄妹。为此我筹谋了多少年,付出多少心血,你从来不知道。我与冯玄度必会成婚,而他也会娶妻、纳妾,我会为他精挑细选合意的娘子,而您,您也要长命百岁,看着我与他各自生儿育女,在您面前承欢膝下……”

    “萧清规,你疯了。”萧玉华忽然觉得她极为陌生,红肿的双眼泛着异样的光亮,病态至极,“翊儿岂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哀家确实不敢与他坦白旧事,可如今哀家已经没几年活头,此番他出征不过是为守住寒沙川,并非讨伐北朔,等他回来,哀家自然会将一切陈清……”

    萧清规放声大笑:“笑话,你这叫梦中说梦。”

    “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他愚昧地活着,成为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在这世间,他只会被我愚弄,也唯有我才知道他的疮疤,我不愿拿他当笑话看,谁人又敢?”萧清规跌跌撞撞地起身,嘴角挂着诡异的邪笑,“如今这世间,只剩下你我二人知晓他的身世,念在你生我的情分,我暂不杀你,你若不想福安宫血流成河,最好守住这张嘴,否则我也有办法让你无法开口、无法提笔写字。母后,告诉儿臣,你可想当一个废人?”

    “你当真是失了智了,你要干什么?哀家若执意要说,你现在便将刀架在哀家的脖子上么?”

    “你当我不敢?”

    萧玉华满心惶然地跌坐在榻上,手捂胸口面露痛苦之色,还在发出哀叫,萧清规无动于衷,身体像是恢复了当初的生机一般,眼光发亮,掏出帕子擦拭干涸的泪痕,旋即整理仪妆,从容走到佛龛前,拿下那两张牌位,悉数丢进炭盆中,烧掉上面雕刻的名讳。

    “既是兄长的亲生父母,本宫自然愿代母后祭拜,就不劳烦母后费心了,也省得旁生枝节。”

    萧玉华扑上前去想要将牌位取回,萧清规扯着她的手臂将人拉开,甩到一旁,也不管她是否受伤,转身走到殿门口推开了门。

    寿眉远远候在石阶下,不敢近前

    ,身后立着数位宫女太监,和一队从她公主府调遣过来的府兵,都是她信得过的人,在相看礼之前便已预备齐全,她早就料到与萧玉华必有一场争执。

    萧清规款款步下石阶,夜风分外凛冽,她想着数年来的筹谋,就像当真感觉不到寒冷了一般。

    府兵将福安宫包围守住,她看着被两个太监制着的康管事,淡笑着说道:“康姑姑是服侍母后的老人了,如此年纪也该出宫颐养天年,你无儿无女,唯有一个胞妹独自拉扯个孩子,本宫自会帮你照料,大可放心。至于母后,太医院的杨太医会每日来宫中请平安脉,本宫便在千秋寺为母后吃长斋祈福。”

    康管事被押了下去,连夜送出宫外,其余宫女太监则纷纷入了福安宫侍奉,萧清规感知着那缕恶狠狠的视线,泰然自若地登上步辇。

    回宫途中寿眉忍不住问起:“若是陛下前去探望太后……”

    萧玉华断然不敢与萧旭言说这些,她的师兄师妹因她多疑的丈夫葬身雪原,她的儿子会是什么样的货色她岂会不知?除非她想看到萧翊也死在萧旭手下。

    “阿旭是母后最宠爱的儿子,本宫自然不会阻止他们母子相见。除阿旭外,即便是兄长,也需知会本宫。”

    寿眉低声称是。

    福安宫短暂的波澜就像石头沉入了湖底,而这偌大的皇城之湖依旧波澜不惊。

    萧清规强撑着精力回到嘉宁宫,正想示弱由寿眉搀扶入殿,宫女迎了出来,禀告道:“长公主,王爷来看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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