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
脑子还没转过来,手上已经先有了动作。
谢瑶跟着台下一众人的恭维把手都拍红了。
她从前只听爹爹说太子武功极好，还是头一回见着呢。
“果真好，比哥哥的好多了！”
谢瑶小声凑到谢润耳边。
“你再乱说，这陈大嫂送的镯子就别想要了。”
谢瑶不服气地瞪他,从谢润手中夺走他才拿出来的盒子。
她说的实话罢了。
这一桌就数太子殿下舞的最好呢！
她低着头跟谢润咬耳朵,忽然察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
谢瑶抬起头,顿时一激灵。
“太……太子殿下！”
她小声地行礼,心中忐忑不安。
自个儿声音太大了被殿下听着了？
听说天家人都不喜欢臣民私下议论,不管是恭维还是微词。
昨儿晚上她那番话已是僭越,总不能今儿又给太子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头顶的男人垂下眼，眸中含着清浅的笑意，却站在她跟前不动了。
“我挡着您了？”
谢瑶慌忙拽着谢润往一旁退。
然而退了两步，面前的人还是不动。
目光落在她身上。
“今晚酒楼的膳食还好吗？”
问她？
谢瑶受宠若惊地表示一切都好。
顾长泽嗯了一声。
“孤见你都不抬头,想来是吃的极好的。”
一桌人目光纷纷看过来,谢瑶本忐忑的心反而安然了。
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哪能劳太子如此关心？
必是看着她爹和哥哥的面子上。
丝毫没留意谢润惊讶的目光,谢瑶抬起头，胆子大了些。
觉得自己该礼尚往来。
“也没一直低着头,殿下舞剑我也瞧见了呢。
舞得极好。”
短短四个字落下,顾长泽眼中含笑,终于抬步往前走。
过道极窄,本就站了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谢瑶手中没拿稳的盒子啪嗒一声摔了下去。
“哥,镯子！”
谢瑶惊呼一声弯下腰去捞。
那是隔壁陈大嫂答谢她之前送药给的，一片心意若是摔了可不成！
盒子眨眼间落了下去，谢润还没来
得及伸手去捞,“哗啦——”一声，剑光从眼前闪过，年轻男人头也未回，手中的剑精确无误地在落地之前挑住了那盒子。
“呼！”
谢瑶看着盒子晃悠悠地落在了剑尖，到底是没摔了，悬着的心放回肚子里，她弯腰捞起，又看着那剑蹭的一下被收回去。
顾长泽回身扬眉问她。
“又没拿稳？”
谢瑶脸色红了红。
算起来已是第三回了。
她方才明明觉得自己拿的很稳的，也不知怎的就摔了下去。
还好有太子。
头也没回就能精确接住她的盒子！
谢瑶仰起头，那双眼里充满了赞叹。
“殿下的剑法也太好了！您真厉害。”
顾长泽缓缓摩挲了一下剑柄，眼中含着不明显的笑。
“雕虫小技，不值当谢小姐夸赞。”
谢润怪异地看了顾长泽一眼。
他方才怎么好像眼花地看到太子故意撞了妹妹一下？
还是过道太窄了？
宴席散去，谢瑶抱着盒子一早回了府中，去看那被她丢在家中的小狐狸。
小狐狸上蹿下跳地在她屋子里，差点撞翻了一旁花瓶中的萤火虫。
谢瑶慌忙跑过去把花瓶扶起来，又看到里面两只萤火虫样方。
那天晚上她独自回来，第一回见着了这样漂亮的虫子，忍不住留了两只在花瓶中，没想到第二天却死了。
虽然死了，她也舍不得扔，瞧着这样的颜色，总能想起那一晚惊心动魄的气氛下，她攥着那半截纸一路往山下跑，夏日的风吹得她的心怦怦直跳，到了半山腰最黑的一截，山下找她的谢王却已经原路折返，整个青石洞山一片漆黑。
远处还有鸟的怪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她怕得不行，偏又在这时候踩中一块石头崴了脚。
她跌坐在石头上，往上是一片怪鸟和猛兽的嘶吼声，往下是不知安危漆黑的路，正是不知如何做的时候，一片零星的光出现在了不远处。
莹莹的光亮在漆黑的夜色下照在她身上，漂浮在半空中，无声地指引着一条漆黑窄小的路。
微弱，但又让人安心。
那是谢瑶第一回见到边地的萤火虫。
“嗷嗷——”
小狐狸的声音惊回了她的思绪，谢瑶低下头抱起它。
“你说他会平安么？”
那个教
给她认萤火虫，又陪着她过了惊心动魄半个时辰的男人。
小狐狸不说话，垂着脑袋蹭了蹭她。
那晚的宴席过去，边地又陷入紧绷的备战中。
谢润和谢王几乎整日不着家，谢瑶每日去练场都扑了个空，连着之前那些便宜哥哥们也不见了踪影。
听闻太子为了鼓舞士气，整日住在军营与士兵同吃同睡，一同训练，底下的副将小兵们自然也不得不上心。
第一场真正的战事在八月中，邻国下了战帖，洐帝也八百里加急送了圣旨来。
顾长泽与谢王亲自领兵，一场战事打了两天两夜，谢王妃与谢瑶更在主城悬着心。
大捷的消息在第三天的午后传来，整个主城陷入了沸腾的欢呼中。
两军头一回交战，太子在战场上一马当先，亲自摘下了对方主帅的脑袋，又亲作布阵图，指着大军一路北上，攻破敌军战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消息从主城传到上京，整个大盛上下都对顾长泽赞叹不已。
言太子虽年少，不仅于政务上多有本事，更在战事上立下功绩，有此储君，实是大盛第一幸事。
此一回人人称颂，对太子的赞美之声居高不下。
帝王嘉奖的文书在同日抵达主城，战事焦灼，首战告捷也并未过多庆贺，士兵们一头扎进了接下来的操练中。
这晚谢瑶奉了谢王妃的命，拎着食盒前往练场给谢润送饭。
天色本就昏暗，夏天的晚上闷热，谢瑶为了少走一截，特意选了偏僻的小路。
练场在主城的最北边，往前能看到紧闭的城门，还有青石洞山。
谢瑶一边往坡上走着，没忍住又往那边看了一眼。
“公子……皇上的意思……”
“我知道，我会动手，将东西给我。”
低低的声音冷不丁传入耳边，谢瑶下意识歪了头。
便看见不远处偏僻的树下，一身青衣的人负手而立，面前躬身站着一个信使。
这人午后才入了谢王院子，谢瑶一眼认出那是洐帝派来的信使。
而那一脸漠然低头擦拭手中匕首的人是……
“谁？”
谢瑶还没凑过去细看，前面的人已警觉地发现了她，裴子敬冷漠的神色在看到她的刹那就温和了下来。
“谢小姐，怎么这会过来了？”
他将刀递给了身后的信使，信使面色陡然一沉，警惕地看着她，谢瑶敏锐地
感觉到那目光中的不善。
让她有些抗拒不适。
“裴公子。”
翩翩公子温和笑着走上前，仿佛方才被谢瑶窥见的一抹冷漠不过是错觉而已。
“一个人？”
裴子敬往她身后看了看，这地方离练场还远，四下无人，天色全暗了下来，皎洁的月光也隐在云层里，谢瑶对上他的目光，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裴子敬继续往前走。
他个头高，昏沉的夜色又让谢瑶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却对他突然的靠近极为不适。
“裴公子……”
裴子敬眨眼间到了她跟前，眼中冷漠一闪而过——
“谢小姐头上有一只虫子。”
大手猛地攥住了她披散下来的发丝，刺痛感从发尾扯着头皮而起，谢瑶脖子被迫扬起，另一只手抬起，朝着那脆弱的脖颈而去——
“子敬。”
爽朗清润的声音从练场外响起，来人衣角翩飞，从练场外大步走来。
裴子敬的手倏然收回来，温和转身自然地喊。
“长泽，我正要寻你呢。”
头上的刺痛猛地消散，谢瑶低下头喘着气，浑身僵硬。
她分明觉得裴子敬低头的刹那不是为了替她摘虫子，她分明从他袖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寒光。
还有那双她第一眼看到的冷漠的眸子。
明明身处夏日，谢瑶却觉得浑身如过了水一般，冰凉的很。
顾长泽到了跟前，先看向裴子敬。
两人寒暄了两句，他目光落在谢瑶身上。
“谢小姐也在？”
谢瑶僵着身子没动，裴子敬温和地看着她。
“怎么？我吓着谢小姐了？”
“没……”
谢瑶动了动干涩的嗓子，强迫自己把目光从信使身上移开。
信使早在顾长泽过来的时候就把匕首收回了袖子里，谢瑶却看见那一同收回去的，是昨晚她才在谢王手中见过的布阵图。
还有一个白色的瓷瓶。
皎洁的月光从云层中探出头，照得她脸色苍白。
“什么吓着了？还有你翩翩如玉裴公子能吓着的人？”
顾长泽笑着打趣他，谢瑶依旧没说话，显然有些失态。
据闻太子与裴公子年少相识，裴公子伴读陪侍在东宫，两人知己数年，在战场上是能交付后背的关系。
裴子敬含笑
的目光愈发沉下来
信使脸色更是难看。
久久无声
顾长泽扬眉看过去。
青石洞中
他对谢瑶的第一印象
一个胆小却又勇敢的贵女。
青石洞那般环境
独自走在峭壁边也没把她吓成这样
今晚站在皎月下
她一张芙蓉面却惨白如纸
纤细的身形被风一吹
似乎连手中的食盒都握不住了。
“到底是怎么吓着了？”
心中陡然升起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怜惜
素来一心朝政战事的太子殿下头一回注意到了女子那细微的不对劲
敛了笑意正经问她。
另外两人也齐齐看过去。
冷漠的压迫与杀意不知从何而起
却让谢瑶喘不过气
闷热的夏夜
她浑身如从冷水里过了一遍一样。
咬着牙
蓦然抬头笑起来。
“没啊
今晚太热了
我走过来给哥哥送饭
都晒得有些回不过神了。”
“怪我。”
裴子敬跟着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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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有些歉疚。
“我素不与女子接触
今晚看见谢小姐头上的虫子
本是想替你摘下
却没想到力道重了些
扯着你的头发了。”
谢瑶僵硬地扯着笑意。
“无妨
裴公子也是一番好意。”
“谢小姐何时来的？这么晚了
我还以为是哪的小兵偷偷跑出来了。”
“也就刚到
瞧见裴公子就过来了。”
“毛手毛脚的
下回对姑娘们有点轻重。”
三言两语知道了前因
顾长泽斥了裴子敬一声
转而看她。
“来找谢润？快去吧
等会他又该忙了。”
谢瑶下意识抬起头。
许是出来之前还在练剑
他只穿了一身利落的劲装
头发高高束成了高马尾
褪去一身天家子的贵气
多了些爽朗
剑眉星目
身姿挺拔
真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主帅。
裴子敬温言笑道。
“既然是我的错
我自当对谢小姐赔礼
不如由我送谢小姐吧。”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没动
浑身汗毛直立。
她的神色已经自然
跟裴子敬更是对答如流
瞧着已经从方才的疼痛中缓过神
然而离她近的顾长泽却分明感觉到
她浑身紧绷在一起。
如同那晚闯入青石洞的时候
她以为他是刺客杀手
面上担心地要替他出去寻药
实际早做好了逃走的准备。
明明害怕
怎么还这么笑着？
顾长泽蹙眉。
难道是真被子敬吓到了
却碍于面子不好说？
裴子敬伸手去接她手中的食盒
目光意味不明。
还没靠近
顾长泽蓦然拂了衣袖
看着谢瑶笑道。
“走吧
孤送你。”
温热的指尖在夏夜燥热的风中攥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仿佛被春风拂过
谢瑶僵硬的身子脱力一般放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