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眠春山(种田) > 第 19 章 脂油包
    第19章

    山里一丛丛青枸杞快要熟了,进山的人也多了起来。

    夏日山里火气盛,沾点火就能烧了半座山,一群烟瘾犯了的男人盘腿坐在山脚背阴处,就着干牛粪点了,呼哧咕噜吸着烟。

    石木匠叼着羊角把烟锅子,手里还拎着斧头,也凑在人堆里,瞥见徐祯来,他乐呵呵招呼,“砍木头去?”

    他是徐祯在春山湾为数不多交情还不错的,虽说都是木匠,有点竞争,可两人说起木匠活来都头头是道。徐祯又尊老,每次上门也总会拿些吃食,石木匠早就把他当成小辈看。

    “石叔,我砍点桦木去,”徐祯停住脚跟他寒暄。

    石木匠吸完最后一口烟,他把羊角把别在灰黑的裤腰带上,冲边上交代了句,又跟徐祯说:“俺老汉跟你一道去。”

    徐祯扭头看姜青禾,刚好有人在喊她,姜青禾就推搡了一把他,“你跟石叔走吧。”

    她自己提了篓子往另一边走,喊她的是湾里叫毛杏的年轻小媳妇。

    姜青禾住得离湾里远,平时跟大伙打交道得少,这毛杏她倒是晓得,五月稻田插秧背着娃来了,娃嚎得田里的癞呱子都吓得钻洞躲远了些。

    毛杏脸庞挺大,眼底青黑,手里还拿着黄纸,上头有墨字。

    她腰间拴着个毛口袋,里头有几捆青草,扯出个笑,跟姜青禾并肩走着,她长叹口气,“俺家那个女娃子,姐你也晓得吧,把俺们都磨得睡不成觉。天天哭,这不到师家那里请了符,叫俺贴桃木上。”

    “还得叫人多念念,”毛杏把黄纸递过来,她不识得字,可上头那几句话她都给背下来了。

    小娃夜哭在现代也闹心,但还有医院能瞧,在湾里就靠师家写个符,贴在树木和人走过的路口,请大家帮忙念一念。

    姜青禾没法子,跟着她念,“天皇皇,地皇皇,俺家有个夜哭郎,过路行人念一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毛杏也就是图个安稳,姜青禾打了捆草,问她,“咋不找郎中瞧瞧?”

    “这不去请了,”毛杏把符纸用糨子抹了点,踩进半尺高的草里,用手将符纸按在桃木上,朝东头桦树林那块指了指,“那里起的屋子就是老郎中住的。”

    姜青禾只晓得住了人,之前进来砍柴看到有烟雾,还以为是山里着了,火急火燎跑上去,才知道是从烟囱里冒出来的。

    虽说住山洼子里,可毛杏挺害怕进山的,以前她被山野猪撵过。但娃夜夜哭,婆婆撒手不管,只骂

    到生的女娃还有脸哭,她男人嫌烦直接分屋睡。

    她舍不得十月怀胎掉下来的一块肉,就揣着符纸进山了,一路腿肚子都在打颤,难得碰到个稍微眼熟的,赶紧贴上来。

    “姐,你跟俺一块去吧,”毛杏说着,摸出个麻纸包塞在她手里,“俺做的带馅馍馍你尝尝。”

    别的毛杏吹不起来,可这做馍馍的手艺那也是高个儿里头的高高个。

    姜青禾知晓真情假意,也没推,把自己和了羊奶的馒头给她分了块。然后掰开毛杏的馍馍,馍馍太憨实,她懒得上嘴咬,全都靠掰。

    结果溅出点油星子,姜青禾问她,“做的啥馅?”

    “脂油包,”毛杏也是个馋的,她说:“正经啥大肉买不起,俺就捡别人不要的那点羊油拿过来,熬成羊油不还有点渣。油渣剁了和馍馍渣混在一起,可不是油汪得很。”

    确实,这馍馍很油润,沾着发黄的馍馍,姜青禾嚼了口,还挺暄乎,羊油也不算膻。

    毛杏她觉得姜青禾不像一些婆姨口中说的傲,她打开话匣子开始闲扯,“还有油瓤馍馍,你搅面放点清油,蒸出来喷香。”

    “芽面馅子你晓得不,那些出芽的冬麦拿去磨面,做芽面馍馍还有点甜味哩。”

    姜青禾又捡了根四仰八叉的枯木回来,她拖着那截木头连连点头。

    论起过日子,她属实比不上湾里的女人,那种芽面口感不好,又粘牙又泛甜,可她们就是能找到适合的方法,做芽面馍馍,又发现炒干做炒面,配凉水喝滋味更好,有些人就把麦子闷到发芽。

    两人也有话聊,一路走到桦树林里,里头有一座茅檐草舍,边上有桦木搭的棚子,关着几只鸡鸭。

    还有柳条子混着木条做的篱笆栅栏,院子里摊着好几张用芦苇编的晒席,席上铺着好些干草药。

    毛杏站在外头冲里头喊:“李郎中在家不?”

    “老头子上山薅艾草去了,”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从窗户里探出头喊,“寻他看病进来等哈。”

    姜青禾想着天色还早,索性也陪毛杏进去等会儿,她对这里的郎中还抱有一种怀疑的态度。

    老太太在里头切药材,身上带了一股浓郁的苦味,她走出来问,“家里有谁风黄脑疼了?”

    她瞅瞅毛杏,“你这心思病害得有点严重阿。”

    “可不是咋的,恁瞅俺眼底,再瞅瞅俺的眼睛仁儿,娃夜哭闹得根本没法子睡。”

    老太太问,“给娃拜过干老了没?”

    春山湾有个习俗

    娃有病一直好不了

    又或是受了惊

    夜啼

    就觉得是邪气作怪

    要拜个干老驱邪气。

    干老子也不是随便找的

    通常都是拜八大匠

    也就是石匠、铁匠、木匠、毡匠等。湾里人觉得这些人有胆气

    走南闯北不咋生病

    一定是神灵保佑

    拜了他们为干老子

    娃的病也就好了。

    “还没呢

    娃那么小

    再说也不晓得拜哪家的

    ”毛杏想着确实得拜个干老。

    老太太想了想

    “湾口不新来了户人家

    俺听说里头不就有个木匠。”

    姜青禾还蹲在那看干草药

    闻言差点没蹦起来

    喊道:“他不做干老。”

    老太太一愣

    毛杏哈哈笑

    “甭怕

    ?)

    你男人可做不成干老

    岁数太轻了。”

    “原来你就是山下那户木匠家的啊

    ”老太太笑

    “你看啥时候有空

    给俺家打个木桶。”

    姜青禾抹了把不存在的汗

    只要不提劳什子的干老子

    啥都好说。

    老郎中还没那么快能回来

    老太太就让她们坐着。她闲不住

    自己取了剥下来的柳树皮来

    外头的炉子里生了火

    把柳树皮在火上一点点烧

    轻轻地燎。

    姜青禾蹲在旁边饶有兴致地问

    “婆

    你这个也是做药材吗?”

    老太太摇头

    她骨节粗大的手慢慢翻烤

    皱巴巴的脸上浮现一点笑

    “闺女

    俺也不晓得你忌不忌讳

    这都是做骑马布子的。”

    在这里

    骑马布子就是月经带的称呼

    湾里女人来月事就用粗布叠几层

    干了后再拿出来洗

    通常硬邦邦的

    得放热水里泡好久

    洗到发软晒干

    收起来下次再用。

    也有往里装草木灰

    稍微好一点的人家

    会用羊毛来代替棉花。

    姜青禾来这最窘迫的时候

    拆了一件羊皮袄子做了月事带

    那时她每一天都无比怀念后世的卫生巾。

    “这咋做?”姜青禾真的好奇

    毛杏走远了去瞧瞧郎中

    没在这

    老太太也就敞开了跟她说。

    “你去剥柳树皮

    不用晒太干

    放火上烤

    ”老太太把柳树皮两头折起

    已经没那么硬邦了

    “要是能折好几道

    柳树皮烤软了就不用再烤。”

    然后顺着柳树皮的纤维

    一点点撕成细丝

    再上手揉

    揉到明显蓬松后

    还得晾

    晾干后就填进布带里

    月事来的时候就能用。

    比草木灰要轻便

    又比羊毛要省

    没哪几家女人来月事用得起羊毛的

    但柳条满山遍野到处都是。

    姜青禾眼神还是充满疑惑

    她又没好意思问

    老太太一生经过那么多事

    哪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即爽朗大笑

    “闺女你想啥呢

    老婆子咋可能给自己用。”

    她说完声音又渐渐低下来

    “俺这不是给那些不省事的丫头子用的

    娘在娘也不管

    没娘就更不晓得咋弄哩。”

    老太太想起那些丫头子

    曾经她教她们咋做

    可连出来抽出空烤柳条的时间都没有。

    忙着屋里屋外打扫

    去割草

    去捡柴拾粪洗衣裳

    没半点空闲。老太太心软

    就让她们每次上山的时候过来拿。

    这也让姜青禾想起她来初潮的时候

    虽说学过知识不恐慌

    可每个月都会为此发愁

    她的青春期充斥着月经贫困这四个字。

    她低下头软声说:“婆

    我帮你一起烤。”

    什么割草

    攘柴

    找枸杞子

    她都忘了

    抽出一个下午

    就当帮帮曾经那个极其窘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