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簪我长安花 > 第 101 章
    “立后?”

    阿妩听了这两个字,唇畔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这却让费心观察她神情的那些侍女们狠狠地大吃一惊。

    按照她们的想象,这位得幸君上的美人原应当欣喜若狂,她们作为报喜信的人,也会得到丰厚的赏赐。

    怎么……事情跟她们所想的不一样呢?

    阿妩确实只高兴了一下,这高兴中甚至没有多少意外的成分。要知道以谢蕴的品格,认准了她却不封她为后,才算是咄咄怪事。

    浅浅的欣喜掠过心窍,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的思索。

    立后,乃是一个皇帝名正言顺之举。而她作为外祖的孙辈,身份也足够担得起后位。

    朝中应当不会有什么反对的声音才对吧?

    没想到,还真有。

    谢蕴下立后的圣旨,对文武百官来说既意外又不意外。早在许久之前,户部尚书就同他们透过底:今上坐稳御书房后第一次召见他,就隐隐提过一嘴皇后仪仗之事。

    说不得,那时候他心里便有人选了。

    然而,待此人选出来之时,所有人皆吃了一惊:唐氏?这女子是谁,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

    有知晓市井八卦的,听说过此人似与写了《关锁记》的探花郎陈甫有些瓜葛。然而更多的目光,却放在她与陈家人的关系上。

    陈太师的外孙女?

    难不成新朝一立陈家就起复,是因为这个?

    圣旨一下,陈朝安和陈弈英每日上朝之时,就要从羡慕、嫉妒、鄙夷……种种复杂的目光之中穿行而过。但他们从容不迫得很,也吝啬得很,半个眼神也不肯回应。

    唯独站定在那位新调回京城的原湖广布政使司、现工部右侍郎的郑大人面前,父子二人眼皮子一掀、鼻孔一哼,明晃晃地表达了对郑大人的不喜。

    而郑大人

    其他大臣:?

    按理说,这郑大人常年外任于湖广,陈太师在先帝朝又闲居于家中,两人应当没什么矛盾罢?

    大臣们彼此交换了眼神,心里不约而同地泛起了嘀咕。罢朝之后却各显了神通,用尽了手段打听个中内情。

    没办法啊。

    再怎么腹诽陈家攀着后宫裙裾而起复,人家陈太师也是实打实的三代辅政老臣,门生遍布了半个朝堂。现下又得了新帝的看重,是他们惹不起的人。

    这一打听,还当真有人打听出来了:“原来这郑大人的孙女,

    曾经抢了宫中那位皇后娘娘的婚事。”

    朝堂的兖兖诸公不了解内情,常年内宅走动的夫人们却谙熟个中门道。

    “听人说,这皇后娘娘原与那英国公府的少公子青梅竹马、缔有婚约,却被这郑家姑娘横插一脚,把好婚事生生夺了去。”

    末了,有的人还会故作神秘,遮遮掩掩道:“听说啊,这位郑姑娘她呢,是靠着生米煮成熟饭,才坐上了国公府少夫人的位置。”

    “……”

    人人听闻此事之后,皆是满面的无语。

    英国公罗鸿,自他老子故去之后,只荫了爵位和宅子,军中的势力却一概没继承下来。超品的国公虽然听起来是好听,可偌大的中枢早已没了他的立锥之地。

    为着这样人家的少夫人的位置,把自己的清白搭进去了,还见罪了马上要登上凤位的娘娘。当真值得么?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郑月秋觉得值或者不值,只有她自己方才知晓。可是听说她被家中人强令着押到宫中,被迫前来道歉,人人都能猜到她有多难堪。

    就连阿妩,也不例外。

    第一次听说这事儿的时候,她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是谁要来求见我?”

    “回娘娘,英国公少夫人郑氏。”底下的宫女答道。

    阿妩神色难辨,朱唇抿出一条缝来。宫女见状便道:“娘娘千金贵体,一个无品级的命妇罢了,若是不想见自可以不见的。又或者让她等候些时辰也好。”

    “算了。”

    她摇了摇头:“外面的日头大,有什么事还是让她进来说罢。她若是晒坏了,这笔账还要落在我头上来。”

    宫女道:“是。”

    不多时,一个身着宽绰裙裳,梳妇人发髻的女子走来。她的眉眼微散,与阿妩一个月前的记忆并不一样——大约是怀着孕所致的。

    通身上下,最凸出的便是郑月秋的肚子。

    她一见阿妩就跪下,那肚子也随着她大幅的动作摇晃,看得人心惊胆战:“罪妇郑月秋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

    郑月秋在她的面前,从来都肆意妄为。何时像今日这般,眼角眉梢皆是颤抖的惧意?毫不遮掩的嚣张跋扈也好,写在脸上的诡谲算计也好,此刻皆消失得无影无踪。

    阿妩并不是以德报怨的圣人,此刻也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

    大约,权势确实是个好东西?能让满身刺的人,收敛得如眼前一般柔弱无依。

    也许是上首长久的沉默,让郑月秋感到不安。她跪下之后又捂着肚子,战战兢兢磕了一个头,坐足了只有祭祀时才有的全套礼仪。

    “娘娘……”

    “他们派你来,是想做什么呢?”阿妩问道。

    郑月秋的表情似乎裂开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娘娘,罪妇是特地来给您赔罪的。”

    阿妩闻言,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在把她当傻子哄呢?

    “他们是觉得,让你一个身怀六甲孕妇特地来道歉,我就会心软放过英国公府。忘掉之前你们全家是怎么对我的?还是忘掉那一日在茶楼里看到罗元绍对陛下心怀怨愤?”

    “啪”地一声。

    郑月秋立着的半个身子,倏然往前倾倒,

    阿妩朝着宫女抬了抬下巴,左右就各有伶俐之人把近乎于趴在地上的女子扶了起来。

    “娘娘,从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郑月秋见阿妩并未多加刁难,心底隐隐存了一道希望,转瞬就要哭诉起来。

    逆料甫一出口对上了阿妩的神情,就兀地噤了声。

    “有眼不识泰山。也就是说若我不是泰山,若我没有一道谢蕴封后的圣旨,就永远得不到你们的道歉,是么?”她问。

    “不是,不是的。”郑月秋连忙摇头,却被打断了去。

    “其实国公府若是想登门来求情,最应当派来的,不是你、不是罗元绍,而是郑夫人。这府上一百多口人,谁堂堂正正地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也就她一个人罢。”阿妩讽刺道。

    郑夫人虽然没有过问她,也不曾害过她。

    唯一一回半逼迫、半暗示她参加范家的小宴,也是为了顺利让她和罗元绍结亲,而不是耍什么小动作。

    而以郑夫人的性格,也不会把怀孕的侄女派出来求和。至少她对待侄女,比府上其他人更多了数分的真心。

    “所以,是谁想出这个主意,派你来当挡箭牌的?”

    眼见着郑月秋又要摇头,阿妩也忍不住做了一回恶人:“你想好了,说了也就罢了。你若是执意否认,我也不介意把始作俑者的帐,算在你肚子里的孩子身上。留下你们一家人,待它长大了再行清算。”

    阿妩模仿谢蕴谢蕴的语气,故作冷静且疏淡。

    但郑月秋大约从没见过她这样子说话,此刻竟从中听出一股不详之感来,手背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说!莫要牵扯我的孩子!”

    阿妩:……

    没想到,装“谢蕴”竟然这么好用。

    郑月秋一旦下定了决心,供起人来就毫不留情:“是罗元绍让我来的。他说唐……娘娘您身居高位,必然爱惜名声,不会对身怀六甲之人做什么的。”

    阿妩险些笑出声来:“换句话说,若我对怀孕的你做了什么,这皇后的名声就别想要了,是么?”

    “娘娘,都是罗元绍指使我的。他还出主意说,若是您有意刁难于我,就让我故意装出晕倒之态,然后想尽办法被人看到……”

    该怎么说呢?

    恶心至极的两手准备,不愧是罗元绍的风格。和当初想去郑月秋为妻、再纳她做妾如出一辙的恶心。

    而且,不仅罗元绍厌恶她至深。郑月秋怕是孕中也吃了不少苦头啊。她还记得几个月前,她还是满心满意地记挂着罗元绍。这才多久过去,就能为了未出生的孩子毫不留情地出卖丈夫?

    “娘娘,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啊。您如何罚我都行,千万莫要计较在它身上。”

    郑月秋忽地几步抓住了阿妩的手:“您和皇上以后也会有孩子的,就请您体谅我做母亲的一片苦心罢。”

    却在抓住之前,被无情地拒绝了。

    阿妩乌莹莹的眸子,闪动着微微的波光:“你说腹中孩子无辜,那你和罗元绍行鬼魅之事时,可有想过倘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它也会被父母牵连?”

    “既然做父母的都不曾想过。为何又来劳烦我一个外人,特地来替它着想呢?”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不容置疑之感:“谢蕴非是公报私仇的人,你英国公从前无论府做了什么得罪他的事,他都会依法而行。”

    虽然,时常在碰上她的事例外。而自己要做的,就是守护着他的准绳,不让旁人,甚至是自己歪曲半点。

    “娘娘,我……”

    “你回去罢。”

    随着一声逐客令下,两个宫女便架住郑月秋的两条手臂,平平稳稳、又不容挣扎地把她送到了宫外。

    阿妩望着她的背影,唯有唏嘘。

    她不想让谢蕴为了她出头,而背上什么“枕头风”之类的恶名。可按照英国公府一贯的作风,和他们与先帝二皇子暗中接触的事迹来看,落入谢蕴手中是迟早之事。

    -

    当日的晚些时侯,谢蕴来到了后殿。挥手驱散了下人之后,看见阿妩第一面就问:“听说英国公有人来找你了?可有说什么?”

    “别理他们,说了两句话被我打发走了。”

    虽然谢蕴未必不知晓两人交谈的细节,但阿妩此语就等于一锤定音,按下了此事。

    ▍喃喃果)

    果然,谢蕴微微颔首,没有再问。

    “不过,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你说倘若咱们以后是要离开这里,把这个位置留给惠儿。那是不是……咳……应当节制一些才好?免得提前生下了子嗣,让惠儿以后为难?”

    其实,阿妩说得相当隐晦了。何止让三皇子为难,也是让满朝文武大臣为难。一个不小心,就要引来一场巨大风波的。

    逆料,谢蕴的注意点根本不在此处。他剑眉微微一挑,好似当真十成十的讶异:“难道阿妩不知,宫中有不须节制便可避孕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