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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其实很寻常，和平日没什么不同。
黎里仍是一大清早就被楼下弟弟的叫闹声吵醒，心情阴沉。她躺在床上，忽然就决定，她不要去学校。
她时常会在醒来的那一刻冒出这样的想法，又每次都会在挣扎之后，压抑住本能。
但那天，黎里完全放松了自己。
她望着灰白的天花板，静默地躺着。家里人竟一个不知她还在楼上，没去学校。
待木窗外天光渐白，继父送那小屁孩去上学了。屋子安静下来，只剩母亲沉默地在家中来回，洗碗，洗衣，拖地，淘，做糍粑。
印花玻璃的窗外，树影摇动，虚掩的窗缝里飘来一丝丝清新的蒸糍粑香。
黎里在那香气中又躺了会儿，起床洗漱，背上书包下楼。
何莲青听到动静，见她还在家中，愣了一下；但什么也没说，给她塞了碗煎糍粑，还撒了白糖。
黎里边走边吃，出了秋槐坊，早餐也吃完了，一次性塑料碗扔进垃圾桶。
翻上大堤，又见长江。
黎里没打算去学校，她坐在防波堤的坡顶，眺望萧瑟衰落的江滩。
时至冬季，江水又落了一些，露出大片荒草丛生的滩涂。防波堤被阳光照得灰白。斜堤上的石砖缝里，枯草在冷风中挣扎。
坐了不知多久，谢菡发来微信，说来找她玩，一起去江边放风筝。
黎里：「你不上课？」
谢菡：「我跟老师请假说我痛经痛得不行了。」
黎里：「……」
没一会儿，谢菡就来了。
黎里看见她背后的风筝，纳闷：“你怎么搞了个章鱼？”
谢菡：？？？
她大叫：“睁大你眼睛看清楚！这是蝴蝶！拖着尾巴！”
黎里：“你梦里的蝴蝶长尾巴。”
谢菡：“装饰！装饰啊！你有没有想象力？”
两人走下防波堤，到江边滩涂，找了处草短开阔的地带。
谢菡在一旁捣鼓风筝，黎里依然没什么心情，她看着不远处浅浅一滩清净如练的江水，任风吹着，心上一阵凉意。
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一切都没意思透了。
江水年复一年地流淌，涨了退，退了涨；岸边的房屋或变老变黄，或拆了又建，或拔地而起；人流忙忙碌碌，来来往往，有什么意思呢。
她突然说：“我不想书了。”
谢菡刚把风筝抛上空，正拉风筝线，头也不回：“切，你哪天了？”
“我是说，学校也不去了。”
谢菡立马回头：“什么？！”
江风一涌，风筝砸在她头上，她捂着脑袋叫：“不去学校你去哪儿？”
黎里：“再也是浪费时间。我这文化成绩，上不了好学校的。”
谢菡：“可你架子鼓打得不错啊。你不是很喜欢吗？”
“但一点快乐都没有。跟个机械一样。明明小时候打鼓很开心
的。”黎里倒在防波堤上望天。天空是一大片淡淡的蓝()?()，
又高又远()?()，
有看不见的清风吹过。
“我文化课还那么差()?()，
只能去很差的学校。学费又高?()?Θ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我妈也挣不了多少钱。我干嘛花她养老钱？”她越说越烦心，“而且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不如找个乐队，挣钱养自己。你说，我在学校耽误这半年干嘛？”
“起码拿个毕业证啊。”
黎里没吭声。
“你这次统考应该考得还不错吧，但上不上下不下，文化课又跟不上，马上校考又得选学校。所以心里失落，担心未来了？”
黎里不语。
或许是，或许是别的。
谢菡盘腿坐在她旁边，陪她静处了一会儿，摸摸她蓬松漂亮的长发：“阿黎，你长得这么好看，不用担心未来。等你去了大学，哪怕是不好的大学，你打打架子鼓，当个主播，当个网红，也能养活自己。”
“算了吧，我可受不了网友的气。谁骂我一句，我骂他一百句。不被喷死才怪。”
“那我当你经纪人嘛，你的社交媒体我来管。怎么样？”
“……”黎里说，“你又开始做梦了。”
“哎呀，怎么不可以？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黎里没搭理这茬：“明年毕业了，就去X市，酒吧乐队找份工作，挺好。”
两人各说各的，各自规划一番，渐渐安静下去。
黎里望天空：“你去放风筝吧。我想看你放风筝。”
谢菡立马起了身。
黎里躺在地上。
江风吹动发丝，撩在脸颊上，痒痒的。天空更蓝了些，是燕羽学生证件照背景里的那种天蓝。
过了会儿，浮云散去，天光大亮，光线刺激得她眼睛酸痛，差点泌出泪来。不知这无端的烦闷与伤感是怎么回事，明明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闻见了枯草的气味，脑中杂念抛开，一切放空。
她闭眼听风吹草地窸窣，等眼睛的疲惫缓和了点儿，她重新睁眼，就见那只蝴蝶风筝已经飞起来了，拖着长长的尾巴在蓝天中振翅，像在天空的海洋里游泳。
很自在的样子。
黎里看着，心情舒朗了些。只是意识深处某个说不明的地方，还剩那么一丝烦绪，像一根细细的风筝线，隐隐袅袅缠绕心头，挥不去，扯不断。
中午，谢菡收了风筝，两人骑上共享单车去城里吃串串。
江州的共享单车都是定点放置，黎里骑到离串串店最近的一处安置点，刚把单车停好，谢菡摇摇她手臂，抬下巴指给她看。
街对面是江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车水马龙，人群熙攘。医院进出的大都是行色匆匆的中年人，所以燕羽的身影格外显眼。
他高高瘦瘦的，身形是少年才会有的单薄青涩，虽戴着黑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黎里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燕羽塞着耳机，背着单肩包，半张侧脸和脖子被阳光照得虚白。他低头避让着人群，走出医院大门，站在一株落叶乔木
下。枯枝的影子在他灰色的羽绒服上投印出斑驳无序的线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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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手插在兜里，头低得很低，剧烈地咳嗽了两下。露出的下半截脸，格外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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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他母亲从医院出来了。女人肩上也挎着个大袋子，鼓鼓囊囊似乎装着换洗衣物，手里还拿着条围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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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不及孩子个头高，伸着手要给他围围巾，他别过头躲开去，只身往前走。她忙跟上儿子，想去挽他的手。但燕羽再次避开她的手臂，似乎不愿与她有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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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菡奇怪：“他生病了吗？不会这段时间一直在住院吧？”
黎里没说话，很轻地拧了一下眉心。
……
几十根串串和两罐雪碧下肚，黎里回血了，沉闷心绪扫了大半。
今天下午是乐理课、视唱课跟排练，黎里没打算去。她想去游戏室玩抓鱼机和投篮，谢菡想玩赛车和抓娃娃，两人一拍即合。
两个好友吃完串串，单车骑行到商场。因是工作日，游戏室里几乎没客人，只有几个员工趴在柜台边玩手机。
两人乐得人少，一次性兑换了两百多个游戏币，分装在两个小筐里。
黎里打算直奔抓鱼机区域，但谢菡想抓娃娃。黎里说行，分头行动。可谢菡不肯，说一个人抓娃娃没气氛，非拖上她一起。
黎里：“你抓个娃娃要什么气氛，我围个草裙在旁边给你跳wakawaka吗？撒手！”
谢菡不放手，缠得黎里篮子里的游戏币晃得唰唰响：“好阿黎，过会儿你玩抓鱼机我也给你助威。”
“不用。”黎里说，“傻子才抓娃娃，这就是智商税。”
谢菡叫：“你玩抓鱼机就不是智商税啦！！！那个马里奥好不好看嘛，我抓了给你嘛。”
黎里嫌弃：“不要，我要那个龙猫。”
“好吧，抓龙猫。”
黎里捧着两个小筐，斜靠在娃娃机柜上等待。她无语地看着谢菡投币、念咒语、摇动摇柄、拍按钮、啊啊啊鬼叫、懊恼尖叫、投币——无限循环。
三十几个币进去了，别说龙猫了，一片叶子都没抓到。
黎里摇了摇小筐，说：“小谢美女，你猜猜这一百个币够你抓一个娃娃吗？”
谢菡瞪她一眼，往四周一看，眼睛一亮，抓住黎里的手就往隔壁走廊跑：“那里有个抓娃娃高手！观摩一下！”
隔着一两排透明的娃娃机，黎里隐约看见有个瘦瘦高高的男孩儿背对着她们站在一台娃娃机前，他身上斜挎着的黄色动漫缎带上挂了十几个娃娃，马里奥、哆啦A梦、长毛兔、独角兽、龙猫、小僵尸、唐老鸭、黛西……挤成一簇缀在他侧后腰上。
待绕上那条走廊，两人一愣，是认识的人。
游戏室里暖风太足，燕羽穿着宽松的粉色毛衣和牛仔裤。他的单肩书包放在脚边的地上，倚靠着他的脚踝和小腿，像一只灰色的安静的小动物。
艺校里的男生普遍要比普高的会打扮，江州艺校也有很多男生会穿粉色的T恤、卫衣或毛衣。但少有他穿得气质这么干净清爽的。
那粉色很衬他的皮肤，使得他看上去温润而柔和；毛衣质感也好，舒展又柔软地垂挂在他身上，隐约勾勒出少年纤瘦又挺阔的肩膀。
他微弓着腰，一手摁着操作台，一手摁着红色按钮，侧脸异常专注，紧盯着娃娃机里的爪子。
机器里的光反射在他脸上，照得他的侧脸如漫画勾勒的一般。
但，爪子一松，熊熊掉了下去，没落进出口。
他站直了，微扬起下巴，似乎是叹了口气，想重新再来，一转头，看见了谢菡和黎里。
谢菡率先跟他打了个招呼，招招手：“哈喽，燕羽。”
燕羽微抿嘴唇，极轻地颔了下首，算是礼貌了。
他眼神避让了一下，并不看黎里；黎里也不看他，转身就走，谢菡把她拉住：“你去哪儿？”
黎里摇了摇自己的游戏币：“我还一个都没玩呢，姐姐。”
没想谢菡一扭头，又悲伤又恳切地对燕羽说：“燕羽，大家都是同学，就不能和好吗？黎里因为你的事，都不想书了呢。”
燕羽这下一愣，看向黎里了。
而黎里瞪了眼看向谢菡：？？？你可真TM的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