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你搞错了吧？”
薛紫菀震惊地看着陆尚宫，满脸怀疑。在京城，她家世平平，既不是奇货可居的王侯贵女，也不是声名远播的相府才女。再者，皇贵妃身边的女官，地位尊崇，用得着亲力亲为来京郊对个寡妇笑脸相迎？八成是个拐子。
思虑至此，薛紫菀心中警铃大作，不欲多言，转身想要离去。
陆尚宫早已料到可能会碰钉子，所以只身前来。虽然督主吩咐过不可强求，但如今他命在旦夕，哪里还有选择余地。就由她来做这恶人罢。
“姑娘请留步！我家督主如今一病不起，贵妃娘娘情急之下请旨赐婚，钦天监算出姑娘与督主命理相合，能逢凶化吉。老身此番是受了督主的嘱托，并非有意冒犯。”
薛紫菀见她言辞恳切，举止得体，又拿得出宫中女官腰牌，便缓和了态度：“督主嘱托你来的？可有信物为证？”
“有，”陆尚宫很实在，直接递上刻有西缉事厂都督字样的银镶玉盒，“我们督主说，无论事情成与不成，这是见面礼。”
薛紫菀接过略打开看了看，立刻被一支金碧辉煌的九凤衔珠步摇簪晃花眼。正愁生计呢，就有人递枕头，她可不是那等清高人物，当即不动声色地笑纳了：“既如此，那你将督主的意思，说与我听听。”
陆尚宫很稀罕这般审时度势、善于变通的姑娘家，在堂屋落座后，便和声细气，将紧要事从细细分说了一遍。听完陆尚宫的话，薛紫菀惊呼：“这不就是冲喜！”
陆尚宫没打算隐瞒，点头到：“不错。我们的督主说，姑娘你若愿意，就六礼俱全，明媒正娶迎进门做正经夫人。若不愿意，也不为难于你。”
薛紫菀从未想到冲喜这么荒唐的事会轮到自己。作为唯物主义者，她从来不信鬼神说，连风靡论坛的抽卡玄学都没参与过。可如今，穿越这么超自然的事，都发生在她身上了……
看着手里千金的掐丝珐琅彩嵌珍珠匣子和九凤衔珠步摇簪，她心思转了又转，想到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也没啥雄心壮志，便宜爹和嫡母也不把她当回事，往后的日子只怕要么深宅大院守寡带娃，要么古庙画堂吃斋念佛，的确不如风风光光重新嫁个厉害夫君。
可她仍有顾虑：“可倘若冲喜失败呢？会不会怪罪于我，将我赐死、殉葬、落狱……”
话未说完，陆尚宫已经惊恐地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嘴：“姑娘慎言。督主危在旦夕，切莫再说不吉利的话。你与督主的姻缘，是国师金口玉言卜算的，绝不会出错。若有万一，将来你也只会以锦衣侯夫人的身份，锦衣玉食，儿孙绕膝，颐养天年。”
听到儿孙绕膝、颐养天年，薛紫菀心里最后一点疑虑，其实就烟消云散了。
给伯府二公子守寡还要她自己费尽心机谋划生计，西厂督主毕竟是贵妃养子，给他守寡什么事都不用自己操心，不知多有安逸。
但薛紫菀仍谨慎地按捺住心动神色，强装纠结苦恼：“此话当真？我身份低微又是庶女，刚死了未婚夫转头就改嫁，实在是害怕……”
陆尚宫看她一脸纠结()?()，
连忙保证到：“姑娘放心()?()，
我们督主秉性温柔(s)?()，
家中人丁简单?[(．)]??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既无妾侍要应付，也无亲族得照料，过门后，你只需照顾好督主便可。再者，成为督主夫人后，除了皇贵妃娘娘，其他命妇，都……姑娘明白不？”
话说到这份上，薛紫菀心里早已松动。只是，西厂都督是内官，与正常男子不同，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癖好？
可这叫她怎么好意思问出口？思虑再三，薛紫菀只好说：“还有一件事，我得问过督主本人才能决断。不知道可否……”
“可以。”见劝动了她，陆尚宫大喜过望，当即抓住她的手边说边往外走：“时间紧迫，不如现在就动身吧？都督府马车就在附近。我与姑娘说剧体己话，姑娘这处别业年久失修实在不能住人，如今回员外郎府上也不大方便，不若就在都督府备嫁罢。”
薛紫菀表面上只是矜持地点点头，心里其实乐意急了。伯府那别业死气沉沉，就跟鬼宅差不多。若有别的地方住，谁要住那里。
马车一路疾驰赶到位于内城的西厂都督府。
西厂都督府是前朝庆王府原样扩建而成，占了整条长义街。在这大雪天里，府中依然花草繁盛、异香扑鼻，松柏山石间白鹭飞翩、麋鹿漫步，时不时还有御马监带刀内卫警觉地四处巡视，匆匆一瞥，就尽显皇家清贵气派。
薛紫菀被陆尚宫从侧门进了府。
一路上，回廊曲径通幽，庭院泉水潺潺，由于两侧有竹帘和火盆，人走在檐下完全没有吹到冷风，只觉温暖如春。这样的条件，在现代都奢侈。
临近内院正房时，陆尚宫让小黄门伺候薛紫菀在外间小坐，自己进去禀报督主。
尽管外头大雪纷飞，但薛紫菀拢着手炉并不觉得天寒地冻，反而被香气熏得昏昏然。因着霍连城重伤垂危，小黄门大气不敢出，头低得和金砖平视，反倒叫她有机会偷偷瞧上一瞧帘子后的暖阁。
隔着朦朦胧胧的纱帘，她只看到一个清隽硕长的身影，穿着光彩华美的赭黄寝衣，虚弱地倚在贵妃榻上，被一圈儿人围着伺候。
其中，除了两个大宦官模样的弯腰听命，其余人等全敛声屏气半跪着小心伺候。
满屋子都在赔小心，可榻上俊得宛如天人下凡的年轻的督主面无表情，似乎是被浓苦的药味给熏得烦闷了，眉眼间流露出凌厉的神色，分明只是内官，却有着赫赫天威。
这样遥不可及的人，真愿意娶个寡妇做正妻？薛紫菀心里直打退堂鼓之际，耳畔响起了陆尚宫的声音：“薛姑娘，快随我去见督主罢。”
可能是原主记忆作祟，薛紫菀感觉自己手心紧张得冒汗了。
之前只是和伯府二公子订亲，就被碎嘴不知用了什么龌龊手段，竟攀上了那样的高枝。好端端的婚事，硬是被泼了上脏水。伯夫人得知后，不但不帮忙澄清，还派个老妈妈到府上来训斥，弄得场面十分难堪，合府上下抬不起头来。
如今要和权势熏天的西厂厂督相看，还要问那种特殊话题，叫人如何不惶恐。
薛紫菀被陆尚宫引着走进暖阁，距离贵妃榻只三步远距离时才停步。
霍连城因在病中，他只戴着儒雅的黑色提花绸幅巾，长长的后披衬得他愈发星眉剑目、面若冠玉。一屏一息像极现代仙偶剧里温和有礼的美强惨病娇帝君，就连打量她的眼神，也是温和沉静的。
但薛紫菀还是心口扑通狂跳，恍惚间犹似上辈子撞大运抽中上台和顶流巨星握手，被自相形惭和无地自容裹挟着，差点连呼吸都忘记，只记得陆尚宫教过要行礼：“见、见过督主。”
点点头：“不必多礼。既是贵妃选中你，你有何疑问或条件，不妨直言。”
霍连城清泠疏淡的优雅姿态，宛若溶溶雪夜里的柔和的月光。教人明知高处不胜寒，也还是心生向往。薛紫菀望着他发了会儿呆，才察觉自己走了神。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垂眸正色道：“请督主屏退左右。”
霍连城略抬了抬手指，屋子里伺候的人便自动敛神凝息鱼贯而出，没发出半点声响。只有陆尚宫稍有迟疑，走出暖阁后仍不放心地回头张望。唯恐她家金贵的督主没人伺候说句话就会被累倒。
人都走后，他指了指榻前的椅子：“坐下说话。”
是离他很近的位置，薛紫菀有些紧张，低着头看都不敢看他。但转念一想，若一直这般害羞下去，何时才能在找到机会将心中疑虑问个清楚？有些事，不事先说好，过了时辰再提就晚了。
薛紫菀定了定神，慢慢抬起了眼帘，恰好对上一双幽深的桃花眼。
霍连城身心疲乏，垂着眸子倦怠地放空。忽然间，一张白皙的鹅蛋小脸凑到他面前，好奇的眼神和上苑新生的幼鹿一般纯净。
模样十分明媚乖驯，楚楚可怜的气质像极雨后带露的粉池芍药、温婉柔和的珍珠。有趣的是，虽然未婚夫婿新丧，但她全无悲戚神色，满脸粉霞饱含欢喜雀跃。
薛紫菀也在仔细打量这位权倾朝野、颇具传奇色彩的年轻督主。民间都说他通身气派皇长与子神似，原本她是不信的。没想到他尽管脸色苍白身形消瘦，也依然矜贵雅正，自有一番沉静从容风度，当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而且，的确与她年貌相仿，如若婚配，论理，的确是她占大便宜。只是这样的俊美男子，竟是内官，不能行夫妻敦伦，到底可惜了些……
意识到自己想入非非后，薛紫菀倏地红了脸颊。霍督主倒是淡定，施施然开口，将她的窘迫又增添了几分：“看来三娘子很满意这桩婚事，不知陆尚宫可有将实情告知于你？”
岂止是告知实情！陆尚宫她反悔冲喜见死不救，一路上滔滔不绝，恨不得将她家督主夸出一朵花来。尤其是霍连城儿时在皇贵妃宫里如金枝玉叶般被教养长大这事儿，反复强调了许多遍。
薛紫菀点点头：“督主的情况我已知晓。只还有几桩小事需督主亲自解答。”
“既要成亲，有话但说无妨。”霍连城自幼书明理，骑射报国，多年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从来不信怪力乱神之事。此番全是为着皇贵妃
的心意，没有半点儿女私情。于他而言，冲喜这事与其说成亲，不若说是交易。
薛紫菀当然想直言不讳。只是，她一个刚守丧中的望门寡大谈“督主是否能人道”
未免太不矜持了。可若不问，她这冲喜不就是“对食”
么？对食可不止面对面吃饭这么简单。
她低头沉默语塞，反叫霍连城直接会错了意，咳嗽了几声，淡淡地说到：“倘若你旧情难了，我便寻个借口打发了，不牵连旁人。”
没想到霍连城竟会以为她旧情难了，薛紫菀赶紧澄清到：“我确实心有顾虑，只是担忧直言是否妥当，未曾想竟令督主会错意。那我便直言，还请者见谅——不知道督主可有特殊喜好，我怕到时候我应付不了……”
薛紫菀说完，不由得脸一脸。霍连城是个聪明人，见状心中明了，亦红了脸。不自然地别开头，佯装镇定到：“你只需应付贵妃和其他女眷间的往来。我无心男女之情，再者，我的事也不用你管。”
她趁机追问：“若您去了，我……”
霍连城表情淡然沉静，语气坦诚坚定：“他日我若身死，也是我命该如此，与你无关。届时，你仍然是锦衣侯夫人，守着荣华富贵，自可快活一生。”
薛紫菀彻底动心了。俗人一个没啥大志气，能躺平决不坐着，能享福决不吃苦，能做虫决不劳动。
“既然督主君子一诺，那我没什么不愿意的。”
霍连城脸上有了暖意，温和地颔首到：“好。陆尚宫会禀明皇贵妃，下聘就在这几日。三娘若无处去，可直接在府里住下。”
寻常冲喜其实谈好条件后决不拖延时辰，当日就要直接进门，既无三媒六聘，也无六礼。他主动留出缓冲时日已然是君子风度。
薛紫菀不由得冲他莞尔一笑，言辞也多了几分真挚：“多谢。我确实无处可去。但我不便就这么凭空消失，还得回去处理琐碎杂事。到时候我自个儿悄悄登门就好。免得旁人说闲话，连累你我清白声誉。”
霍连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疲惫地倚着靠枕双目微阖道：“好，我叫人送你。”
薛紫菀没再客套，见他总咳嗽，大着胆子上前往他身上盖了条毯子，道了声“督主保重”后，便挥手作别。
陆尚宫见他俩和和美美地谈妥冲喜这事，意外之余喜不自胜，一路嘘寒问暖，坚持亲自冒着大雪送她回到京郊伯府别业。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