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拖走一群人,警笛声在寂静区域中久久盘桓,栗仰头望了望乌云。
天气预报难得靠谱,没有骗人。
暴雨滂沱,豆大的雨滴砸落,街边的行人纷纷撑伞躲避,她和叶淮洲重新进入破烂不堪的民建房。
硝烟散去,一切恢复平静,偶尔几只流浪狗跑过。
“你先回去,我还有话和舅舅说呢。”
蹭啊蹭到他面前,栗伸出手臂钩住他的脖颈,歪着头,眉目间尽是俏皮。
“好不好嘛,老公。”
两个字击溃防线,傻笑着答应下来。
“买好奶茶在校门口等你,和胖子他们约好了吃火锅。”
“好嘞~”
叶淮洲点点头,留下一把带有小星星的折叠伞,叮嘱她注意安全,便匆匆离开。
等他走远了,栗慵懒转身,面向地上一摊烂泥般的东西,微笑道:“舅舅,这次又欠了我一条命。”
富顺躺在地上,听见她的声音,浑身颤抖,抬起头来。
“死丫头,算你狠。”
静静俯视他,笑得灿烂如花,“彼此彼此。”
只许你祸水东引,不许我以牙还牙?
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冤枉你。
按下开关,打开刺眼的白炽光线,墙角大飞蛾找到归宿,不断撞击灯泡发出轻微响动,室内顿时亮堂起来。
搬来一张还算完好的凳子,轻拍上面灰尘,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栗悠闲地靠在椅背上。
脚尖踢踢那坨烂泥,问道:“你是怎么想的?居然告诉债主让我还钱。”
动弹时,凳子发出难听又刺耳的嘎吱声。
认为她好欺负,于是肆无忌惮地坑害。
富顺振振有词,还企图获得谅解,“你没事也没出钱,何必揪着不放。”
嘴脸恶劣的让人讨厌,但栗依旧耐心听完他的话,并且给予赞赏。
“舅舅说得可太对了呢。”
学小孩子,双手立起来鼓掌。
“此番道理,受用终身。”
阴阳怪气的语调,富顺被噎得够呛,却偏偏拿她没辙。
她挑眉,弯腰凑近,清澈的瞳孔映衬着满室灯光,宛若一汪澄净湖泊。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富顺不知为何,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断手的疼痛像刀刮一样席卷整个大脑神经,他死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
“小时候,对面楼有一个老爷爷。”
泛黄记忆褪去陈旧,浮现出童年时光的画面。
小女孩们在巷子中央跳皮筋。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
清脆的银铃声在耳边回荡,穿越岁月的长河,回旋往昔。
“走开!你们这群小妮子。”
拿着旧款奥特曼的男
孩们横冲直撞,闯进巷子里,粗鲁地推搡着挡路的她们。
“烦死了!”
“妈妈,他们又欺负人!”
穿过拐角,热闹喧哗声扑面而来,旧城区内的菜市场,吵闹繁忙的人潮,充斥着烟熏火燎的味道,还有浓郁的油漆味。
宛如落后国家的集市,不算宽的一条长长巷子里,一楼店铺大开,遮雨棚伸出,阳光从缝隙间漏进来,斑驳摇曳。
一排排卖肉食和蔬菜的商贩坐在外面的木板凳上吆喝叫卖。
“妈妈,我不要新衣服。”
年幼的粟抬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扯住用蓝格子手帕擦脸的母亲,委屈巴巴地嘟囔着。
她对菜市场的影响唯实不算好。
店老板的嫌弃、过路人的笑话、小孩们的戏弄、陌生人的嘲讽……
不是什么好情绪,却都一股脑堆积在心里,化作深藏在最内部的伤疤,每每提及,总会痛得厉害。
“栗子乖,我们有钱了。”
妈妈蹲下,攥紧她小手,眸中水光闪烁,努力压抑着哽咽:“不用捡菜叶子,今天给我们可爱的栗子,买肉吃。”
抚摸女儿瘦到凹进去的脸颊,她辛酸的泪水止不住掉下来。
栗抿唇忍住哭腔,抬起袖子替妈妈抹干眼泪。
“妈妈,别哭。”
她紧紧抱着,在怀里撒娇,“我不介意的,只要和你在一起,吃什么都行。”
声音糯糯的,带着鼻音。
挺直腰杆走在通道里,不用瞻前顾后,不用想方设法挑选最便宜的蔬菜,只需要跟在妈妈后面就好了。
这是粟从来不曾体验过的幸福。
肉摊老板是个长相凶悍的光头大叔,看到母女俩过来,眼睛一眯:“想买什么?”
妈妈挑选猪肉的同时,栗松开手,扒住台子踮脚观看。
冒出一个小脑袋,眼睛还灵动狡黠的转来转去。
六斤二两的大条五花肉,老板只收了六斤的钱,还搭送半斤猪肝和猪杂。
妈妈赶忙推脱,却被强制塞回去。
“让你拿着就拿着。”
“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儿子和她差不多大,回去给小孩子补补身体,她……太瘦了。”
说罢又招呼其他客人,栗乖巧站到他腿边,等他忙完,礼貌鞠躬道谢。
“没事,以后常来,叔叔给你留着。”
泛着油腥的大掌摸脑袋,他看起来凶凶的面孔,此时竟显出温暖慈祥之色。
又买了些蔬菜和两斤苹果。
栗高高兴兴和妈妈进入服装店。
说是服装店,其实就是进了些便宜货,连个试衣间也没有,丢在那,自己选好付钱拿走。
老板娘随意瞥一眼,继续整理毛球,成型一半的围巾搭在膝盖上。
吊顶风扇在呼呼作响,她已经开始准备冬天的货物。
胸前印了卡通版的白雪公
主,这对大人们来说非常幼稚,可对于小孩,尤其是粟来说,却是世间最美丽的礼物。
很是前沿潮流的标了价格。
衣领处有贴一张胶布,50快。
字还写错了,歪歪扭扭的,像一只大乌龟爬过去。
有点贵。
可以买很多食物。
她失落地放下衣服,朝标注特价十元至二十五元专区走去。
妈妈装作不在意,其实一直用余光扫向女儿。
在那边停留片刻,小姑娘垂头丧气地离开,步履蹒跚。
“栗子,喜欢这个是吗?”
提溜那件白雪公主圆领上衣,妈妈笑容灿烂,“我们买得起,别担心。”
栗已经挑了两件上衣,一件印了小花,一件贴了亮晶晶的小亮片在上面,总共三十块。
“不要那个,这两件就好了。”
偷偷瞄了眼老板娘,她拉下妈妈身子,在她耳边悄悄说:
“那一件五十块。”
“我两件才三十块,还能换着穿。”
懂事得令妈妈心碎。
最后三件都买了,还挑了两条裤子,一条一百多带着小珍珠的粉白色裙子。
“太贵了。”
女儿的嘀嘀咕咕她充耳不闻,只是把零钱算了又算,利落递给老板娘。
栗抱着红色塑料袋子,小声抗议:“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妈妈……”
她皱起小眉头,像个老婆婆。
“妈妈知道栗子不喜欢,但是栗子不能拒绝妈妈哦~”
妈妈笑盈盈,叉腰望向她:“栗子是个乖孩子,一定会听话对不对?”
“对。”栗低下头,声音闷闷。
“嗯。”妈妈揉揉她脑袋,“妈妈知道,栗子最乖啦,妈妈爱你。”
她的声音透出几丝哽咽,牵着女儿离开了菜市场。
肉香飘荡在狭小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厨房里传来乒乓的切菜声和锅碗瓢盆交织的碰撞声。
幸福蹲在巴掌大的阳台,栗频频回头,高兴地唱起别人听不懂的山歌。
“你个老头烦死了!”
“拿着你的酒给我滚出去!”
对面阳台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伴随着怒吼。
那家住着一对中年夫妻和丈夫的年迈父亲。
爱喝酒,还是高度白酒。
总是醉醺醺地睡觉,一躺下就鼾声震天。
隔壁邻居劝说他,说他应该改进改进,不能这么乱来,要戒酒。
但是他根本不肯听,还说自己年纪大活不了多久,趁现在多喝几口,等死后也能有个念想。
他家的儿媳妇很不满,两人吵架后,他的酗酒越发严重。
“没说你不下蛋就很不错了,成天到晚叽叽歪歪来管老子的事情。”
说话能把人气死,而且,还不讲理。
现在这副阵仗,是又闹腾
起来了吧。
“栗子,开饭咯!()?()”
对于好吃的激动,胜过看热闹的八卦心。
十几天内,周围邻居都议论纷纷,坐在楼下看看,边做手工活边聊天。
“哎哟,老马家的媳妇真不像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谁说不是呢!()?()”
“把自家公公赶在走廊睡觉。()?()”
“我和他们住一栋,可别提了,全是酒味,晕乎乎躺在地上连个被子也没有。”
“他的白酒还都在?”
“那可不,几大箱子,丢在走廊里。”
“你王翠花不想去拿点儿?”
“说的什么话,那不是偷嘛。”
“哎哟,你什么时候要脸皮了?”
“滚边儿去!”
话语钻进栗耳中,她没在意,还在数蚂蚁搬家。
挠挠头皮的油脂沾到睫毛上,她眨眨眼,将其甩掉。
要洗头了,明天过生日。
即使妈妈再小心翼翼,起了再早的床,还是让自己发现买了半只鸡。
还专门挑了两个大鸡腿另外结账。
“嘿嘿……”
在床上滚来滚去,栗抱着自己枕头,轻嗅妈妈枕头的香味,那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虽然爸爸不在,但妈妈给予了爱和温暖,她一点都不难过。
这种安宁平静的日子是她从前求而不得的。
如果能一辈子这样该多好啊。
换上那件白色珍珠裙子,低头看看胸前那颗小珍珠,她笑眯眯地照镜子。
好漂亮呀,比在电视上见过的那些明星穿得还要好看。
其实不然,只是她心境不同,所以看什么都顺眼。
脚蹬地还是塑料凉鞋,可栗选择接受它,“这样也好看。”
自恋的小姑娘乐颠颠跑去找妈妈炫耀,得到笑眯眯的夸赞。
她又下楼,想转悠一圈。
忽而看见李浩回家,怒气冲冲的模样。
她忙躲进旁边的巷子。
“怎么办?他是不是发现了……”
年纪小小的,她也知道妈妈拿着那张卡可以取出钱来。
那张卡原本是属于他的。
肯定不会善了,说不定还要打人,栗急得团团转,白色裙子蹭墙,留下灰扑扑的脏污痕迹。
忽然想起阿姨们的聊天。
白酒度数很高,喝了没一会儿会醉得不省人事。
连忙跑进对面楼,在走廊内找到装酒的纸箱子,她看了眼呼呼大睡的老爷爷,把胸口小珍珠扯下来,放在他身边。
“对不起,我只有这个。”
回到家中,质问声不断。
把门口靠墙的啤酒打开,倒出一大半,液体顺着楼梯流淌,慢慢汇集到水泥坑洼,最终汇聚成一汪黄褐色水潭。
把白酒倒进去,玻璃瓶倒映栗平静的双眸,清澈,却无波澜。
放在桌上,她知道。
只要啤酒开着,爸爸一定会习惯性拿起就喝,没有节制的饮用。
一溜烟躲闪进房间,说话间无人发现她。
轻微打开一点门缝,偷偷观察外面情况。
果然——
他骂得口干舌燥,坐在椅子上,拿过啤酒瓶仰头猛灌,640毫升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酒瓶哐啷砸到地上。
他踉跄两步跌倒破洞布艺沙发,迷蒙着醉眼,盯着天花板,喃喃叫:“我还要喝,我还能喝……(s)?()”
栗咬着牙关,紧攥的手指骨节泛青。
晕过去!
你快点晕过去!
在心里默默祈祷,她站在门框边,屏息等待片刻,悄悄挪动脚步往前移动半步。
“你是不是动我钱了?说话!⒑[(.)]⒑☆来⒑#?⒑#?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⒑()?()”
非常可惜的没有彻底醉晕过去,反而情绪更激动地冲到妈妈面前大吼。
接下来就是栗挺身而出,脑袋给撞击,那人摔下楼梯,砸进邻居的玻璃。
说到此处,栗轻微低笑,眼里疯狂的光芒彻底爆发。
“你知道吗?()?()”
“我躺在医院里,其实已经醒了。(s)?()”
“听见警察和妈妈说,他不小心摔下楼梯,失血过多。”
“我当时特!别!高!兴!”
蹲下逼近富顺的脸庞,她伸出食指,戳着他的鼻梁骨:
“虽然是无意的,可我总觉得。”
“如果不是我给他喝了白酒,还是那么一大瓶,让他醉到站也站不稳。”
“如果不是我倒掉啤酒,形成一些滑不溜秋的地面,他就不会摔下去。”
“那样的话………”
轻轻歪头,她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露出森森的白牙。
“你猜,他会不会死?”
掏出纸巾,柔软细腻的触感在指尖流连,抬起来,圆润粉嫩的指甲上涂抹着玫瑰红的指甲油,看起来格外诱人。
“你杀了人?是你害死你爸爸!”
挣扎后退,富顺瞪大眼睛,表情惊恐地看向她。
小姑娘没有说话,只是笑嘻嘻看着他,像看一个跳梁小丑般。
“什么嘛,不要乱说,有证据吗?”
眨巴眼睛,疑惑地提醒他:“没有证据就乱诬陷人,这是犯法的哟!”
栗摇晃卫衣上的帽子拉条,随意地拍拍裤子站起来。
“故事讲完了,你好自为之。”
“我好自为之?差点忘记了,你打我的痕迹还在呢!我要去告你!”
艰难坐起身,捂住不再冒血的残废右手,富顺阴森森地瞪着她,“你等着坐牢吧!”
栗不怕他威胁,反而轻笑起来:“我……从头到尾碰过你吗?”
连刚刚鼻尖也给擦拭干净。
确实没有证据表明小姑娘出过手。
她好笑地伸出食指,在太阳穴周围来回旋转,目光坦荡又澄澈。
“亲爱的舅舅,清醒一点,你没有证据。”
“从始至终,我一直是被连累的,受害者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