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的床在最角落,靠近洗手台的位置,平时又潮湿又肮脏。
所以此刻混战与他无关,抚摸一本口袋书,里面是些英文单词。
其实他成绩很好,回国考年级前十,却只上了半年高中就无法继续上学。
很遗憾,也,无能为力。
主管给了任务,新人一天至少要打一万个螺丝,后面熟练逐渐加到三万个。
机器震的手很疼,但向南没有喊苦喊累。
他知道,没有退缩的后路。
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哭泣,只能咬牙坚持下去,直到有一天,能够重获新生。
再认真,也抵不过手艺生疏。
前几日只打了几千个螺丝。
而后一直加班,一直练习。
他成了新员工中进步最快的,不到一月,甚至超越了许多老员工。
具体数目已经记不清。
他只知道自己的双手已经变得粗糙,掌心磨出厚茧,血肉模糊,手腕上有淤青,皮肤也有破损的痕迹。
依然努力,每次做完工,都会用热水浸泡伤处,然后抹药膏。
主管又一次当着众人面夸赞了他,并且奖励了一包高档香烟。
四散给宿舍里抽烟的人,向南闷头就睡,什么反应也没有,只听见其他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偶尔夹杂着惊叹和羡慕嫉妒恨的声音。
懒得搭理,他现在,只想好好地休息,养足精神,迎接永不停歇的工作。
撑了半年,攒了一点钱。
宿舍里的几个混混便上前讨要,美名曰入股投资,向南不愿意,他们便威胁恐吓。
“臭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他妈的欠收拾是吧?”
“劝你识相点,不然丢你去喂狗!”
他们轮番恐吓,向南始终闭口不谈工钱,只冷笑着讽刺他们是孬货,怂货,窝囊废。
“你们就这点智商,还学人家搞诈骗?”
“呸!”
和这些底层人员,你越胆小怕事,他们越喜欢欺负。
“信不信我弄死你!”
一群人气急败坏,拿着木棍朝他扑过来。
向南一个侧身闪躲,伸腿绊倒了其中一个人。
他又趁机踹翻另外两个,抓住他们的头发,拳头雨点一样往脸上招呼。
这几个人虽然人多势众,却没有一个有能力还手。
向南打红了眼,一拳一拳往死里揍,打到浑身都疼。
这些人被他压在身下,只有挨打的份儿。
“求你了,哥,我错了……”
“别打了……疼!”
“你要怎样才肯饶命……”
“呜呜呜,哥……”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饶了我吧。”
一片哀嚎求饶的声音。
二十多岁的懒汉,叫比自己年纪小的向南哥,一点儿不觉得害臊。
向南喘息着,从地上爬起来,扔掉木棍,拍了拍裤子上沾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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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蜷缩着,瑟瑟发抖,连滚带爬逃出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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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追击,捡起他们的铁锤,敲碎了刚才打架留下的玻璃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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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头,盯着地面上的一滩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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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哭,表情麻木,只是突然觉得,原来打架的滋味竟然是这样的。
因为打架斗殴,他被开除了。
那几个人中有个黄毛和某个领导是亲戚关系,向南不仅没得到赔偿,还被扣了两百多块钱工资,被迫离开工厂。
向南坐在街边的长凳上,看着远处飞驰而过的汽车,沉默不语。
这是他第一次打架,却是第一次赢。
这个世界没有电视剧里描述得那么温馨浪漫,人性丑恶的一面在社会大背景的掩盖下,愈演愈烈。
一切都在悄无声息改变,但他仍然不懂。
周围安静极了,向南抬头看着夜色下的天空。
他上高中前,曾幻想自己会遇到什么幸运事情,或者,是在哪里工作,有什么职业规划,毕业以后该做什么,娶妻生子……
一切都想象过,也憧憬过,唯独没有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状况。
一无所有。
忽然有一瞬间的茫然——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
大概是这个问题困扰了太久,向南忍不住抱紧膝盖蹲在地上,轻轻地哭泣。
这条巷子很僻静,很少有行人路过,也正是如此,没人注意到这里蹲着个孩子,只有风吹过树梢,枝叶摇曳的声音,在这寂寥的深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向南把脸埋进膝盖里,痛苦地啜泣,像一只孤零零的流浪猫。
不知道哭了多久,肩膀酸胀,向南慢慢抬起头,看着昏暗灯光下的阴影。
身上有点儿凉。
他租了个便宜的筒子楼出租房。
找到个餐厅服务员的工作,老板很吝啬,想到未成年劳动力廉价,也就同意了。
浑浑噩噩过了两年。
直到老板一家回老家谋求生计,撇下了他,完全没通知。
清晨公鸡还没打鸣,向南站在店铺门口。
看着里面搬空的桌椅,和堆积如山的废纸箱,他愣怔了好半晌。
“这个月工资,你还没给呢。”
把纸箱捡去买了五十元。
他需要重新开始找工作,不然是真的会饿死。
顶着高温发传单,送外卖,或是在网吧端盘子打扫卫生……
他不知疲倦地跑了一天又一天,每次累瘫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总会回忆起小时候的梦境。
“胖墩,剪刀石头布!”
“你怎么老是出布啊?”
小女孩儿的笑脸浮现在脑海中,向南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温暖的微笑。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委屈都消失殆尽。
“网管,给我买瓶啤酒来!”
醉醺醺的客人冲柜台吼:“你他娘聋了吗?!”
神志不清,看聊天界面是网恋女友和他分手了,因为他最近抠门没钱发红包。
绿色玻璃酒瓶砸在地上,碎裂的玻璃碴子溅了满脚都是。
向南和他搏斗起来,打得难解难分,旁观者都吓傻了。
最后还是警察过来拉架,才算是平息了一场纠纷。
向南坐在地上,仰望着头顶黑色天空,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
这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让他有些恍惚。
缓缓垂眸,将手放在腹部,那里还隐隐作痛。
他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等他有了钱,他就不用再受别人欺负了。
向南想着,下狠心买了一盒章鱼小丸子,八块钱。
他恶狠狠塞进嘴巴里,含糊不清地说:“我不会认输的。”
这句话不知道是跟谁说的。
好运从天降,拦都拦不住。
发传单时,因为出众的外貌和不错的体格,他遇到了娱乐公司经纪人。
两人见面只说了两句话。
“你想赚大钱吗?”
“我想。”
没有舞蹈基础,他只能靠自己练习,努力克服自己的短板,希冀获得好机会。
向南在舞蹈训练室里,一遍一遍地尝试着同样动作,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下来。
“向南,你很有前途。”经纪人鼓励他,宛如看到未来可期的摇钱树,“加油。”
“嗯,我一定努力。”
他咬牙坚持,不断告诉自己,他要出人头地!
木质地板磨到发光,损坏到有许多痕迹,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摔倒了多少次。
起先是以四人团队形式出道。
队伍中,只有他从前没有积攒人气,甚至连一个粉丝也没有。
存在感最弱,被排挤得最厉害。
一次次的经验,他学会了保护自己,学会了隐藏锋芒,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在别人的侮辱谩骂中活下去。
“小栗子,我是不是很可怜?”
向南转过脸,朝着身旁的粟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光打在他的脸上,形成斑驳的阴影。
柔软的银白长发,轻轻贴合额头上,使他更像一个迟暮的老人。
“不可怜。”
“胖墩,你不可怜。”
擦干净手机屏幕上的水珠,栗翻找他的每一条发言下的评论。
“你看,你被很多人爱着,已经不是挨饿受冻,吃不上饭的那个小可怜了。”
她把手机递到向南眼皮底下,一个个点开,把那些关心的文字慢慢念给他听。
“我们都是你的后盾,你不怕。”
“永远爱你,永远支持你。”
“哥哥加油,你是最棒的!”
“希望鹅子身体健康,快快乐乐。”
“
每天都要开心哟!”
“出门踩了狗屎,
分享好运给哥哥。”
“做了一个布娃娃,
拍照给你看!”
……
一页一页地翻阅,
看得眼睛湿润。
“胖墩,
世上很多人爱你,所以……不要否定你自己。”
“你真的,很好很好。”
雾气弥漫瞳孔,在光的照射下闪烁,向南凝视她,低哑的嗓音响在空旷而寂寞的街边:“谢谢……”
你这个笨蛋。
我在和你卖惨,你到底是听不出来,还是……不想听出来。
向南伸手揉乱了她的长发。
“小栗子,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小时候住的城区全是老房子。
青苔覆盖的墙壁,破旧的窗户,灰蒙蒙的天空,一栋栋高楼之间夹杂着一些简陋的棚屋。
这里环境真的很差,但在这里生活过的孩子们,依旧拥有了一个平凡可贵的童年。
它被拆光了。
空空荡荡的一大片地方,除了几棵歪脖子树,什么也没剩下。
几个月后,它会成为一栋栋高楼建筑,价格成倍往上翻,成为又一个名字好听的高档小区。
向南忽然从身后抱住了栗,紧绷僵硬的身躯逐渐变得柔软,带着无法遏制地颤抖。
“再让我抱一抱。”他说,声音哽咽,“我就抱一下,马上就松手,好吗?”
“好。”
栗乖巧地任由他抱着。
这个怀抱很温暖,哪怕是隔着衣服,仍然让人感觉踏实安稳。
向南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感觉整个人的情绪都舒缓下来,胸腔内涌动的激烈情绪终于冷静下来。
这是一份不该属于自己的感情,可是,他已经控制不了。
他只是想留住一点美好。
“小栗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强撑起笑容,向南松开双臂,站直身子。
夕阳打在面前小姑娘的脸上,映亮她清澈透亮的眼眸。
“剪刀石头布,对吗?”
她问得天真烂漫,那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两人还是不谙世事的孩子。
“嗯。”
伸出修长骨骼匀称的右手,他比划着。
栗宣布开始,他猛地一下打断。
满含希冀的目光注视着她,他轻声说:“我的小栗子,你知道我会出什么的,对嘛。”
没有回话。
鸟雀飞过,在空旷的上空盘旋,留下一串叫声。
输的人当鬼,赢的人躲藏。
“剪刀石头布。”
“剪刀石头布。”
栗轻轻把拳头放在他的大掌中,眼含热泪地笑着说:“你赢了。”
虚握了那拳头,向南沉默片刻,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真好,总是让着我。”
把她按在歪脖子树前,让她背对自己。
把伪装全部脱掉,向南任凭泪水滑过脸庞,沾染尘土,却笑得洒脱,又带着极难察觉的一丝悲伤。
“小栗子。”
“我赢咯,这回……换你抓我了。”
一点一点倒数时间。
栗捂住脸,非常正经地没有偷看。
“五。”
“四。”
“三。”
“二。”
“一。”
“我要开始抓咯。”
眼前树枝上吊着一条项链,钻石的光辉折射出耀眼的线条。
那是粟之前还回去的现金和一个它。
转身回眸,四周空荡荡的,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破房子,没有欺负自己的小孩,没有随处可见的砖头,没有邻居喜欢晒得菜干。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那个童年时光给过一段短暂温暖时光的小胖墩了。
“这里太大了,真的很难找。”
对着远处日月同辉的天空,风吹过黄土,扬起一阵沙砾,亲吻栗的睫毛,模糊了视野。
她长舒一口气,咽下喉咙泛起的酸涩。
“藏的真好。”
“透过时光的缝隙里,依稀看到了天真烂漫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