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离世子府，宋辞尽力掩下有些凝重的面色。
走到正街，外面嘈杂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车马不断，宋辞半掀开车帘去看。
日光正盛，春风暖柔，她这才又记起来，今天是春典。
与谢岐一同定做的灯笼还放在车上，宋辞将目光收回来，伸手轻轻揪了揪灯笼底下的穗子，才算回过神一些。
城北的戛玉坊算是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玉器铺子，高檐上挂了角灯，门前自是络绎不绝。
宋辞下了马车，走进店里。
店里客人来往，都正挑选着金玉，伙计眼尖，见宋辞走进来，忙上前迎来：“请问姑娘想看些什么？”
宋辞看他一眼，答道：“我前些日子找掌柜订了一只雕花玉镯，今天特来取。”
见宋辞一身衣饰打眼便知价值不菲，又是来找掌柜订了货的，伙计带她到柜台。
“掌柜的，这位姑娘说找您订了只雕花玉镯，特来取的。”
掌柜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正在柜台旁拨弄着算盘，闻言抬头，拿眼睛打量着宋辞：“请问姑娘是何时订的，票据可记得带来？”
宋辞略思虑一下：“五日前，特要的是从清州送来的那批羊脂玉，掌柜可还记得？”
掌柜笑着看宋辞：“姑娘莫不是记错了，小店的羊脂玉从来都是自西境来。”
宋辞摇摇头，手腕轻轻搁在柜台上，一瞬不眨的看着他：“清州来的那批玉珍贵，可我是出了一块金子的，掌柜也不肯割爱吗？”
听她这样说，对方神色顿时凛了一瞬，随之又堆上笑容：“我自然记得姑娘，您是最识货的，请随我来罢。”
走到内间，老板再推开一扇门，引宋辞走到靠里面的一间雅间。
掌柜从旁端了一壶水来，伸手请宋辞坐下：“宋姑娘，请。”
宋辞略有些错愕：“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
那人应答，神色很认真，“只是没想到，世子会将金令也交给姑娘。”
宋辞点点头，将令牌从袖中取出拿给他看：“他此时不便来此，我替他跑一趟……老板怎么称呼？”
男子将金令翻来覆去瞧了一遍，再推还给宋辞，微微颔首：“谢平生。”
宋辞未曾听闻过这人名号，跟问了一句：“你姓谢？”
谢平生摇摇头。
宋辞了然，不再多问。
谢家在京都城中藏亲卫这事她不意外，毕竟当年的琅广侯在京都也算一号人物，能让圣上给了封地扔出京都城的，更能说明谢听淮当时的手中掌有多少军权，又是如何令人忌惮。
这样的人，即使远赴清州，也总会留些后手以防后患。
谢平生此人，八成是当年也在谢听淮手下做事的，后来军权收缴，这才隐了名姓跟在谢听淮身边。
“谢大人。”
宋辞尊称了一声，直截了当道：“他让我来此找您，拿一份越州军的名册。”
“姑娘客气了。”
谢平生辨认过金令，也十分痛快，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侯爷昨日才命人送来的，劳烦姑娘拿给世子。”
末了，他尚有些义愤填膺道：“姑娘，越州的事我也有耳闻，此番定是有人从中使诈，谢家人断不可做那等事来。”
宋辞接过小册，轻叹一声：“是，他也是这样说的。”
“对了姑娘，还有一件东西，前些日子世子命我们去查，还请姑娘一并带回。”
谢平生将手伸向桌下，机关轻响，从桌下弹出一只暗格。
他从中拿出一只布包，递给宋辞。
宋辞接过来看了一眼，抽了绳结打开。
是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册，册面上的字迹已破损得看不出是什么。
她浅翻了一下。
是一本账册，账目有些熟悉，是徐家的。
宋辞将账册重新包好，一并收起来：“多谢大人。”
待的时辰已经够久了，宋辞起身作别。
谢平生替她推开门，不忘从一旁的小柜里取出一只白玉镯。
“姑娘是识货的，即要买羊脂玉镯，还请带上这只出去。”
玉镯成色漂亮，上面刻着浅浅的花纹，质地清润，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宋辞接过来，忙着从钱袋里掏钱付账。
谢平生见她低头找银钱，手一挥，十分大方：“姑娘尽管带回去便是，不必拿钱付账，谢世子会买单。”
宋辞本也不是出来买金玉的，银票都在马车上，钱袋里只有些零钱，最值钱的还要数谢岐给她的那块金令，索性应了谢平生的话。
“那还真是让你们家世子破费了。”
谢平生嘿嘿一笑。
“若有什么需我们做的，还请姑娘前来告知一声。”
拿到名册和账本，宋辞回了趟相府。
进宫赴宴后本就过了晌午，有在又在外折腾了一趟，此时天色已经将有些晚。
进了正厅，父母亲正坐在一起说话，宋辞走过去拜礼。
“阿辞，回来了。”
见是宋辞，秦舒容轻声招呼，“进宫如何？见着太子殿下了？”
宋辞这才想起，父母亲都尚不知她在鸾景阁见过齐玹央的事，于是点点头：“殿下性情温和，知我自清州来，准备的菜肴中也有清州特色，很是周到。”
见母亲神色略有些异样，宋辞望向父亲。
宋江洵轻声叹了一口气，看看秦舒容，又转看宋辞。
他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还是对秦舒容道：“你同她说吧。”
说罢，起身轻拂了拂衣摆，转往书房去了。
错身时，宋江洵轻拍了拍宋辞的肩，依旧没有作声。
宋辞不明所以。
父亲公务繁忙，一向只关心朝事，常时与她少有交集，更不善与她沟通，何故突然叹气。
她走到秦舒容身边：“母亲？”
秦舒容轻柔的拉过她的手，问道：“今天你从东宫回来时，宫内可有异常？”
宋辞回忆一下，摇摇头。
齐玹央被皇帝传召后，宴席很快便散去了，她与陆言舟一路走到宫门口，也没听说什么别的。
秦舒容拉她坐下：“宫中才来了消息，太子殿下被圣上罚了禁足，回东宫后便病倒了，订婚一事自然也该往后拖延。”
听到订婚一时暂且不成，宋辞心中忽而莫名松下一口气来，然而齐玹央毫无征兆的被禁足，又一下子病倒，她却有些担忧。
毕竟几个时辰前，人还好好的坐在对面同她说着话。
况且齐玹央看起来绝不像是会做出格事的人，怎会突然禁足，还偏偏连春典这天都不放过？
她看向秦舒容：“禁足？是因为什么？”
秦舒容摇摇头，轻声叹息：“说来你大概也不知，是为梁家的那些罪臣。”
原户部梁尚书，贪污军饷中饱私囊，一朝被查处，原在这些年根基将稳的梁家一朝倾颓。
宋辞略有耳闻。
然而听秦舒容这样说，她故作一副懵懂模样：“梁家罪臣？是太子殿下私下处置了他们？”
秦舒容摇摇头：“太子护着罪臣流放去岭州的老小，圣上大怒，这才禁了他的足。”
宋辞略思量一下：“太子殿下心慈。”
秦舒容皱了皱眉头，道：“再心慈也该有些顾忌，五年前徐家出事的时候他便如此，圣上那时也没轻罚了他，时隔这样久，你父亲也曾劝过他多次，可他这性子就是丁点不改……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知道，订婚一事怕是要拖延到下月便是。”
宋辞眨眨眼：“可是母亲，我想听，徐家又是什么事？”
秦舒容看她：“你可是那天去你姐姐的屋子里看到些什么？”
见秦舒容敏锐，宋辞只好瞒一半报一半，道：“我在长姐的屋子里看到了一箱账册，见是旁人家的，也没细看，母亲说来我才想起，是徐家的。”
秦舒容叹一口气：“徐家那孩子，确是可惜了。”
“你也知道，你父亲是太子师，阿瑾自幼便跟进宫做了四殿下的伴，徐家无甚根基，徐家那小孩儿徐景却十分聪慧，在一众世家子中脱颖而出，被选去做了太子伴。”
“先后早逝，太子曾有段时间被寄养在四殿下的生母郑妃宫里，几个人玩作一处，关系甚笃。”
宋辞点头，再问：“那然后呢，长姐留下账本，是不相信徐家有罪吗？”
秦舒容应答：“你姐姐与徐景幼时交好，又一直将那孩子当自家弟弟一样维护，一直觉得徐家不会做出此等事，这才将账本卷宗都搜罗来看，不过一直没看出什么端倪。大理寺断过的案子，圣上亲自定的罪，怎么会有错漏。”
宋辞偏了偏头，望向厅中木架上的青瓷花瓶，想了一会儿。
如果当年的账册本就有疏漏呢？
可她没有说话。
大概是又想起了宋瑾，秦舒容神色难掩难过，宋辞伸出手，轻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所以后来，太子殿下也如今日一般，派人护着徐家的老小，以至于惹恼了圣上。”
秦舒容点头，没再说下去，轻轻拍了拍宋辞的手。
宋辞安静的陪她坐了一会儿。
她瞥一眼外面，见天色将晚，更有些阴沉，于是起身告退。
渝川没传消息过来，大概是谢岐那边不算顺利，她该去瞧瞧。
马车驶离世子府，宋辞尽力掩下有些凝重的面色。
走到正街，外面嘈杂热闹，街上人来人往车马不断，宋辞半掀开车帘去看。
日光正盛，春风暖柔，她这才又记起来，今天是春典。
与谢岐一同定做的灯笼还放在车上，宋辞将目光收回来，伸手轻轻揪了揪灯笼底下的穗子，才算回过神一些。
城北的戛玉坊算是京都城里数一数二的玉器铺子，高檐上挂了角灯，门前自是络绎不绝。
宋辞下了马车，走进店里。
店里客人来往，都正挑选着金玉，伙计眼尖，见宋辞走进来，忙上前迎来：“请问姑娘想看些什么？”
宋辞看他一眼，答道：“我前些日子找掌柜订了一只雕花玉镯，今天特来取。”
见宋辞一身衣饰打眼便知价值不菲，又是来找掌柜订了货的，伙计带她到柜台。
“掌柜的，这位姑娘说找您订了只雕花玉镯，特来取的。”
掌柜是个年轻男子，看起来约莫二十几岁，正在柜台旁拨弄着算盘，闻言抬头，拿眼睛打量着宋辞：“请问姑娘是何时订的，票据可记得带来？”
宋辞略思虑一下：“五日前，特要的是从清州送来的那批羊脂玉，掌柜可还记得？”
掌柜笑着看宋辞：“姑娘莫不是记错了，小店的羊脂玉从来都是自西境来。”
宋辞摇摇头，手腕轻轻搁在柜台上，一瞬不眨的看着他：“清州来的那批玉珍贵，可我是出了一块金子的，掌柜也不肯割爱吗？”
听她这样说，对方神色顿时凛了一瞬，随之又堆上笑容：“我自然记得姑娘，您是最识货的，请随我来罢。”
走到内间，老板再推开一扇门，引宋辞走到靠里面的一间雅间。
掌柜从旁端了一壶水来，伸手请宋辞坐下：“宋姑娘，请。”
宋辞略有些错愕：“你知道我是谁。”
“自然。”
那人应答，神色很认真，“只是没想到，世子会将金令也交给姑娘。”
宋辞点点头，将令牌从袖中取出拿给他看：“他此时不便来此，我替他跑一趟……老板怎么称呼？”
男子将金令翻来覆去瞧了一遍，再推还给宋辞，微微颔首：“谢平生。”
宋辞未曾听闻过这人名号，跟问了一句：“你姓谢？”
谢平生摇摇头。
宋辞了然，不再多问。
谢家在京都城中藏亲卫这事她不意外，毕竟当年的琅广侯在京都也算一号人物，能让圣上给了封地扔出京都城的，更能说明谢听淮当时的手中掌有多少军权，又是如何令人忌惮。
这样的人，即使远赴清州，也总会留些后手以防后患。
谢平生此人，八成是当年也在谢听淮手下做事的，后来军权收缴，这才隐了名姓跟在谢听淮身边。
“谢大人。”
宋辞尊称了一声，直截了当道：“他让我来此找您，拿一份越州军的名册。”
“姑娘客气了。”
谢平生辨认过金令，也十分痛快，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侯爷昨日才命人送来的，劳烦姑娘拿给世子。”
末了，他尚有些义愤填膺道：“姑娘，越州的事我也有耳闻，此番定是有人从中使诈，谢家人断不可做那等事来。”
宋辞接过小册，轻叹一声：“是，他也是这样说的。”
“对了姑娘，还有一件东西，前些日子世子命我们去查，还请姑娘一并带回。”
谢平生将手伸向桌下，机关轻响，从桌下弹出一只暗格。
他从中拿出一只布包，递给宋辞。
宋辞接过来看了一眼，抽了绳结打开。
是一本有些破旧的书册，册面上的字迹已破损得看不出是什么。
她浅翻了一下。
是一本账册，账目有些熟悉，是徐家的。
宋辞将账册重新包好，一并收起来：“多谢大人。”
待的时辰已经够久了，宋辞起身作别。
谢平生替她推开门，不忘从一旁的小柜里取出一只白玉镯。
“姑娘是识货的，即要买羊脂玉镯，还请带上这只出去。”
玉镯成色漂亮，上面刻着浅浅的花纹，质地清润，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宋辞接过来，忙着从钱袋里掏钱付账。
谢平生见她低头找银钱，手一挥，十分大方：“姑娘尽管带回去便是，不必拿钱付账，谢世子会买单。”
宋辞本也不是出来买金玉的，银票都在马车上，钱袋里只有些零钱，最值钱的还要数谢岐给她的那块金令，索性应了谢平生的话。
“那还真是让你们家世子破费了。”
谢平生嘿嘿一笑。
“若有什么需我们做的，还请姑娘前来告知一声。”
拿到名册和账本，宋辞回了趟相府。
进宫赴宴后本就过了晌午，有在又在外折腾了一趟，此时天色已经将有些晚。
进了正厅，父母亲正坐在一起说话，宋辞走过去拜礼。
“阿辞，回来了。”
见是宋辞，秦舒容轻声招呼，“进宫如何？见着太子殿下了？”
宋辞这才想起，父母亲都尚不知她在鸾景阁见过齐玹央的事，于是点点头：“殿下性情温和，知我自清州来，准备的菜肴中也有清州特色，很是周到。”
见母亲神色略有些异样，宋辞望向父亲。
宋江洵轻声叹了一口气，看看秦舒容，又转看宋辞。
他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还是对秦舒容道：“你同她说吧。”
说罢，起身轻拂了拂衣摆，转往书房去了。
错身时，宋江洵轻拍了拍宋辞的肩，依旧没有作声。
宋辞不明所以。
父亲公务繁忙，一向只关心朝事，常时与她少有交集，更不善与她沟通，何故突然叹气。
她走到秦舒容身边：“母亲？”
秦舒容轻柔的拉过她的手，问道：“今天你从东宫回来时，宫内可有异常？”
宋辞回忆一下，摇摇头。
齐玹央被皇帝传召后，宴席很快便散去了，她与陆言舟一路走到宫门口，也没听说什么别的。
秦舒容拉她坐下：“宫中才来了消息，太子殿下被圣上罚了禁足，回东宫后便病倒了，订婚一事自然也该往后拖延。”
听到订婚一时暂且不成，宋辞心中忽而莫名松下一口气来，然而齐玹央毫无征兆的被禁足，又一下子病倒，她却有些担忧。
毕竟几个时辰前，人还好好的坐在对面同她说着话。
况且齐玹央看起来绝不像是会做出格事的人，怎会突然禁足，还偏偏连春典这天都不放过？
她看向秦舒容：“禁足？是因为什么？”
秦舒容摇摇头，轻声叹息：“说来你大概也不知，是为梁家的那些罪臣。”
原户部梁尚书，贪污军饷中饱私囊，一朝被查处，原在这些年根基将稳的梁家一朝倾颓。
宋辞略有耳闻。
然而听秦舒容这样说，她故作一副懵懂模样：“梁家罪臣？是太子殿下私下处置了他们？”
秦舒容摇摇头：“太子护着罪臣流放去岭州的老小，圣上大怒，这才禁了他的足。”
宋辞略思量一下：“太子殿下心慈。”
秦舒容皱了皱眉头，道：“再心慈也该有些顾忌，五年前徐家出事的时候他便如此，圣上那时也没轻罚了他，时隔这样久，你父亲也曾劝过他多次，可他这性子就是丁点不改……罢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知道，订婚一事怕是要拖延到下月便是。”
宋辞眨眨眼：“可是母亲，我想听，徐家又是什么事？”
秦舒容看她：“你可是那天去你姐姐的屋子里看到些什么？”
见秦舒容敏锐，宋辞只好瞒一半报一半，道：“我在长姐的屋子里看到了一箱账册，见是旁人家的，也没细看，母亲说来我才想起，是徐家的。”
秦舒容叹一口气：“徐家那孩子，确是可惜了。”
“你也知道，你父亲是太子师，阿瑾自幼便跟进宫做了四殿下的伴，徐家无甚根基，徐家那小孩儿徐景却十分聪慧，在一众世家子中脱颖而出，被选去做了太子伴。”
“先后早逝，太子曾有段时间被寄养在四殿下的生母郑妃宫里，几个人玩作一处，关系甚笃。”
宋辞点头，再问：“那然后呢，长姐留下账本，是不相信徐家有罪吗？”
秦舒容应答：“你姐姐与徐景幼时交好，又一直将那孩子当自家弟弟一样维护，一直觉得徐家不会做出此等事，这才将账本卷宗都搜罗来看，不过一直没看出什么端倪。大理寺断过的案子，圣上亲自定的罪，怎么会有错漏。”
宋辞偏了偏头，望向厅中木架上的青瓷花瓶，想了一会儿。
如果当年的账册本就有疏漏呢？
可她没有说话。
大概是又想起了宋瑾，秦舒容神色难掩难过，宋辞伸出手，轻轻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所以后来，太子殿下也如今日一般，派人护着徐家的老小，以至于惹恼了圣上。”
秦舒容点头，没再说下去，轻轻拍了拍宋辞的手。
宋辞安静的陪她坐了一会儿。
她瞥一眼外面，见天色将晚，更有些阴沉，于是起身告退。
渝川没传消息过来，大概是谢岐那边不算顺利，她该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