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仁皇帝扩充疆域的意图明显，他想要的，不仅是北边的北齐和鞑靼，还有南边的蛮夷和南海之地。
而今平西军大捷，北齐连战连胜，怀仁皇帝龙心大悦，特命内务府摆了宴席，邀请一众功臣。
自然，衡王没有来。
谁也不忍心苛责一位失去女儿的父亲，来参加这场由女儿的鲜血铺垫起来的庆功宴。
“当初鞑靼何等威风，北方游牧民族如今被打得还不了手，朕甚感欣慰。”
太子刚刚解了禁足，坐于下首主位，“恭喜父皇，又添了一笔丰功伟绩！”
怀仁皇帝开怀，“鞑靼这次内乱，朵哈篡位，给了大楚一击即中的良机，哈哈哈。”
听到这话，寇灵珊看了一眼坐在身旁的沈修齐。
他修长的手指转动酒杯，不发一语。
没人知道他在背后推波助澜了什么，事已至此，如今的结局再无从更改。从鞑靼王与朵哈僵持，到鲁安自尽以示清白，沈修齐所谋划的，早已经不止是一个王朝政局倾轧这么简单。
关于鞑靼的一切，她想她不愿意去听那些前因后果。
寇灵珊论功当赏，怀仁皇帝当众赏了一座前朝空置下来的宅院，是旧时一位闲散王爷的府邸。
羡煞了一众官员。
论起来，她可真算是后起之秀。
比之沈修齐当年，都是可堪齐肩的。
而听到赏了宅子，在座里最开心的莫过于梁承煦。她如今住在齐国公府，终究是不妥。
席间两人互相瞧了几次，碍着众人皆在，不曾说过话，只是他凭着多年默契，能看出她眼中的哀伤。
鲁安不过与她相交数月，她可为其奔赴千里之外。若是哪天他客死异乡，会不会也能赚得她两滴眼泪。
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妹妹，在京城里风头一时无两，而这些，离不开沈修齐对她的支持。
相互扶持，并肩而立，说的就是她与他吧。
不知是谁说起处置朵哈一事，自然便提到了钟家的那位，怀仁皇帝面上像是带着犹豫。
今日衡王未到，钟友云也不在。
大臣道：“钟司籍顾全大局，虽犯了小错，功过相抵。陛下，如今大楚正值大赦，实乃不必多牵连血光之灾。”
见有一人开口求情，那个在一旁默了半场的段泰书才堪堪开口。
“恳请陛下，念在钟司籍不辞劳苦远赴鞑靼，又尽心守在昭阳公主身旁。宽恕钟司籍这一次无心之过。”
寇灵珊刚要抬起的手腕被沈修齐握住。
她转头怒怼，一双眼睛里满是质问。
又听一位大臣附议，“陛下，若是处置钟司籍，难免寒了一众忠臣之心。当初昭阳公主和亲，选定陪嫁侍女时，经过几番商议，数位大臣不愿送出女儿，是钟家站了出来，解了众臣的燃眉之急。”
寇灵珊越听越气。
怀仁皇帝唏嘘一声，“昭阳的性子太过刚烈，她也不算全然
因为钟司籍的污蔑，到底也是看着老鞑靼王被朵哈逼上了绝路，保全了民心。若是论起来，钟司籍这过错，也不算太重。(s)?()”
寇灵珊庆幸衡王今日没来。
那只转着酒杯的手终于放下。
“陛下，钟司籍之过必须严惩。()?()”
说这话的，是如今刚升任大理寺卿的淅川。
若说定罪，朝廷最权威的莫过于大理寺。
怀仁皇帝看着他，好整以暇，又瞥了一眼同样气定神闲的沈修齐。
淅川上前一步，“臣在大理寺任职数年，定罪只论，犯人犯下何种罪过，按律当如何处置。()?()”
“钟司籍污蔑皇室，致使昭阳公主名誉受损，按《大楚新律》，当诛一人，流三族。?()??来?_??_?看最新章节_?完整章节?()?()”
他口中的《大楚新律》，就是沈修齐任大理寺卿时主持编撰的律法。
如今大楚全境已经颁布此项新令并推行。
没想到沈修齐第一个站出来反驳淅川，清冷的声音穿透众人的身体。
“陛下，钟司籍虽污蔑皇室，但念其当时受奸人胁迫，应从轻处置。”
寇灵珊捏紧了拳头。
“按《大楚新律》从轻处置单律，当诛一人，□□三族。”
他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寇灵珊的双肩也沉了沉，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他都算计好了。
两司重臣这一唱一和，以退为进，致使席间再无反驳之言论。连段泰书都挑不出一丝错来。
众人竟想不出更好的处置方式了，免了钟家三族人的流放之行，已经是从轻处置中的最轻量刑了。
怀仁皇帝点了点头，“就按左都御史说的办吧。”
这小小插曲就此揭过，剩下的全是大臣们对怀仁皇帝恭维之声。
“陛下励精图治，实乃国之大幸！”
“鞑靼归顺，陛下丰功伟绩，大楚山河永固！”
说到后来，又议论起此次各地藩王世子进京一事，因席间世子皆在，太子太傅便难得提了一句。
“陛下宅心仁厚，各位世子聪颖好学，回封地之后必将造福一方百姓。”
又有太师说道，“此次国子监扩充学子，还促进了民间学堂发展，据老臣所知，京城数月来，陆续开办了五间书院。”
太子太傅摸着胡须，“平南王世子也举荐了一位博学饱识之士作为讲师，在书院为学子授业解惑。老臣得见此人一面，果然是博涉经史，虽少而敏悟。”
太师挑眉，“若说少有八斗之才，老臣唯见左都御史一人尔。不知太傅所说之士，比之左都御史何如？”
两人私下时有言辩，当着众臣的面倒是极少。
太傅沉吟片刻，“难分伯仲。”
太师挑眉，“当世竟有与沈大人不分伯仲之少年英才？”
“文史、经义不差你我分毫，了悟深刻同当年左都御史一般。太师不妨见上一面，方知人外有人。”
寇灵珊看了一眼梁承煦，
没再说话。
回了公府，寇灵珊提起迁居一事，只因皇帝御赐了宅子，没有再借住的道理。长公主仍卧床休息并未露面，但派人给她的新宅子添置了不少价值连城的瓷器笔墨，权作贺礼。
秦绍过来传话时，正巧遇上她同墨锦在收拾行李。
“寇大人，二少爷说，严赐和鞠初两位护卫，当初便是跟了你的，如今你要搬进新府，不妨带上。”
寇灵珊一喜，这两位兄长曾与她出生入死，自然愿意。
“左右那宅子离公府不过距离两条街，大人如此安排，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秦绍点头，正要离开，被寇灵珊叫住。
“大人这会儿，还忙于公事？”
秦绍低头，瞥了一眼满屋空置的景色。
“不曾，前阵子大人犯了头疾，这会子在榻上休息。”
寇灵珊一愣，今夜宴席上她压根没看出来，沈修齐还饮了不少酒。
“墨锦，今日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大人便回来，不必等我。”
她拍了拍衣角的褶皱，便起身往沈修齐房里走。
等着门外的秦绍传话，“二少爷，寇大人听闻你头疾，这会子在门外候着。”
沈修齐握着书卷的手一僵，不自觉放下手，起身走近榻边，才哑声说道，“让她进来吧。”
寇灵珊极少见到这般虚弱的沈修齐，他容色憔悴，眼里还略带醉意，哪里还有席间风度翩然姿态。
“大人头疾几日了？今日席间怎不见你这般病色？钟大夫可曾来瞧过？”
她一连三个问题，问得自己都愣了神。
他本就是医者，又如何不知自己的病情。
沈修齐揉了揉眉心，“不碍事，只是不知病因，无从下手。只不过夜间难以入眠罢了。”
“可曾再瞧过医书了？真有头疾不知病因的？”
“那医书上所述，我都记得，无一符合病症。”
他无奈摇头，难得有他束手无策之时。
寇灵珊没来由担忧，“大人，若是此疾难解，不妨问一问季神医？”
“师父来信曾说，此疾顽固，偶有发生尚且无碍，若是拖得久了，便只能佐以推拿之术缓解。”
“大人可曾试一试？”
沈修齐垂眸，“此术穴位皆在头部。”
寇灵珊上前两步，“不如大人将此术传教于我，我来试一试，季神医所述，或许有用。”
“这推拿之术须得每夜入睡前使用方能缓解，你不日便要搬走，往后行走不便，罢了。”
寇灵珊不作他想，自然是沈修齐身体要紧。
“大人，今夜暂且一试，若是有效，我夜里便来，待你睡着之后再走即可。”
沈修齐沉默半晌，“也好。”
他是个极具耐心的老师。她不曾接触医理，他便从医理讲起，又将头部的各穴位说与她听。
听得入了神，寇灵珊才发现她与他的距离是那般近，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她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寸，低着眸，“如今才发觉，大人做一位老师也是极合适的。若是大人不曾入朝为官，大可行医救人，开办医馆，收学徒传授医理。数年之后，大楚遍地杏林圣手，百姓有病可治，何尝不也是解百姓之苦。”
连她这种不通医理的人，得他今夜一席传授，也能有了一知半解，可见他对医学见解颇深，钻精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