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说是颖才人正在给永乐宫扣下抠鸡爪子的时候,李昊已上朝回来,正秘密在乾清宫一间耳房里召刘静杭说话。
“皇上给的钱还够。月中的时候采来了炮,领着几个最好的孩子试用了,可仍学得不好。也不敢开。还得一段呢。”
“你吩咐下去,骑射还不能怠慢。北面的人擅长跑马。他们若得用,不止是要护卫朕,日后还得派到北方去兼顾鬼侯那帮蛮子。”
“皇上的意思是,张褚将军……”
“朕倒也没什么意思。张褚虽然豪横,却还没有朝中这几位的老成。况父皇解散了张老将军西南的旧军,而是把北境没有土地的汉人就地应征上来,交由张褚管着。这些孩子反倒更好好,笼络笼络,是能够本分效力的。”
“臣明白了。”
刘静杭十九岁,也是个虎头虎脑的模样,一言一行都活力无限。啪嗒一声给李昊半跪下来,畅快笑道:
“那皇上自安置。臣就去了。肃王殿下的妻弟秋天里给臣送来了一坛好酒,臣一直珍藏着不肯动。趁文硕不在京城,臣便约了梦玺,预备今天从雪窠子里掘出来,同他喝一场去!”
听了这话,李昊却忽然捕捉了什么似的,眼睛立即亮起来,片刻间就作出一脸仰慕神色。
“静杭,你知不知道,肃王叔叔……近来怎么样?”
刘静杭则挠挠头,笑道:
“回皇上,臣哪里知道殿下怎么样。您也晓得:肃王殿下嫌臣聒噪,素来就和臣不亲近。”
“那王妃的弟弟也没提了?”
“臣不敢欺瞒……钱大人酒后倒是提过一嘴,若是事情料理得当,肃王殿下也许能够回京来过元宵节。他为什么说这个,似乎是由于他提起他这一年在京郊看中了一处山水农庄、并一个美妾,竹林茵茵,佳人袅袅,把他美得。却听说农庄是宋大人的,不好夺取,因此预备正月休沐的时候请示肃王殿下牵头帮他安置呢。”
“好个钱杰。”
李昊忽地冷笑一声,捏着袖子口道:
“朝廷命官,正六品官员,这样穷奢极侈,还有几分心思能放在公务上?”
说着一敲桌上镇纸:
“来人!传朕的旨意,水部员外钱杰以权谋私、搜刮民脂,罚俸半年。”
“是,是,皇上。”
话音还未落,玲珑肚肠的曹德宝公公就早已捧着圣旨盘子,老态龙钟倒腾着脚进来了。行云流水一般填了字,递上章子盖好,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又扁又肿的身子又悄悄地退出去,地上连片灰尘也不见。
转瞬之间,京城之中自有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好男儿,把已捏在手心的一院子鲜笋并刚及笄的红红脸小妻子都鸡飞蛋打了。
见到这威严赫赫的一幕,刘静杭看似是个胆子针鼻儿大的凡夫俗子——已然缩着脖子跪了下去,装作惶恐状,肩膀很有眼色地哆嗦了几个来回。
然而刘静杭可不是个一般人。他的心里和外面表现出来的不一样:他不但不
为李昊的雷霆之怒震慑()?(),
而是简直如同看笑话一般⒆()?来⒆小#?说⒆#?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⒆(s)?(),
内心全无严肃。
刘静杭偷笑着想()?(),
自己和李昊是自小一起长大的()?(),
还能不知道他这个皇帝的心思?
李昊的胸怀比海还宽,更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且收且放,底下人若不作奸犯科,只是贪图享乐一些,他最多只是申饬,不会太过严厉责罚。
这时候这一出发难,岂是因为他在意钱杰怎么样?
钱杰算个什么东西。
刘静杭琢磨得很透彻:李昊发怒,只因这个钱杰,比李昊更早知道了他心心念念的肃王殿下的行踪。再因为,钱杰这么一个脑满肠肥的纨绔,竟然敢舔着脸让光风霁月的肃王殿下给他收拾收房纳妾那些烂摊子?
只是……钱杰虽然狗屁不是,却仍是肃王殿下的亡妻独一个的弟弟。肃王同亡妻钱氏的感情,若真如坊间传闻所说,那可真是身无彩凤、至死不渝,千古独绝,再好也没有了。
刘静杭琢磨着,这个李昊也真有意思。只因为他小时候被他肃王叔叔带着长了一段时间,他在肃王心里的地位就得比人家的亲小舅子还亲密吗?
小气。
刘静杭心里虽这么想,面上可是一点不敢显出来。
只见他把脑袋先搁下来,再虚心地一低身子,四平八稳地安慰道:
“臣知道皇上的心思,肃王殿下是这两年不如从前同您亲近。只是您也得考量……皇上如今是富有天下的男子,哪位臣子在您面前不得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呢?肃王殿下不敢跟您玩笑,却是可以跟家里跟小舅子说一两句玩笑话的。玩笑归玩笑,都未必是真。更何况……他回不回来又怎么样!即使回来也不敢偷偷地藏匿,还不是得才从马上下来就来到大梁宫里跟皇上第一个问好请安?您有什么可计较的!”
然而这话越说越激荡,最后就有点大不敬起来了。也不怪刘静杭收不住——他从小就最看不上李昊这别扭性子。到后来简直演化到了舍生取义的地步。
甚至于,昔时在王府里他们都没有出来的时候,年轻几岁的刘静杭还曾下定决心:即使往后把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他也得反复上去捋动虎须,非把李昊这个鬼脾气给扳正喽不可。
思绪未散,刘静杭还沉湎于他们两个人昔日平等互踢屁股的好时光里,李昊已现勃然变色,发作起来。
“刘静杭!不要上脸。你以为朕不敢砍了你?”
“好了!臣也不是给钱杰求情,陛下万万不要砍了臣。臣也是为您着想……没了臣,您身边也就少了最知心一朵解语花不是?”
李昊看刘静杭垂着两条粗眉毛作出可怜神色,一时又作嘻嘻笑笑,一时又装掩面流涕,实在又滑稽又丑陋不堪,于是被逗得开心起来。笑道:
“那你就起来!朕虽说了要砍你,却没有说要你跪。”
二人说说闹闹,也就过去了。李昊是真心喜欢刘静杭的,他知道自己性子孤僻,到今天还过得下去,没有在位时为一点解不开的烦心事投井造就了一个神话
,得亏是因为有几个朋友——人生在世,天子也一样,唯有朋友还靠得住。而亲人一概指望不上。
自己从小到大是没有几个处得好的亲人的。
父皇冷酷,母后严苛,二哥、五哥又是四个鼻孔一齐喷气地不表示不服,不忿自己抢了他们的皇位。至于肃王叔叔呢……
李昊暗暗地想着,闭着眼睛嗤笑一声。
肃王叔叔。
自己小时候曾住在他在京城的王府里八年。他和自己虽只差个八九岁,却仍把自己当亲儿子一般地养。弹琴、舞剑、骑马、打猎、《左传》、《尚书》。这些又枯燥却又亲热的、父皇母后从来没有做过的养小孩子的事情,没有哪一件是肃王叔叔没有带自己做过的。
肃王叔叔!高鼻大眼,眉眼芬芳,头发都那么黑油油的像块锦缎子一样。
无论肃王叔叔笑的时候,还是躲起来偷偷哭的时候,只要李昊过去,他就开心。他抹了眼泪就执着李昊的小手领他看风筝去,好的、赖的话一概不在他小孩子面前提。
这么多年来,李昊一直是多么、多么地希望自己是肃王的儿子啊。
然而转念想想,又不好。
李昊知道自己是个怕吃苦的人。他暗暗地叫苦,心说:
我可当不了肃王叔叔的儿子!肃王叔叔身上有的那一半鬼侯太妃的血,非得叫他摸爬滚打地过了一辈子,非得叫他比别人多吃十倍的苦不可。
肃王叔叔,得亏我不是你的儿子。我若成了你的儿子,还不得一起跟着你去吃那十倍的:黄沙扑脸、血气蒸天、刀剑相碰杀人掘骨、一开口便说蛮子动物话的苦去?
想到这里,李昊仿佛是如释重负,劫后余生一般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轻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眼皮。他感到眼皮热热地、一蹦一跳,心里头都是灼热的吞吐的黑熏熏火种。
肃王叔叔?
肃王的名字叫做李文真,他是武烈皇帝在世时最疼爱也最恐惧的一个儿子。
李文真长到七岁的时候,经历过在白玉堂阶地上被剜去一只绿色的眼珠的耻辱,也经历过武烈皇帝子嗣中第一个封亲王的无限风光。武烈皇帝不把他的儿子当人,而当做小猴!
好在李文真七岁,这时候武烈皇帝一病死了,李文真的好日子从此可就来了。
先帝是位很好很好的兄长,只觉得自己七岁的小弟弟又漂亮、又温驯,就像一颗王冠上的明珠,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发亮。即使他失去了一只眼睛——毕竟另一只眼睛还是在柔软的羊皮白布底下灼灼地发亮。
先帝很宽厚,但也武断,有时候甚至可以称得上刚愎自用。他没有体验过武烈皇帝那种和鬼侯人脸贴着脸肉贴着肉厮杀的恐惧,他这辈子也没有到过战场上。
先帝才即位一年半,就迫不及待地给自己的小弟弟封了王府、封了封地,还每年赐给他很多漂亮的衣服。
待到十六岁的时候,李文真再也受不下去了。他来到宫里找到先帝,站得很近地同他说话
。
“皇兄,我不想在这里。你知道的,你们汉人没有一个人相信我是人、身上不会长出红色的鬃毛、牙齿上没有倒刺。你看!我这么地——()?()”
李文真说着猛地上前一呲牙,冰凉的牙花子还没贴在先帝的脖颈上,先把先帝吓得一屁股坐到了红木坐具上。
于是他可得了把柄,更加难以动摇地说:
“皇兄,你就让我走吧!你看吧,你最疼我,可还是害怕我把你咬死了。()?()”
“真儿,你怎么敢对一位皇帝说死??()?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先帝就板起脸,立起大胡子,故意对着比自己二十岁的小弟弟耍起威严。心里却很慈爱、宁静。——他是在同他的小弟弟开玩笑。
“皇兄,你让我走。(s)?()”
李文真都没有变着花样说出第二句不一样的话,只是因为他把同一句话说到了第二遍,先帝就妥协了,准许他十六岁整生日过了就离京。先帝是个宽厚的人。
本来世上的事就是该要发展得这么好。
绿眼睛只剩下一只了的大鸟,该把他放回北面的山上去。这样鸟终于回到家里和母亲贴着喙,亲亲腻腻可以团圆。至于南面的宫墙里的人们,也都不会害怕鸟飞到地上啄人了。
那后头,究竟是为了什么没有走成呢?
李昊捏着笔杆子,只是垂着头笑了一声。
他想:肃王叔叔,你怎么能从来都不在我面前哭?
你真是脑子不转动,八年间你把我带到十六岁,你捏着我的手领着我到处玩,还给我公羊春秋。你就从来没有思考过,你十六岁的时候收拢在手里的那些鬼侯人的箭头子和鬼画符的信,究竟是怎么插了翅膀飞到了父皇手里去的?
李昊八岁来到肃王府的第一日,他就洞悉了肃王叔叔这个人。李昊天生很通灵,清楚地知道世上到他面前来的人是不是个有私心的角色。
那一天是肃王的生日,先帝给他大办。李昊亲亲热热地爬上肃王的膝头,非要抱着他脖子睡觉。十六岁整生日的肃王喝了一点酒,微红着脸,温柔不答话,也不说不好,只是笑。就是那个时候,李昊和肃王仅剩的那一只眼睛对上了。
李昊第一眼就看出来——肃王真是个太好、太好的人,又好心,又美丽。在这个人世间找不出一个能与他相匹配的绝代的人。可他纵有千般万般好,唯独一点不好:他不是个安分的人。
那夜间,李昊吵着留宿。没有一个人拦他。他顶着月亮钻进肃王府书房里侧的夹层里头去,手脚麻利地翻动。不过半夜之后,他就得了。
李昊只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就已经捏住了肃王的全部——他薄薄的微红的羞赧面皮、他常常侧着只肯露出一半的眼眶、他那藏匿着滔天的筹谋的心。
捏着那张纸的时候李昊听见自己八岁的年轻的心脏在砰、砰、砰发出血液喷薄的震颤。他想:
纸背面是大梁十万将士在阴曹地府的记名,我李昊全帮你们勾了罢——你们这些大梁的将士、百姓,还何须再死?你们只管睡个好
觉吧。鬼侯的坏事头子、咱们大梁最尊贵的一个有鬼侯血脉的野心重重的人物,已经给我牢牢掐着脖子扣在手里了。
(s)?()
这么多年来,李昊一直想问一问李文真,他到底有没有一点怀疑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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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王叔叔,你以为我身上的奇迹都是上天显灵凭空得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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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咱们两个仿若一夜间失宠的小子在封死了的王府里抱头痛哭,日日夜夜吃斋念佛求来的?
?李鸣鹤的作品《我靠奸妃系统带坏一代明君》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来?小*?说?*?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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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肃王叔叔,你睁开眼睛瞧瞧吧。
父皇怎么属意我这个最小的在他心里邋遢鬼一般的、猫儿狗儿般的玩意儿即皇位?
——我缉拿了你,他得感谢我、钦佩我,无限地奖赏我。我的智勇,岂是他那几个白面皮、红耳朵的傻儿子中的任何一个可以抗衡的?
父皇为什么常骂我像老鼠一样心狠,临终时候都不敢见我一面,嘴里嚷着胡话,说我会再给他下一剂更瘦更硬的毒药?
——他不过是恨我戳破了他兄友弟恭的梦。
李昊即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的肃王叔叔指了婚,传闻那位钱小姐是京城最端庄和婉、清丽可人的一位闺秀,更难得的是家室清白、没有罗滥。
待到即位一年半,朝局稳定之后,李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囚禁在肃王府里的李文真放了出来,准许他北上返回母族故地。
朝中老臣拼力反对,李昊据理力争,豁出去宁可退位也要下这道旨意。
去岁春节的时候,大锯拉完,这道旨意终究是下了。
没有人知道李昊是怎么想的。连肃王本人也没有头绪。——这位二十五岁的美丽亲王只得昏头昏脑地收拾了行装,对自己亲热了近十年的侄儿磕了个头,诚惶诚恐地去了。
这周没有榜。没关系,加油。我可以坚持。感谢在看的大家。感谢在2022-11-2400:00:19~2022-11-2501:53: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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