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X江霖
    2008年8月8號, 京城。
    可容納九萬多人的鳥巢,此時座無虛席。
    白榆兩邊臉上各貼了一面紅旗貼紙,兩只手各拿着一面紅旗, 五十多歲的人比一旁的女兒還要激動:“開幕式快要開始了, 你怎麽還在看手機, 趕緊把手機收起來,嗨起來!”
    “好,等我處理一下信息。”
    明舒應了一聲, 擡頭朝媽媽周圍看了一眼,随時關注她有沒有被人給擠到或者踩到。
    随着年紀越來越大, 她感覺她和媽媽兩人的角色調換過來了, 以前是媽媽無微不至地關心她, 現在換成她時時刻刻關心着媽媽。
    白榆往身後看了一眼,後面人頭濟濟, 除了人頭還是人頭,她嘆了口氣:“看這樣子,你爸估計是趕不過來了。”
    這是我國第一次舉辦奧運會, 鳥巢的票可謂一票難求,很多人天還沒亮就去排隊,排了好久的隊才買到。
    江霖的單位給了他兩張, 多的也沒有, 不過明舒的票不用他們擔心, 習陸承早就包圓了,只是江霖臨時有事, 習陸承又要在家裏照顧龍鳳胎, 最終只能她和明舒兩母女過來。
    “嗯。”
    明舒又應了一聲,眼睛卻盯着手機, 手指在諾基亞N96上快速打着字。
    白榆看着個頭比自己還高的女兒,心頭感慨萬千,曾經無法無天、愛笑愛鬧的小丫頭不知何時開始變成了現在這副寡言少笑的模樣。
    其實是有端倪的。
    在她生病之前,明舒性子像驕陽,炙熱又充滿了生命力,調皮的時候像個戲精,總能讓人哭笑不得,因為從小天賦異于常人,她小時候也有很多夢想,時而想當數學家,時而相當物理學家,時而又想當演員,可她生病之後,她好像一夜間長大了。
    她所有的玩具都收拾起來,把各種夢想和玩具一起關進箱子裏,從此一心想當個出色的醫生。
    她也的确說到做到了,才過而立之年,如今她身上就有教授、少将和研究所所長等各種職稱,在醫學領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
    她為女兒的成就感到驕傲,但與此同時,有時候又忍不住想,若當初不是因為她的病,女兒會不會更無憂無慮一點?
    而現在的明舒簡直成了江霖二號,有時候父女兩人站在一起,同時肅着一張臉,就跟性別不一樣的套娃一樣,她看了都忍不住啼笑皆非。
    下一刻,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從口袋裏拿出手機。
    是江霖發過來的信息,上面顯示:“又涵說她爸心髒病發,讓我過去一趟。”
    看到這信息,白榆心裏嘆了一口氣。
    網絡上有句話是這麽說的,“不是老人變壞了,而是壞人變老了”,這句話用來形容江啓邦最合适不過了。
    自從江老爺子走後,他頓時有種山中無老虎,猴子翻身當大王的感覺,時不時就要找點東西作一作,一會兒說要江霖回京城給他養老,一會兒又說要娶保姆,一會兒這裏痛那兒痛,反正就像個缺愛的老寶寶,時刻需要大家的關注。
    江霖自然不會慣着他,想養老送養老院,想娶保姆可以,但必須婚前把財産分清楚,房子留給江又涵母女,剩下其他東西一分為二,不等江啓邦抗議,保姆就先跑了。
    江啓邦年紀大不說,性子古怪難伺候,要不是看在房子份上,哪個有眼睛的人能看上他,難不成圖他年紀大,圖他不洗澡,圖他性子陰陽怪氣?
    至于病痛就更好解決了,江家有私人醫生,再不然就直接送醫院,反正他願意折騰就讓他折騰,江霖不在京城,他也折騰不到,不過這次江霖回京,江啓邦哪能放過這麽好的機會,這不,舊态複萌了。
    攤上這麽個生父,也是倒黴。
    雖然江霖過繼出去了,但若真的不管不顧,外人肯定會說江霖太絕情,輿論也會對他不利,因此江霖哪怕過去做做樣子,也得過去走一趟。
    說起江家幾房,江武跟上輩子一樣,走了棄政從商的道路,只是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雖然這輩子他也賺得盆滿缽滿,但沒有成為首富,還有他跟第一任妻子離婚了,離婚原因很宿命,他遇到了上輩子的妻子陳盈,兩人天雷勾動地火,頓時愛得轟轟烈烈,江武為了跟陳盈在一起,把一大半的家産都給了第一任妻子。
    雖然這樣,白榆還是挺鄙視他,也慶幸當年沒選擇對方,要不然,現在被抛棄的人便會是她。
    至于江家三房,婁秀英在癱瘓了十年後,在一次風寒後最終沒能熬過去,不得不說,婁秀英真怕死,求生意志也是真強,哪怕全身癱瘓到只剩下眼睛能動,她也不想死,。
    白榆自然不會同情她,她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至于江又涵,自從梁天宇被槍、斃後,她就帶着女兒寧寧回了京城,然後重新做人,她求老爺子在單位找了份工作,工作穩定又不忙,方便她照顧女兒,後來她經人介紹認識了個同樣離婚帶着孩子的男人,兩人結婚後小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江又涵肯定算不上歹竹出好筍,但在梁天宇的事情後,她能迷途知返,對于這點,倒是讓她有些刮目相看。
    晚上八點整,奧運開幕式正式開始。
    白榆給江霖回複了個“好”字,随即又拍了幾張照片,用彩信發過去。
    這年代的手機已經有彩信功能,不過收費比較貴,一條要一塊五,白榆發了四張過去,一下子就花了六塊錢,她能想象江霖收到後,肯定會無奈地搖頭。
    他就是那種老幹部的作風,不茍言笑,而且生活很節儉,當然,他的節儉是用來要求他自己,對于白榆想買什麽東西,他從來不會多說一個字。
    果然,江霖收到彩信,無奈一笑,不過是妻子發給他的,他就算覺得有些費錢,但也沒說什麽。
    天空突然炸出一個巨大牡丹煙花,把夜空映照得五彩缤紛。
    江霖擡頭看了一會兒煙花,把手機放回口袋,然後走進軍區大院的門。
    就在這時,他身後閃過一道微光,只一剎那就消失了。
    一走進軍區大院,江霖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天空的煙花突然沒了,周圍也看不到歡慶的人,連一絲跟奧運相關的東西都看不到。
    今年是我國第一次承辦奧運會,其歡慶程度不用說也想得到,大街小巷到處可見跟奧運會相關的東西,今晚更是熱鬧到不行,哪怕是沒有買到票的人也紛紛出來看煙花,一起慶祝奧運開幕,路上堵塞得不行,連車都走不動了。
    他剛才還在門口看到歡慶奧運的橫幅,門衛室也插了小紅旗,以及放了熊貓盼盼的公仔,怎麽一進來卻這麽冷清?
    江霖朝四周看了一眼,心中很是狐疑。
    他繼續朝前走,路過桂花林時,再次怔住了。
    他記得前幾年桂花林這邊就重新桂花過,挪走了不少桂花樹,然後重新修建成了了健身區,當時白榆知道後,還感嘆了一番,覺得兒時的回憶沒了,什麽時候這裏又弄回去了?
    就在這時,桂花林裏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晚風一吹,吹來了濃郁的花香,還有隐隐約約的孩子哭聲。
    江霖心一懔,這哭聲莫名讓他覺得很熟悉。
    下一刻,他雙腳比腦袋更快一步,朝桂花林走了過去。
    桂花林深處,在一個假山旁邊,一個小女孩縮在那裏,雙手抱腿,頭埋在腿上,小聲哭泣着。
    江霖心髒好像被什麽給狠狠掐了一下,他走過去,頓了下,輕聲問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一個人在這裏哭?”
    小女孩擡起小腦袋來,頭發梳成兩個小揪揪,一個小揪揪散了,一個東倒西歪,臉上髒兮兮的,長密的眼睫上沾着淚花,看着他,嘴巴扁着不說話。
    江霖卻在看到她的樣子時,整個人愣住了。
    恍惚間他還以為看到了小時候的女兒,不過仔細一看,這小女孩更像白榆,不僅像,可以說是長得一模一樣。
    他聽見自己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小小的身子還往假山挪了挪:“爸爸說不可以告訴陌生人……名字。”
    江霖:“那你爸爸呢,怎麽沒來找你?”
    聽到這話,小女孩眼睛眨了眨,然後大顆大顆的金豆子掉下來:“爸爸去找二哥了,表姐搶了我的餅幹,媽媽不罵她,還打我嗚嗚嗚……”
    二哥、表姐、媽媽這幾個詞語放在一起,讓江霖再也沒有任何的懷疑:“你叫白榆對不對?”
    小女孩金豆豆掉到一半,呆住了,大眼睛很吃驚地看着他:“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你認識我嗎?”
    江霖眼裏閃過驚愕、震驚,喜悅,苦澀,一股股陌生的情緒湧上心頭。
    前幾年,有個名為《穿越時空的愛戀》的電視劇很火,說的是一個文物盜賊和一女警一起穿越到明初的故事,他之所以會知道這電視劇,是因為白榆很喜歡看,每次他休息在家,總能看到她躺在沙發上,前面的桌子擺了各種零食,一邊吃一邊看得津津有味,時不時還要跟他吐槽幾句,他也因此被動知道了不少劇情。
    這會兒他就想到了“穿越”這個詞語,除此之外,他沒辦法解釋眼前的情況。
    不過,他很快淡定下來:“我是江家的遠房親戚,你看我跟江霖是不是長得很像?”
    小白榆歪着腦袋瓜打量着他,然後煞有介事地點點頭:“你是很像江霖哥哥,不過你比江霖哥哥老好多!”
    江霖愣了下,随即摸了摸已經斑白的頭發,笑着點頭:“我都五十多歲的人了,自然是要老很多,你吃飯了嗎?”
    聽到這話,小白榆摸了摸自己癟癟的小肚子,搖了搖頭:“沒有。”
    似乎為了證明自己沒說謊,話音剛落地,她的小肚子就發出一陣咕咕的饑餓聲。
    江霖笑了下,然後把帶過來的東西放在石桌上,朝她招招手:“我這裏有好多吃的,快過來。”
    這些年來,江又涵沒給他惹事,而且還幫忙看管着江啓邦,給他和白榆兩人省卻了不少麻煩,前年,江又涵的女兒寧寧給她生了外孫,江又涵寶貝得不行,所以剛才過來之前,他拐去超市買了些小孩子喜歡吃的東西,臨走前,他看到一個老虎布偶,突然心血來潮便拿了一個。
    不想會在這裏遇到小時候的白榆,要早知道會遇到,他肯定要多買一些。
    但其實已經很多了,因為小白榆在猶豫了一陣後走過來一看,小嘴巴頓時震驚成一個“O”形:“叔叔,你怎麽有那麽多好吃的東西?”
    有巧克力,有餅幹,有五顏六色的糖果,還有好多她叫不出名字的東西,全部看上去都好好的樣子,而且都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
    說完她趕緊用小手捂住嘴巴,要是不捂住,口水就會流出來的。
    江霖拿出一個黃色巴掌大的布丁果凍遞過去,輕聲道:“這個叫布丁,是芒果味的,你肯定會很喜歡吃。”
    對于小白榆叫自己叔叔,而不是爺爺,他倒也不意外,他雖然已經長白頭發,但得益于常年鍛煉的習慣,他看上去比同齡人年輕不少。
    女兒時常說他,如果他願意把頭發染黑的話,看上去頂多三十來歲,可他總不喜歡,也覺得麻煩,現在看來,或許染一染也不是什麽壞事。
    小白榆眼睛瞪大了,又是一臉震驚:“叔叔你太厲害了,你怎麽知道我喜歡吃芒果?”
    她雖然只吃過兩次芒果,而且兩次才只吃了一小半,但芒果軟軟的、香香的,真的很好吃呢。
    江霖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你喜歡吃巧克力。”
    巧克力?
    這個小白榆沒吃過,不過很快她就覺得眼前這個有白頭發的叔叔實在太厲害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
    江霖看她把一整個布丁吃下去,立即拿起一包面包,撕開遞上去:“先吃點面包,渴不渴?”
    小白榆嘴巴塞得鼓鼓的,像只在嘴巴裏藏了好多堅果的小松鼠,點了點小腦袋:“渴。”
    一聽這話,江霖連忙把一整箱牛奶打開,從裏面拿了一瓶出來,還幫她插好管子遞過去:“這是純牛奶,沒甜味,不過他們說這個營養價值高。”
    仿佛擔心小白榆會嫌棄牛奶不甜,他連忙解釋了一大堆。
    小白榆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眉頭蹙了蹙:“不甜,我喜歡吃甜的牛奶。”
    江霖連忙道:“下次叔叔給你買甜的牛奶。”
    說完他自己先呆住了,他心裏很明白,這種事情不可能有下一次。
    想到這,他不由後悔,剛才就不應該聽那超市推銷員的話,買什麽營養價值高的!
    小白榆雖然喜歡喝甜牛奶,但她太口渴了,而且這叔叔給的純牛奶也挺好喝的,一開始有點不習慣,多喝就好了。
    江霖看她把一個小面包吃下去,又立馬給她投喂了一包英國進口的餅幹,小姑娘吃到心心念念的餅幹,眼睛快樂得眯成月牙形狀。
    江霖見狀,嘴角也忍不住往上揚起,原來投喂別人是一件這麽快樂的事情。
    他買的東西不少,小白榆自然吃不下,但江霖不打算帶走,他把東西收拾了一下,然後蹲下來,看着她道:“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不,我不回家,我沒有家!”
    說着小姑娘眼睛又紅了,卻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來。
    她很生氣!
    明明是表姐搶了她的餅幹,可媽媽不罵表姐,反而用雞毛撣子打她的手,嗚嗚嗚真的好疼。
    她哭着從家裏跑出來,原以為媽媽會很快就追出來找她,可她在這裏從天亮等到天黑,家裏沒有一個人來找她。
    江霖朝她伸出自己的手:“叔叔送你回去,而且叔叔跟你保證,以後你媽媽一定不敢再打你。”
    小白榆看着眼前的叔叔,她想說她媽媽不可能聽外人的話,可一想到叔叔給她吃了那麽多好吃的東西,而且叔叔真的好厲害,知道她喜歡吃芒果,還知道她喜歡吃巧克力,或許媽媽真的會聽他的話,以後都不打她了?
    看小姑娘猶豫,江霖把那只布偶老虎也拿出來:“如果你答應讓我送你回家,這些零食,還有這只布偶老虎就送給你。”
    小白榆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跟夜空的星辰般:“真的嗎?叔叔你真的要把小老虎送給我嗎?我以前也有一個的,不過被表姐給拿走了!”
    江霖摸了摸她的頭,把布偶老虎塞到她懷裏:“現在它就是你的,而且你表姐以後都不敢拿你的東西。”
    那布偶老虎很大,小白榆要用兩只手才能勉強把它給抱住,但她顯然很喜歡這布偶老虎,兩只小手抱得緊緊的。
    江霖把剩下的零食收拾好提起來,然後領着小白榆往她家去。
    “叔叔,你知道我的家在哪裏嗎?”
    “知道。”
    “叔叔你好厲害,你好像什麽都知道。”
    “嗯,叔叔知道很多東西,萬一哪天你媽媽把你關在衣櫃裏,等你爸爸回來,你一定要告訴他,知道了嗎?”
    雖然媽媽現在沒有把她關在衣櫃裏,不過叔叔很厲害,他說的一定是對的,于是小白榆把小腦袋點得跟小雞叨米一樣。
    回到白家,白家正在吃晚飯,好像誰也沒發現白榆不見了。
    他走到門口,白嘉揚第一個看到他們:“妹妹,你回來了!”
    他知道妹妹離家出走了,可他要去找,媽媽不給他去,還說他去了就不給他吃飯,晚上也不給他回家,所以他只能幹着急。
    秦心卉看到白榆被一個陌生男人帶回來,臉上露出一臉好奇,不過在看到白榆懷裏的布偶老虎後,她眼底立即露出了嫉妒的神色。
    秦正茵看到白榆回來,正要開口罵,卻瞥到了站在白榆身後的男人,到舌尖的話就這麽硬生生給她逼回去了:“這位同志,非常感謝您送我女兒回來。”
    在外人面前,秦正茵素來是端莊優雅的模樣,尤其是江霖這一身的氣度和氣場,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江霖沒看她,而是低頭問小白榆道:“你有自己的房間嗎?叔叔把這些東西放你房間去。”
    小白榆立即點頭:“有,在裏面。”
    說着她裝作沒看到媽媽嚴厲的眼神,從她腋窩繞過去,在前面帶路。
    秦正茵被江霖這反客為主的态度給搞蒙了,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位同志,雖然我很感謝您送我女兒回來,但沒經過別人的同意就進來,這不大好吧?”
    要是換個人敢這麽不管不顧闖進來,秦正茵肯定叫人了,但眼前這人看着像個領導,而且還是很不得了的領導,這讓她不由束手束腳起來。
    江霖依舊沒理會她,跟在小白榆身後回了她的房間,如今她的房間還沒有被換給秦心卉,因此住的不是那個冬冷夏熱的小房間,這讓江霖的臉色好看了一點。
    他把吃食全部放到小房間,然後再次揉了揉小白榆的頭發:“叔叔要走了,記住你剛才答應叔叔的話。”
    說着他就要走人,卻在轉身時,褲腳被小姑娘給抓住了。
    他轉身,低頭看着一臉期待看着他的小姑娘,輕聲問:“怎麽了?還有什麽事嗎?”
    小白榆舔了舔小嘴兒:“以後我還能見到叔叔嗎?”
    江霖頓了下,點頭:“能。”
    小姑娘聽到這話,眼睛再次彎成了月牙形:“那說好了,我們以後再見。”
    江霖點頭:“好,我們約好再見。”
    走出房間時,江霖對站在門口的秦正茵道:“你出來一下。”
    秦正茵本想說你什麽人,憑什麽來她家對她指手畫腳,可一對上江霖冷漠的眼神,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反而乖乖跟了出去。
    到了院子,江霖面無表情看着她:“讓你出來,是想跟你說一件事,那就是以後對你女兒白榆好一點。”
    之前那些秦正茵忍了就算了,這會兒聽到這話,她再也忍不住了:“不是同志你到底什麽人?就算你是領導,也不能到別人家裏來指手畫腳吧?”
    江霖:“我是要求你,不是跟你商量。”
    這話徹底惹怒了秦正茵:“白榆是我女兒,我想怎麽對她就怎麽對她,跟你一個外人有什麽關系?!”
    江霖冷冷看着她:“自然有關系,秦心卉是你私生女這事,想必你也不想其他人知道吧?”
    仿佛被一道雷給劈中一般,秦正茵瞪大眼睛,一臉驚恐和不置信地看着江霖:“你……你……”
    你了半天也沒把話完整說出來。
    江霖:“我會盯着你,如果以後你再敢虐待白榆,我會把你的醜事全部公布出來,到時候會造成什麽後果,想來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秦正茵臉色一片慘白:“……”
    說完,江霖往屋裏看了最後一眼,然後轉身離去。
    等他走出白家的院子,天空突然又炸出一道煙花。
    他擡頭看去,是一個巨大腳印,周圍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和歡呼聲。
    江霖轉身,看向四周,周圍莫名多出了好多人,大家手裏拿着小紅旗,有些臉上還貼了紅旗貼紙,都在擡頭看天上的煙花。
    而秦正茵,還有小白榆,都不見了蹤影。
    同時不見的,還有他手裏的吃食和布偶老虎。
    江霖看着空空的雙手,嘴角卻揚了起來。
    他從口袋裏掏出電話,十點整,還有好幾個未接電話,以及未讀信息,都是江又涵發過來的。
    江霖掃了一眼,然後回複道:“臨時有事,我就不過去了,若他還鬧,就送他去養老院。”
    過了一會兒,江又涵回了信息:“還是你這辦法有用,簡單粗暴,終于不鬧了。”
    江霖沒再回複,他把手機關上屏幕,然後轉身走出了軍區大院。
    若之前還有些不确定是不是在做夢,可這一刻,他已經完全确定。
    他見到的,是三歲半的白榆。
    時空的扭曲,讓他有這麽一個機會,回到過去。
    也讓他彌補心中的遺憾——沒能幫助小時候的白榆。
    如今這個遺憾終于被彌補上。
    等白榆和女兒兩人順着人流好不容易從鳥巢出來,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路燈下的江霖。
    人潮洶湧,但只一眼,白榆還是在人群裏面一眼就把他認出來。
    似乎感受到她的視線,江霖擡頭看過來。
    兩人視線在空中撞見。
    他眼中有亮光,邁着長腿向她走來。
    白榆擡手拂去落在他肩膀的飛蛾,輕聲說:“等很久了?”
    江霖微笑看着她,伸手握住她的手:“不久,我們回家吧。”
    “好。”
    兩人手牽手往地鐵站走去,特殊時期,他們都不想給國家添亂,所以今天出門都沒有開車。
    兩人似乎都忘記了身後的女兒。
    對此,被喂了一嘴狗糧的明舒表示早已經習慣了。
    此時,天空再次炸出一個巨大的煙花,明舒拿出手機。
    “擦咔”一聲,時間定格。
    相片裏,爸爸媽媽手牽着手,身子緊緊挨着彼此,在他們的上方,星空被煙花點綴得璀璨無比,和他們一起定格。
    ***
    很多人當老板比打工人還累,五六十歲了還奮鬥在第一線,白榆卻不,五十歲就早早就退休了,然後和林向雪、孫薔薇兩個閨蜜經常游山玩水,時不時還出國旅游一下。
    林向雪在主持界混得風生水起,而孫薔薇也不遑多讓。
    從82年畢業後,她便回瓊州島開了一家名為“薔薇紅娘”的婚介所,一開始真是門可羅雀,有時候一個月可能都開不了一單,要是換成其他人,可能早就放棄了。
    不過孫薔薇堅持了下來,當然這跟孫家以及謝旭東等人的支持離不開,為了不讓別人賺租金,孫薔薇索性把門面給買了下來,這樣一來,每個月只要支出水電費就可以了。一開始她的婚介所裏招了兩個人,但那兩個人看沒人過來,幹不到一個月就跑了,孫薔薇氣得不行。
    白榆就給她出主意,讓她複印一些宣傳單讓小學生幫忙拿回家,小學生可以因此得到一份糖果,如果能成功讓親戚鄰居來登記資料,則能得到水浒傳的卡牌。
    跟後世小孩子集奧特曼的卡牌一樣,八十年代的孩子十分熱衷于集水浒傳的卡牌,一幅卡牌有兩幅圖,總共有一百零八個圖片,這時候還是計劃經濟時代,小孩子口袋裏沒什麽錢,因此聽到成功介紹親戚去登記資料就能得到水浒傳卡牌,這比糖果的誘惑還要大,于是紛紛拿着宣傳單回家,吵着嚷着哭着鬧着要家裏沒結婚的親戚趕緊去登記。
    還別說,這一招還真起了作用,這年代的人戀愛主要靠相親,相親則是靠親朋好友介紹,或者講究一點的靠媒婆,別以為親戚好友介紹的對象就靠譜,往往相反,不靠譜的一大籮筐,在他們眼裏,好像一男一女就可以配成對,不管條件符不符合,也不管對方喜不喜歡這種類型。
    譬如有個姑娘眼光比較高,年輕那會兒比較挑,挑來挑去一直沒有挑到合适的,一過二十五歲,她在親戚眼中頓時成了滞銷品,于是親戚給她介紹的對象質量也跟着直線下降,二婚的、殘疾的,沒有工作想吃絕戶的,總之怎麽不靠譜怎麽來。
    而孫薔薇的婚介所秉着誠實誠信嚴肅的原則,不僅不亂配對,不給假信息,最關鍵的是,她不會鄙視女性,從不把女性當做滞銷品來對待,很多女性沒去之前還挺猶豫不決的,可去了後,就後悔沒早點去。
    慢慢的,孫薔薇就把口碑給做了起來,口碑起來了,也就不擔心沒生意了,到了兩千年,孫薔薇已經擁有了五個聯鎖門店。
    不過她還不滿足,她從白榆這裏利用互聯網找客戶得到了啓發,于是創建了國內第一個婚戀網,到2008年時,“薔薇婚戀網”已經擁有了差不對三千萬的會員,孫薔薇因此賺得盆滿缽滿。
    白榆、林向雪和孫薔薇三人都成了富婆,不僅多金,而且身材外貌都保持得很好,三人天南地北地去旅游,時常受到男性的追求,這可把江霖和謝旭東兩個老男人給急壞了。
    江霖倒還好,雖然上了年紀,但他樣貌和身材都保持得非常好,年輕時是個帥哥,老了也是個帥哥,而且越老氣質越好,還有不少年輕女性喜歡他,跟他表白,當然都被拒絕了。
    可謝旭東就不一樣了,他的身材雖然沒有走形,但他禿頭啊,年輕那會兒他頭發茂密,而且五官端正,勉強算個帥哥,可頭禿了後,他的顏值直線下墜,對此孫薔薇很是嫌棄。
    因此每次孫薔薇出去旅游,謝旭東都擔心得不行,擔心哪天老婆不要他了,他就成了孤寡老人了,偏偏三個兒子不理解他心裏的苦,反而還拿錢支持他們的媽出去玩,差點沒把他給氣死!
    果然兒子都是讨債鬼,于是他放出誘惑,三個兒子誰先給他生個香香軟軟的孫女,他就把全部家産留給誰。
    可惜三個兒子誰也不稀罕,謝安盛在那年幫白榆作證後,從此對演戲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哪怕謝旭東這個父親不贊成,還一度放出狠話,說他要敢做演員就跟他斷絕父子關系,可就這樣,也沒能阻止他報考了戲劇學院。
    但還別說,謝安盛在表演上是有天賦的,當年他模仿林紅梅那段表演雖然很辣眼睛,卻也把林紅梅撒嬌的樣子表演得惟妙惟肖,關鍵是讓他讀書背誦詩歌,他讀十遍也記不住,但長長一段的臺詞,看一遍他就記住了。
    謝安盛外表雖然不是很帥,但他有一張十分适合上大銀幕的臉,加上他精湛的演技,火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孫薔薇雖然嘴上抱怨時常見不到兒子,但“利用”起兒子來絲毫不手軟,在大兒子紅了後,她當即薅起自家的羊毛,讓大兒子給她的“薔薇婚戀網”打廣告,當代言人,至于代言費,那是沒有的。
    而雙胞胎的孫安平,從小性子比較獨特,別人喜歡玩具糖果,他卻喜歡螞蟻、路邊的小草小花,長大之後,他也不顧謝旭東這個老父親的建議,沒進軍隊,而是投身到植物研究中去。
    畢業後,他跟着導師去了西雙版納,在那邊從事熱帶植物自願開發、利用以及保護等研究,這一去一年都未必能見到一面,對結婚這事更是興趣了了。
    倒是謝老三子承父業進了軍隊,但他也一心撲在事業上,還揚言不搞出成績來絕不結婚,這讓謝旭東一顆想抱孫女的心碎了一地。
    而當明舒這邊生了一對龍鳳胎,還讓其中的女娃姓江時,謝旭東對江霖的羨慕嫉妒達到了巅峰,也讓他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他,謝旭東這輩子就是跟女兒、孫女無緣!
    不過他很頑強,沒有孫女對吧,那他可以蹭啊,于是從那之後,大家就經常看到謝旭東出入江家,經常到大家懷疑他把江家當成了第二個家。
    最終還是江霖受不了他,把他趕出去才作罷。
    ***
    俗話說,三年之痛,七年之癢,很多男女剛在一起時愛得轟轟烈烈,可一旦進入婚姻,熱情很快就被生活的瑣碎給磨滅了,最終只剩一地雞毛。
    有些夫妻沒能熬過紙婚,結婚不到一年就離婚了,也有些夫妻跟修補壞掉的家具一樣,修修補補走到白頭。
    白榆和江霖一起走過紙婚,走過銀婚,走過金婚,最終來到六十周年的鑽石婚。
    往年他們都非常低調,兩人一起吃個飯,或者去看個電影,或者索性不出門,就在家裏一起看書,單但六十周年結婚紀念日,江霖突然主動提出要慶祝。
    “有個事情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這天早上,晨起鍛煉後,兩人坐在院子的石椅上,曬着太陽時,江霖突然說了這話。
    白榆閉着眼睛養神,問:“什麽事?”
    江霖:“下周便是我們結婚六十周年,我想請些親朋好友,小小慶祝一番,你覺得如何?”
    聽到這話,白榆一下子就睜開眼睛,扭頭看向他,細碎的晨光中,把他一頭白發染成跟銀線般:“好。”
    他從來不喜歡搞這種形式的東西,她本想問他怎麽突然改變主意了,可目光觸動他滿頭的白發,她心裏隐隐有了答案。
    他們年紀都大了,身邊的同輩們,這些年陸陸續續都走了。
    最先送走的是謝旭東,心肌梗塞,死的時候大家都沒在身邊,直到半天後才有人發現,但那會兒身子都涼了,為了這事,孫薔薇內疚得大病了一場,不到兩年也跟着去了。
    去年林向雪也走了。
    她們的閨蜜三人行,最終就剩下她一個人。
    江霖今年八十六歲了,她也七十有九,說不定哪天兩眼一閉就走了,對于他們而言,大家聚一次少一次,能聚一聚是個好事,不管以什麽名頭。
    知道他們要舉辦六十周年結婚紀念宴席,作為女婿的習陸承第一個支持,然後把宴席的所有事物承包下來,讓兒子習知晏去辦。
    習知晏:???
    他們孫女江知星前年嫁給了她的大學同學,一個很優秀的小夥子,兩人原想先過幾年二人世界,等過幾年再生,誰知年初知星意外懷孕了,既然孩子來了,那自然是要生下來。
    習家有雙胎的基因,江知星也懷了雙胞胎寶寶,原本醫院推算的預産期是在十月十號,但兩個小家夥似乎想早點出來湊熱鬧。
    于是趕在9月28號,也就是白榆和江霖結婚紀念日這天,突然發動了。
    衆人趕緊把她送去醫院,當天,順産,生了一對龍鳳胎。
    按照之前的約定,若生了兩個,其中一個便姓江,最終他們還是選擇了女寶。
    白榆和江霖對這個在他們結婚紀念日出生的曾孫女很是喜愛,商量後,取名江靈曦。
    至于曾孫子,他們自然也是很喜歡的,曾孫子的姓名由男方的長輩來取,叫楊宇程。
    雖然出了這麽個小插曲,宴席還是照舊舉行。
    宴席是在一個戶外酒店舉行,這家戶外酒店旁邊有個很大的湖泊,每當黃昏時,落日的餘晖把整個湖泊染成橙色,微風搖曳中,站在湖邊看夕陽灑落湖面的盛況,美不勝收。
    這天的落日很美很美,天空被晚霞染紅,仿佛一塊巨大的紅寶石,清澈的湖面映照着天空,紅寶石仿佛落到了湖面上,整個場地美得仿佛人間仙境。
    草坪的中央擺放着一個巨大的賽博屏幕,屏幕上播放着白榆和江霖兩人的照片,大家看到兩人年輕時的風姿,都不由驚嘆連連。
    當江霖牽着白榆的手走向草坪中央時,身後的賽博屏幕正好定格在“結婚證”這張照片上。
    賽博屏幕很大,清晰度十分好,足夠讓大家看清楚結婚證內頁的字,只見上面寫着——
    “江霖,男,25歲,白榆,女,18歲,自願結婚,經審查合乎種花國婚姻法關于結婚的規定,發給此證。
    一九七六年九月二十八日”
    維持了大半個世紀的婚姻,讓大家為之動容。
    大家拿着手機對着兩人,年輕一輩歡呼着要他們說幾句。
    落日的晚霞落在江霖頭發上,把他一頭銀發都染成了金色,他看着白榆:“我跟總理一樣,一生信奉唯物主義,但于你,我相信愛有來生,若有下輩子,我還想和你做夫妻。”
    白榆對上他的眼睛,笑着點頭:“好,來世我們還做夫妻。”
    在場的人都被感動得鼻子發酸,眼底閃着淚光,紛紛發賽博朋友圈——
    【有幸見證了一場鑽石婚,非常感動。】
    【以前我以為結婚久了,愛情肯定會變成親情,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不是每一段愛情都會變成親情,有些人,他們雖然老了,但愛情卻沒老。】
    【嗚嗚嗚太感動了,叔公說的話真的太感人了!好羨慕叔婆,被人捧在手掌心寵愛了一輩子,嗚嗚嗚那個把我放在手掌心的人你在哪裏,再不來,我就要老了!!!】
    ***
    江霖是在宴席三天後走的。
    當時他們跟平時一樣,很早就起來晨練,之後江霖在躺椅上坐下,說他要休息一會兒,當時陽光正好,白榆還跟他商量下午要不要吃油潑面。
    都說人老了就應該清淡飲食,但白榆就這點改不了,她吃東西重口味,油潑面就要淋多多的醋和油潑辣子,再搭配蔥花碎和蒜末,熱油澆上去,只聽刺啦一聲,胃口随着香氣一起被激發起來。
    江霖在吃方面一直很好養,聽她說油潑面便應了聲好,她在一旁看書,過了一會兒起風了,她站起來,想去裏面給他拿條毯子,畢竟這年紀了,一旦着涼生病可不是鬧着玩的,她進到屋裏正好女兒打視屏電話過來,她便在裏面跟女兒聊了幾分鐘,等她拿着毯子出來,就發現他走了。
    走得很突然,走得讓她猝不及防。
    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想舉辦鑽石婚紀念宴席,不是想跟其他人多聚一聚,而是他可能預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趕在走之前,和她做了約定。
    白榆把毯子蓋在他身上,然後俯身握住他慢慢變涼的手,紅着眼睛,輕聲道:“我們說好的,下輩子還要做夫妻,就是,要勞煩你多等我一段時間。”
    八十六歲的高齡,走時無病無痛,在世人看來是莫大的福氣,是喜喪。
    但對親人來說,這不是福氣,不是喜喪,這是至親的離去,是一場漫長的潮濕。
    江霖走後,晚輩們都很擔心她,商量後,女兒帶着曾孫女一起搬到老宅來陪她。
    其實到她這個年紀,對生死早已經看開了。
    人活得久了,就要面對身邊的人不斷的離去,若沒有一個大心髒,是熬不下去的。
    只是小輩們對她的關心,她若是拒絕了,反而會讓他們不安心。
    女兒明舒在她爸走後,突然一改往日拼命三娘的作風,把工作放到一邊,然後開始陪她看山看水,陪她嘗各地美食。
    每去一處地方,女兒就把旅游剪輯成視頻發到平臺上,她還因此火了一把,被網友們成為“歲月不敗美人的吃貨老奶奶”。
    她對這個稱號很滿意,時不時還要直播跟年輕人互動一把。
    ***
    白榆活到了九十歲,沒有得帕金森,也沒有老人癡呆症。
    只是九十歲生日過後,她的身子一下子就不行了,就好像老舊生鏽的機器,沒法再轉動了。
    家裏的晚輩們想方設法給她找最好的醫生,用最好的醫療設備,尤其是明舒,動用上了所有的人脈,甚至一輩子唯物的她,還想用上不可說的玄學力量。
    但這次白榆拒絕了孩子們的好意:“生死有命,不用再折騰了。”
    明舒都是當奶奶的人了,聽到她這話,頓時就眼淚盈眶:“可是媽媽,要不折騰的話,你是不是就要抛下我一個人離開?”
    網絡有句話是這麽說的,“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了,人生便只剩歸途了,”如今,她對這話深有體會。
    父親走的時候,她還能假裝淡定,因為她還有母親在,可如今一想到母親也要離去,她就沒辦法再裝下去了。
    小時候,她以為她學了醫學就能讓父母長命百歲,後來她才知道,她醫得了病,卻醫不了死別。
    白榆看着女兒,淺笑:“寶寶你怎麽會是一個人呢,還有陸承和孩子們陪着你。”
    這可是她求了兩輩子的寶貝,哪怕她現在已經是個老姑娘了,但她永遠是她的心頭寶啊。
    明舒看着她眼角的皺紋,聲音哽咽:“可他們都不是媽媽。”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經的課題,不過在媽媽看來,死別不是永別,遺忘才是,只要你記得媽媽,媽媽就永遠在你心中。”
    說完,白榆從口袋裏摸出一顆糖,然後塞到女兒手裏,就好像小時候哄她那樣子。
    明舒看着手裏的糖果,破涕為笑:“媽媽,這輩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當你女兒。”
    七十歲的人了,依然還有媽媽可以撒嬌,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爸爸說,下輩子他還想跟媽媽做夫妻,那她下輩子,還想當他們的女兒。
    接下來的日子裏,明舒寸步不離守在媽媽身邊,吃喝同住,生怕一眨眼媽媽就沒了。
    可再怎麽不想,那一天還是來了。
    看着再也不會叫她寶寶,再也不會摸她頭發的媽媽,明舒哭成了淚人。
    習陸承擔心她哭多了傷身,一直在她身邊守着她抱着她,一聲聲叫她寶寶,明舒沒應,因為她想要聽到的那聲寶寶,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網絡上很多人不喜歡媽寶男,但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媽寶女。
    有媽媽在,家就在。
    如今媽媽走了,她的家也沒了。
    下葬那天,天氣出奇的好。
    十月清晨的陽光,很是燦爛。
    明舒将兩束花分別放在父母墳前,給她爸的是一束白色菊花,給她媽的,是粉紅色的木芙蓉,她媽哪怕年紀大了,依舊很喜歡鮮豔的顏色,像木棉花這樣嬌嬌嫩嫩的花,她肯定會很喜歡。
    下葬完畢,剛才明明晴空萬裏的天氣突然烏雲密布,天一下子暗了下來。
    一場暴風雨眼看要來臨,衆人趕緊撤離。
    明舒牽着小孫女走在最後面,突然,她的衣服被小孫女給拉了一下。
    她垂眸,問小孫女:“怎麽了?”
    小孫女江靈曦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小手指着她們身後的地方,小聲道:“奶奶,我看到太奶奶和太爺爺了。”
    明舒原以為是童言無忌,可當她順着小孫女手指的方向看去時,卻愣住了。
    就見她父親身穿海軍服,身姿筆挺,那模樣和結婚照上的樣子分毫不差,在他身邊,母親一襲紅裙,黑發紅唇,明媚得讓人幾乎不敢直視,兩人十指交纏,朝遠處的光亮走去。
    “讓你久等了。”
    “不久,大川等了六十年,我才等你十一年。”
    兩人慢慢地走進光亮,然後完全消失在視線裏。
    明舒看着消失的光亮,伸手握住口袋裏的糖,突然就笑了,低頭對小孫女道:“走吧,我們回家。”
    這一刻,她突然明白她媽的話,死別不是永別,終有一天,他們将會重逢。
    “好!”
    江靈曦晃蕩着奶奶的手,和奶奶一起往前走。
    在她們身後,烏雲突然散去,大片的陽光灑下來。
    一片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