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
    雖然有了猜想, 但清音并未立馬轉回病房,她覺得心口發悶,還伴随着一股鈍痛。
    她扶着牆, 勉強讓自己站穩, 深呼吸幾口,将那種鈍痛壓制下去, 又上科室倒了兩杯水喝下去,幹到冒煙的喉嚨似乎才能喘氣。
    “清院長這是咋啦?哪裏不舒服嗎?”有小醫生關切地問。
    清音搖搖頭,又坐着歇了會兒, 然後給顧安辦公室打電話, “你來一下。”
    顧安來得很快, 他這幾天一直早出晚歸,清音還沒在清醒狀态下跟他打過照面。此時一進科室, 見她臉色不好, 連忙小聲問, “是不是出什麽事了?”
    “你看一下, 這個人是不是何進步?”她指着紙上那個溫文爾雅的男人問。
    顧安點點頭, “你從哪裏來的照片?”
    清音把事情解釋了一遍,她那天沒想通,後來睡不着的時候一琢磨就明白了, 那個年輕人能迅速地在第一時間打電話來找顧全,想要見一見周家村被解救的女人, 倒不一定是因為他在系統內有什麽耳目,而是他本身就是系統內部人士, 且每一天都在關注類似消息, 所以才會如此之快。
    再結合顧安說的,何進步的兒子現在也成了一名公安, 她把他叫來,一是确認,二是想找個人陪着自己。
    清音覺得,自己一個人無法面對這樣的局面,她太難過了。
    顧安沉默,良久的沉默。
    科室裏的醫生護士來來往往,時不時地都在打量他們兩口子,心說這是咋啦,怎麽倆人眼睛紅紅的一句話不說?
    最後,倆人攜手,來到魚魚救命恩人住的病房。
    那是一間很寬敞,光線很好的套間,自帶這個年代很少見的沖水馬桶,窗簾是淺紫色的,外間有沙發和桌子做會客間,內間有一張寬敞的能讓人睡得十分舒服的病床。
    女人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癡癡地看着窗外的風景。聽負責照看她的醫護人員說,她很害怕生人的靠近,當沒人進來,讓她感覺到安全的時候,她就一直是這個姿勢,很多人都曾好奇的走到窗邊,站在她的角度往下看,可除了醫院的停車場,什麽也看不到,不知道她一天到底在看什麽。
    聽見敲門聲,她瑟縮了一下,還是回頭了,發現是熟悉的清音,她的神色略有松動,甚至看見她穿着白大褂,她還像個小孩似的,乖乖地把袖子撸高,坐到床上,等着打針。似乎打針跟她這十幾年受的罪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還不如被蚊子叮一口。
    清音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真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痛哭一場,只要再等幾天,幾天啊,他們全家就能團聚了!
    顧安這時也跟着進來,女人對他還有印象,記得他是魚魚的爸爸,但還是免不了的怕生,躲到清音身後。
    清音連忙摟住她,“不怕不怕,他是我的丈夫,是魚魚的爸爸,魚魚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天你救的那個高個子女孩。”
    女人不出聲,但眼神裏的怯意少了兩分。
    “你的身體恢複得非常好,我們不用打針啦。”清音繼續溫聲說着,把她的袖子放下來。
    女人這才咧嘴一樂,“咿咿呀呀……”
    清音走過去,坐到她身旁,繼續摟着她瘦削的肩膀,“在這裏住得怎麽樣?”
    “咿咿呀呀……”
    清音靜靜地笑着,“聽”她說完,點點頭,表示自己聽到了,然後又問:“晚上睡得好嗎?”
    “咿咿呀呀……”
    “中午吃紅燒肉怎麽樣?我們醫院大食堂的拿手好菜就是紅燒肉,去晚了都買不着,我得跟護士站說一聲,讓她們去早點,多給你打一點,你喜歡吃肥的還是瘦的呀?”
    女人依然是咿咿呀呀的叫,清音不厭其煩的把她當成正常人,聊了很久很久的家常,眼見着她似乎心情越來越好,還會自己哼一些不成曲的小調,清音這才從胸前的口袋裏掏出那張紙,展開。
    “你看看,這個人是不是你?”她指着照片上何進步身旁的女人問。
    女人的神情怎麽說呢,一開始就跟清音前面跟她說的無數句話一樣,咿咿呀呀,可當看清照片的時候,她忽然就不說話了,搶過那張紙,正着,斜着,倒着的看,似乎是在研究什麽。
    看了足足有十分鐘,清音和顧安都不說話。
    終于,她幹瘦的指尖撫摸着照片上的小男孩,臉上露出一抹溫馨的笑容,嘴裏含含糊糊念着什麽,清音湊近去聽,原來是“飛飛”。
    顧安眼眶一酸,小聲向妻子解釋:“那個孩子名叫何飛。”
    “你是不是叫何芳菲?”
    女人依然是一樣的表情,先不以為意,忽然這三個字緩慢地傳達到她的神經上,她才後知後覺的擡頭,看向顧安,然後點點頭。
    “你叫何芳芳,你兒子叫何飛,你丈夫叫何進步,對嗎?”
    女人呆愣着,忽然反應過來,點點頭,嘴裏繼續念叨着:“飛飛,飛飛,飛飛……”
    作為一名成年人,這麽多年的磨難似乎已經讓她忘了自己結過婚,有過丈夫,但她一定沒忘記自己是個母親,還有個孩子。
    清音不知道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想,要是魚魚能早幾天出去玩,早幾天遇到暴雨塌方,早幾天解救何芳菲,說不定何進步就不會去出那次任務,就不會犧牲……可是,要不是經驗豐富心思細膩的何進步去,別人或許就不會想到臨時換車,那位突破重重封鎖回來報效祖國的科學家,或許也化成了灰燼。
    而她,又怎麽能希望自己的女兒去冒險呢?要是一切都提前發生了,顧白鸾還會有那麽好的運氣毫發無傷嗎?
    ***
    何老太太那邊因為病情剛剛穩定下來,還沒完全脫離生命危險,清音和顧安商量過後,決定先不拿照片給她看,也不讓她和何芳菲見面,以免情緒激動,刺激到老人家。
    當天下午顧全接到電話,看着眼前那個濃眉大眼,一臉焦急的小夥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查看他的工作證,确認是自己戰友後,火速安排車輛,送他來書城見面。
    認親場景,清音沒勇氣看,她只是站在病房門口,很快,立馬就傳來一陣陣哭聲,有青年何飛的,也有何芳菲的。
    顧安也跟她站一起,整個人恹恹的。
    大概兩個小時後,哭聲停歇,清音敲門。
    何飛先對着他們深深地鞠了一躬,“謝謝顧叔叔清阿姨,要不是有你們和白鸾妹妹,我不敢想象,我這輩子還能不能有機會看見我母親。”
    “自打她失蹤那年開始,我跟父親的關系就不太好,他那三年一直在四處尋找母親,他也和我一樣堅信,母親只是失蹤,不是死亡,他真的在盡力尋找,發動自己一切關系,可就是……就是……”
    因為何芳芳和司機是為了去西部某個落後省份采訪,為了趕時間沒在路上停留,一直不停的開車,以當時的技術條件只能從最近一次能查到的他們使用介紹信住宿的城市開始摸排,順着他們原本計劃的路線,一路查到他們即将到達的目标城市,卻忽略了他們其實沒走那條路,而是走了石蘭省內深山老林裏的國道,且進去之後再也沒能出來。
    找了三年,何進步依然沒放棄,可惜後來傳來找到那輛車和司機遺骸的消息,他親自去了幾趟當地,甚至到過沿途的很多村子,周家村或許也去過,可依然沒能找到妻子,他不得不往自己的工作性質上考慮,覺得妻子或許真的遇害了,是敵人對他的報複。
    于是,他化仇恨為力量,那幾年裏狠狠搗毀了好些間諜窩子,立了很多功勞。
    “顧叔叔不用瞞我,其實我隐約知道他是做什麽的,我也怨恨過,要不是他做那樣的工作,我母親或許不會遭人報複。”何飛頓了頓,“那時候我年紀小,對他也說過一些不好的話,長大後,當我也跟他一樣,走上同一條路時,我終于理解了他,很想跟他說聲對不起,可惜沒有這個機會了……”
    青年紅着眼睛,再次向顧安和清音鞠躬。
    清音仰頭,盡量不讓眼淚流下來,“過去的就不說了,你父親沒做到的事,你做到了,他肯定希望你跟你母親能平平安安。”
    何飛點點頭,回頭看了看哭累,躺在床上休息的母親。
    清音把何芳菲的病歷資料拿出來,一樣一樣的指着給他解釋,“目前沒什麽大問題,就是營養不良,需要好好修養,你看,何女士現在是繼續住醫院還是……”
    “就再住幾天吧,我已經跟單位請了假,我在這裏陪着她。”他又看了看隔壁的病房,“我奶奶那邊呢?”
    清音又把老太太的情況介紹了一些,“多種基礎疾病交加,預後不太好,但這次難關應該能闖過去,以後回家需要好好修養,住的話,盡量還是離大醫院近一些。”
    老太太以前為了圖安靜,一直住在鄉下,何進步給她買的城裏的房子她也不願住,這次之所以拖這麽嚴重,也跟沒能及時就醫有關。
    何飛點點頭,“好的清阿姨,我想想辦法,看這幾年能不能把工作往書城調動一下,書城市的醫院要比我們下面好些。”
    他雖然也很優秀,但畢竟還年輕,當年公安大學畢業後也是自願回的老家縣城公安局,回去容易,想要來省會就不那麽容易了。
    顧安點點頭,清音安排護士給他們送飯,照顧着母親吃完,他又去隔壁看了看奶奶,甚至還分時段帶倆人下樓溜達了一圈。
    “看着是個很穩妥的孩子。”清音和顧安上了車,感慨道。
    “嗯,很有他父親的氣度。”
    說起何進步,倆人又沉默,倒是清音想起個事,“對了,他工作調動的事,大哥那邊有沒有辦法?”
    顧安搖頭,解釋道:“何進步犧牲了,上面肯定不會虧待他的家人,只要他願意,想去哪裏工作都行。”更何況只是從縣城到省城,這點事顧全也能辦到,只是沒必要。
    他現在屬于三屬人員,無論是經濟、工作、生活、醫療還是教育上,都能享受到優待。
    清音放心了,“行,這件事醫院層面會保密,盡量還是不要暴露他們的身份吧。”
    “你放心吧,何進步不會白白犧牲,敵人敢這麽對我們的戰友,我們一定會全力反擊。”顧安握着方向盤的手背上,青筋直冒。“他們以前安插在咱們內部的釘子,我們這次一定會連根拔起,也得讓他們脫層皮。”
    清音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調來書城工作,你們組織上應該會給安排房子,但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出來,要不到時候出院就先接她們來家裏住幾天,先過渡一下?”
    當年姚醫生犧牲,姚家人也收到了一筆不菲的撫恤金,後來姚建民在清音的和善堂,清音也沒虧待他,現在已經當到車間副主任了,要是他當年多讀點書,或許還能安排一份不錯的工作,這份工作沒安排到他身上,那就只能安排給姚莉莉了,等她大學畢業,憑着自己的筆杆子,想要進市府或者省府,應該都不難。
    所以,雖然當年跟姚大嫂鬧得不太愉快,但清音一點也不後悔收留他們,兄妹倆的表現足以說明一切。
    “行,就住家裏吧。”顧安也想起姚大嫂當年的事,嘆口氣。
    清音早都快忘了,她想的是,何進步的母親和妻子住在自己家裏,吃的有顧媽媽照顧,還能有顧媽媽陪着聊天說說話,更重要的是,就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方便她複診看病。
    何老太太這次只是渡過難關,真正的祛除病根做不到,她想給老人家好好的調理一下。
    回到家裏,顧媽媽見他倆一起回來,還挺意外,“哎呀,難得你們小兩口一起下班,這是遇上了?”
    顧安敷衍兩句,“媽這幾天得空先把客房收拾一下,過幾天可能有朋友會來住幾天。”
    顧媽媽還想問是啥朋友,可別是像那年的姚大嫂啊,那樣她可不願搭理,但見安子和音音神色都不對,就沒多問,趕緊去給他們熱飯熱菜。
    接下來幾天,清音一到醫院,就第一時間去探望她們,婆媳倆都恢複得不錯,尤其是何老太太,已經能自如的下床走動了,飯量也有所增加,就是老人家嘛,以前過慣了苦日子,愛吃甜食。
    這不,這天清音剛走進病房,保姆就找她告狀:“哎呀清院長來得正好,你快說說老太太吧,我說話沒你們大夫說話管用,她大清早的讓我給她打倆大甜饅頭,我不敢打,她就找飛飛,讓飛飛給她打,還說她要吃甜白酒,還要吃荔枝罐頭,哎喲喂……”東西是好東西,可她不能吃啊!
    清音好笑,拍了拍老太太的手,“大娘,這可不行,您是糖尿病,這幾天好不容易把血糖控制住,可不能再吃甜食,別忘了這次您沒少遭罪啊。”簡直是九死一生,鬼門關前走了一圈。
    何老太太像個小孩似的,委屈的扁扁嘴,“小清來了正好,你來說說她和飛飛,我就吃倆饅頭咋啦,這都不讓吃,那我活着還有啥意思?以前進步也不讓我吃,現在進步……”
    她抹了抹眼角。
    保姆正想安慰,她擡擡手,“你們都別騙我了,我只是老了,不是傻了。”
    進步出事了,她早就知道,自從他過了時間沒打電話回來,後來又打不通他的電話開始,她就知道是出事了。
    清音見此,也不敢再提這茬,而是連忙安慰:“行行行,能吃能吃。”
    “看吧,小清都說了能吃。”
    清音話鋒一轉,“但不能一口氣吃倆白面饅頭,更不能吃加了糖的甜饅頭,要吃雜糧的,一口氣只能吃一個或者半個。”書鋼醫院食堂的夥食很好,種類豐富,分量十足,一個大饅頭都快半斤了。
    “雜糧對您的血糖和腸胃都好,飛飛沒說錯。”
    清音勸了好一會兒,老太太這才不情不願的答應,清音也承諾等她出院,到了自己家裏,她讓顧媽媽給做雜糧窩頭饅頭啥的,給她解解饞,還能少量吃點鹹菜。
    “哎呀,你們說我是山豬吃不來細糠,啥大魚大肉的也不愛,就喜歡吃點饅頭窩頭的,這些在咱們那個年代可是好東西,我當時跟着紅軍跑的時候,啥樣的苦都吃過,最大的夢想就是能吃一口白面的。”老太太閑不住,在病房裏慢悠悠的走來走去,“飛飛說要調來書城工作,回去辦手續去了,我一個人可真無聊。”
    別說,老太太雖然是小腳,但走路卻很穩很快,年輕時候應該也是一位非常雷厲風行的女同志。
    “咱們家老太太,年輕時候可是一名好戰士呢!”保姆在一旁說,這話勾起了老太太的記憶,“那可不,進步的事,我是難過,但你們以後誰也別提了,他是英雄。”
    “革命事業會有犧牲,不是犧牲我的兒子,就是犧牲別人的兒子,你們都別把我當傻子騙了。”老太太嘴上說着最硬的話,臉上卻流下兩行濁淚。
    保姆連忙幫她擦,沖清音使個眼色,這段時間都是這樣,嘴上說着不難過,看得開,可眼淚還是會掉。
    清音連忙答應,心說回去也提醒顧媽媽一聲,這件事以後都不提了吧。
    “我們以前啊,一起做通訊員的一個小戰士,還不到十八歲,頭一天晚上還跟我們說要跟着那個什麽M國專家學習,第二天就死在了敵人的空襲裏,我那時候都快吓死了,哭了好幾天,但過後,該幹嘛還是幹嘛。”
    她從懷裏窸窸窣窣掏出一個手帕包,“這是那個小兄弟的未婚妻,家裏給定的青梅竹馬,說等他報效完祖國就回去結婚,天天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就偷看照片,我們都笑話他沒出息……後來,這照片是我從他身上扒拉下來的,趕走鬼子之後,我去他家鄉尋過,沒找着人。”
    清音雙手接過,那是一張很舊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明眸皓齒,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一根又黑又亮的辮子垂在肩上,真是漂亮得都沒邊兒了。
    “漂亮吧?我們幾個老大哥老大姐還經常逗他,說他自己長得不怎麽樣,未婚妻倒是漂亮得一朵花兒似的。唉,要是知道會有那麽一天,我們該多誇誇他的,他還不到十八歲啊……”
    “這個姑娘要是能活過那個年代,現在也六七十歲,當奶奶了吧。”
    何老太太輕嘆一聲,“我們當時一起去山城培訓的十幾號人,活下來的三分之一不到。”
    “什麽培訓?”清音想引着她多說幾句話,轉移一下注意力,省得憋壞自己。
    “嗐,我那時候可是咱們縣最厲害的發報員,你知道發報員嗎?”
    清音點點頭,看過幾集諜戰劇,略有耳聞,她就感覺何老太太不像普通老太太,她懂得多,眼界廣,似乎是有一定知識文化水平的。
    “我家祖上是地主,小時候家裏日子還算好過,給我送進洋學堂學了幾年,什麽都學過一點,後來不是缺人嘛,我就跟着他們走了,到處跑,對那些發報機小玩意兒也懂點。”
    “哎喲,您這哪是懂點兒啊,您還會英文日文呢!上次縣文化館的領導還專門上門向您請教以前的事情呢!”保姆打趣說。
    “嗐,他們請教的是我們那個年代的東西,要是這個年代的,我早跟不上趟兒喽。”
    說起以前的事,老太太興致高昂,一直跟清音聊了半個來小時,最後想起她下午還要上門診,這才不好意思的趕緊讓她回去休息會兒。
    ***
    沒幾天,經過中西醫全力救治,老太太徹底康複,肺炎和心衰都得到了及時有效的糾正,只是血糖還要長期控制,貧血也需要好好補充營養,清音和顧安就把婆媳倆接回家,讓她們先住家裏的客房。
    何老太太真不是普通人,清音顧安和何飛都瞞着她,生怕她見到失散多年的兒媳婦會被刺激到,誰知人家自己沒事在病房走廊溜達的時候,自己就跟何芳菲偶遇了!
    那還是清音特意把她倆的病房調開呢,要是就在隔壁,那說不定早幾天就相遇了。
    跟清音想象中的抱頭痛哭不一樣,她只是傷心地哭了一場,說了幾聲“可惜”,就把兒媳婦牽回自己病房,妥妥帖帖的照顧起來。
    何芳菲的“病”,不是十天半月能養好的,她現在也只是勉強會叫孩子小名,會點頭搖頭而已,跟嬰幼兒差不多,時不時被刺激到還會發作一下,但老太太很有耐心,一個勁跟她說話聊天,等到搬進顧家那天,何芳菲已經會叫“媽”了。
    來到顧家,何老太太也大大方方說好了,既然小顧是進步的朋友,那就來麻煩他,她們不虧心,但不會久住,等何飛入職手續辦妥,分到的房子打掃幹淨,她們就會搬走。
    好巧不巧,何飛分到的房子還就在顧全家隔壁,是一套小小的獨院。
    其實按照規定是分不到這麽好的地段這麽大面積的,顧全想法子協調,顧安幫着出了點錢,才把房子落實在這兒,想着也是将來自己能照顧一下他們孤兒寡母的。
    ***
    半個月後,何芳菲會說簡單的“謝謝”“小魚”“好吃”之類的單詞之後,何家房子裝修好,就徹底的搬過去了。
    因為是獨院,環境很好,也就是粉刷一下牆壁,準備一點新家具和被褥生活用品就行。搬家那天,顧全顧安和李老師都來了,幫着她們布置好,又吃了一頓晚飯才散。
    對于她們的搬走,最舍不得的就是顧媽媽,她難得遇到性格脾氣這麽對自己味的老大姐,跟何老太太簡直相見恨晚,天天不湊一起聊會兒天就跟少點啥似的。
    “哎呀媽,您也別失落 ,這又不是搬到太平洋去,就幾步路的距離,你想去随時都能去。”
    “這倒是,何飛工作忙,說是調過來就直接進了全子的單位,天天跟着全子在外頭跑,保姆也是夠累的,不僅要做飯打掃衛生,還要照顧婆媳倆,我平時沒事就過去搭把手吧。”
    清音很贊成,鼓勵她經常過去,這一去,就一直待到第二年的秋天,顧白鸾都上大三了。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對于清音來說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世界貿易組織正式成立,她知道距離龍國入世又近了一步,第二件大事就是國內首例凍胚試管嬰兒在京市誕生,因着馮老的關系,清音申請到一個學習機會,讓自己醫院裏婦産科的幾名骨幹去學習了有一段時間。
    她還是那句話,書鋼醫院要兩條腿走路,中醫西醫都要兩手抓兩手硬,要是本院的生殖科能早一步發展,将來說不定也是一個機會。
    尤其是中西醫結合的生殖醫學,這在将來可是非常吃香的。
    這個學習機會,她特意安排毛曉萍去,她現在當上護士長,還調到了婦産科去,跟着薛梅主任沒少學東西,但清音覺得不夠,薛梅主任年紀大了,已經提出過幾次要回家休息了,清音一再挽留,可也不能不講情面,每一個人都有老的一天。
    所以,她想趁着薛主任還沒正式離開,趕緊把自己能用的人培養起來,除了現有的幾名骨幹醫師,還把毛曉萍這護士長也加入培養行列。
    正好,毛老太太和徐文宇搭把手也能把孩子帶好,她去也沒後顧之憂。至于劉麗雲,則是等劉建軍回國後,她也要出去兩年,清音還得趁着斯考特身體健康,趕緊将利益最大化。
    說句難聽的,斯考特的病,多活一年都是奇跡,趁着“奇跡”的光環還在,她能薅一點是一點,不然以後等國外意識到龍國的發展速度,就會防備警惕起來了。
    忙完醫院的工作,清音猛然發現,何芳菲不僅會說話,智商也恢複得差不多了,這天她下班,剛回到巷子口,居然遇見她拎着兩把青菜一兜子土豆跟自己打招呼。
    “小清下班了?”
    “嫂子買菜呢?”
    “嗯吶,飛飛奶奶說讓我獨自出去溜達一圈,我就順手買了菜,錢沒找錯。”
    清音哈哈大笑,“嫂子真是越來越厲害了,老太太最近身體怎麽樣?”
    “好着呢,就是要防着她偷吃甜食,昨兒市檔案館的工作人員來找她請教點事兒,帶了兩盒點心,她趁我們不注意,偷吃了兩塊,結果血糖一下子就飚高了。”
    清音點點頭,她把車停好,順道進去給看看,要不要開個方子。
    結果剛進屋,就見老太太正拿着幾張紙和一本書,在院裏的樹蔭下,寫寫畫畫,嘴裏還念念有詞。
    “這是在幹嘛?”
    何芳菲把菜放下,“昨天檔案館的過來,說要請她看一封二戰期間的什麽信,估計是密電之類的,老太太都廢寝忘食了。”
    清音震驚于她已經能完美的使用大量成語,更震驚于老太太手裏的東西——那一串串的英文字母組成的密電,跟顧安當時從花瓶內側拓印下來的非常像!
    倒不是說內容一致,而是那些元音和輔音字母的組合,似乎有一定的規律性可言!
    她忽然靈機一動,崗村這個花瓶留下的時間,正好是二戰期間,而在整個二戰期間,整個世界戰場上,會不會其實有某種共通使用的密碼本呢?何老太太作為發報員,還專門去海城接受過M國專家培訓的,應該是很擅長這一塊。
    清音心念一動,她打算找老太太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