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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3章 番茄打鹵面
    不久, 傳來好消息,峰岩寨的匪賊被一鍋端。
    雲蒸霞蔚,落日熔金的傍晚,剿匪的隊伍得勝回城。
    城門口圍滿了百姓, 見到押解的囚車, 紛紛從菜籃子裏拿出石子仍向囚車, 将這些打家劫舍的強盜土匪頭子砸得頭破血流。
    現在天熱,有人家家裏舍不得吃的雞蛋,不小心放懷掉, 搖着嘩啦啦的水聲,特意藏在菜籃子裏帶了來,也給囚車扔去。
    臭雞蛋的威力,宋荔在陸府門口見識過,一時間, 城門口臭氣熏天,擡手捂住口鼻, 朝為首馬背上的人看去, 他這會子沒穿鐵甲, 換了身常服,才養得豐潤些的臉頰,又顯消瘦,好在人是全乎地回來了。
    她在看陸承, 陸承也在看她。
    擦肩而過時, 宋荔旁邊的木湘湘突然從菜籃子裏若幹枝菊花擲來, 高呼:“陸捕頭殺匪徒, 陸捕頭威武。”
    陸承低頭瞅着秋菊,目光困惑地看來, 眼神似在問宋荔——你安排的?
    宋荔搖搖頭,哪裏知曉木湘湘菜籃子裏藏着的鮮花,只以為木湘湘買了菜蔬,路上遇到,便結伴而來。
    她低頭取下腰間的香包,沖着馬背上人抛去。
    那人擡手抓住,将香包湊到鼻下嗅了嗅,漫天的霞彩映照在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岩岩若孤山之獨立,清風朗月,浸染瑰麗。
    身後一輛緩緩駛來的馬車裏,方文靜挑開車簾,見到小姑子後,吩咐車夫将少掌櫃送回薛府,她下了馬車,朝宋荔走來。
    姑嫂尋了處安靜的地方說話,方文靜拍着胸脯,一臉後怕:“哪些窮兇極惡之徒,真不是東西,到現在我都害怕。不過經此一事,你阿兄叫我另眼相看,危急關頭,若不是他替我擋刀,那寒光凜凜的刀劍,就要落到我的身上。”
    難怪剛才沒見到胡立,宋荔問:“阿兄受傷了,嚴不嚴重?”
    “一點皮外傷,大夫說養幾日就好。”說到這裏,方文靜欲言又止,咬咬牙道:“我瞧着陸捕頭有些說不上來,你當真想好了與他成婚?”
    方文靜并非無的放失之人,宋荔不解:“嫂嫂不妨說得我聽得明白些。”
    方文靜如實道來:“按理說,這次陸承将我們從土匪窩裏救出,我們夫妻對他心懷感恩,但我思來想去,還是應該同你說到,你不知曉當時多麽危急,他竟冒着巨大風險,去土匪堆裏撿拾一串銅錢,因此受傷。他這個人,有時候讓人猜不透。”
    “銅錢?他受傷了”宋荔一驚,該不會她送的那串銅錢吧:“多謝嫂嫂告知,你們才脫困,早些回府休息。”
    送走方文靜,宋荔帶着小燕阿寧前往府衙尋人。
    還未到府衙,半路上遇到來尋她們的陸承。
    見到宋荔,他放棄騎馬,将馬匹交給小厮,鑽入宋荔的馬車,才坐定,聽身旁的人開口:“你受傷了?”
    陸承低頭,自己身上的繃帶纏得很緊,回程路上,他特意用河水擦拭掉身上的血氣,應該聞不到,那就是旁人告知。
    換作從前,他必定在她跟前委委屈屈喊一番疼,換得她傾注的更多目光,此時心虛,自是不敢賣弄:“一點皮外傷。”
    宋荔嘆氣:“你喜歡那串銅板,我每年都可以再送給你,沒必要為此犯險,為此受傷?”
    “你生氣了?這串銅板不一樣,在湖廣時,若不是有它,我根本堅持不下來,宋荔,我答應你以後不這樣沖動行事。”
    他的手覆上宋荔的手背,她面色冷冷:“我不生氣啊,大不了等你死了,再尋個聽話的小夫郎。三條腿的□□難找,兩條腿的男人多的是。”
    陸承:“?”
    他還沒死呢,她就想着找新歡了。
    “你休想。宋荔,我們還沒成婚,我還沒活夠,我們還有好多好多年,想要另覓新歡,這輩子別想了。”
    陸承讓小燕停車,下了馬車,同小厮吩咐:“咱們去附近最好的醫館,我得好好保養着身體。”
    宋荔哼了他一聲,同小燕說:“我們回家。”
    次日,這群匪徒被菜市口斬首示衆。
    匪徒們的親眷也因此受到連坐,剝奪財産,驅逐流放至蠻荒之地。
    峰岩寨的匪患得到解決,鳳仙郡與梧州交接處的紅石縣,又有農民效仿趙二牛起義,這次揭竿而起的兩名農戶因土地龜裂,地裏莊稼顆粒無收,盼星星盼月亮,終于盼來朝廷的救濟糧。
    可每天僅一碗,吃不飽餓不死,兩人因偷盜救濟糧,造成極壞的影響,被判處重刑,當街絞死。
    橫豎都是死,陳何兩人一合計,幹脆帶領着父老鄉親們揭竿而起,将救濟糧全部搶個精光,每人都能分到一碗黏稠的粥食。
    這次起義的口號喊着——吃他娘,喝他娘,迎了二王不納糧。①
    意思簡單明了,就是吃喝管夠,還不用納稅,千百年來,沉重的賦稅是封建朝代百姓們肩上的一座大石,壓得人喘不過氣來,尤其是遭遇旱災後,勤苦勞作半輩子的身家全部毀于一旦,一家老小沒吃沒喝,走投無路時,這句口號多麽煽動人心,橫豎光腳不怕穿鞋的,幹就完事了。
    說不定是個機會,自古以來的世族,哪有生下來就是王侯貴族,說不定起義成功,自個兒也能撈個王侯當當,再不濟也是個小将。
    這次起義不同于趙二牛那次,極具煽動性,很快聚集一支龐大的軍隊。
    這支軍隊已然成了氣候,普通将帥降服不來,見議和收編不成,一紙诏書,由駐守邊關的顧小侯爺領兵五萬,協同兵部尚書合力圍剿起義軍。
    起義軍大敗這日,天空殘陽似血。
    從紅石縣返回邊關,需經過鳳仙城的官道。
    城外的十裏亭,聚集了無數年輕女子,前來送別顧小侯爺。
    至于兵部尚書,聽說是個糟老頭子,大家都顧着看傳聞中骁勇善戰的顧小侯爺,哪裏顧得上老頭子。
    宋荔是被嫂嫂方文靜拉來湊熱鬧,意外在十裏亭的一處高坡,瞧見了正放着紙鳶的楊安慧。
    官道上塵土飛揚,鐵騎小隊化作小黑點遠去,即便如此不起眼,仍能一眼能瞧見隊伍為首的青年,只一個背影,紅袍銀槍,英姿勃發。
    宋荔心想,年少時遇到過這般驚豔的小将軍,誰還看得上鳳仙城裏那些纨绔子弟:
    “他就是那位吧!”
    楊安慧輕嗯一聲,微弱的聲音,被秋風淹沒。
    紙鳶,代表她安好。
    他知道她安好。
    她見到他平安。
    宋荔見不得好友這麽萎靡:“想吃番茄打鹵面嗎,我做給你吃啊!”
    楊安慧眼裏一亮:“好呀!”
    以番茄和雞蛋炒好的鹵子,舀到煮熟的面條上,攪拌攪拌,當根根面條裹滿了軟流沙的番茄湯汁,鮮紅明豔,誘人無比。
    嗦一口面條,滿口都是酸甜的番茄湯汁,爽滑勁道,配上酸酸甜甜,香得楊安慧不顧貴女教養地舔舐掉唇角湯汁:“怎麽會這麽香?”
    “是吧,我就說很香。”頓了頓,宋荔又道:“多吃點,過了季節就吃不到。”
    楊安慧點點頭:“這樣啊,那我要多吃點。唯有美食可解我煩憂,唯願此生與美食相伴。”
    *
    又半月後,終于迎來一場秋雨,緩解了大地冬日幹旱。
    接連經過了匪患、起義軍,本該萬衆矚目的秋闱,今年在無聲中落寞。
    除了秋闱,還有柳如夢得了恩德,重回良籍。
    後來宋荔才知,在柳如夢回良籍前,曾有她阿爹的政敵來過鳳仙郡,中間不知發生了什麽,柳如夢用簪子毀了臉,這才逃過一劫……
    那段時間正值匪患,宋荔憂心兄嫂和陸承,等知曉柳如夢身上發生的事,對方早已回到原籍。
    經過多方打聽,兩人才聯系上。
    書信裏,對毀容一事,柳如夢很是看得開,只道當初自己阿爹聽命于徐國公,殘害忠良,犯下許多錯事,如今自己這個罪臣之女只是毀掉一張臉,能活了下來,又有了良籍身份,已是十分滿足。
    曾經宋荔贈送給醫館一些丹參羊脂膏,那醫館大夫研究出了個半成品,比不得原來的祛疤效果,又比玉膚露強些,給她送來一瓶,順手被宋荔寄去柳如夢的老家。
    至于用不用,随對方的心意。
    *
    今年中秋節,在旱災與動亂中度過,平民百姓哪有心思過節?
    現在旱情緩解,動亂被平息,馬上迎來重陽節,宋荔打算一家人好好過個重陽節……
    第二批種植的二十多棵番茄苗,終于進入收獲期。
    每天能摘二三十個番茄,吃不完,根本吃不完。
    漂亮些的,自家留着吃,長得歪瓜裂棗的,拿來熬番茄醬。
    許是幹旱影響,或是種植時令不對,第二批番茄苗的産量,明顯不如第一棵苗,過完中秋後,開花結出的果子奇形怪狀,不等轉紅,全部爛掉。
    宋荔幹脆将青番茄摘來,放了辣椒炒熟,又是一道美味。
    可惜盼盼不在,其他人欣賞不來幹辣椒賦予的極致辛辣,與青番茄的極酸相結合,酸辣迷人。
    盼盼離開後,不知如何說服了父母,如今外出做男裝打扮,跟着商隊,見過奇松怪石,雲海缥缈,水天一色的汪洋大海……每每收到盼盼的書信,小翠總要讀上幾遍,目含憧憬。
    又一日,小翠終于鼓足勇氣:“宋掌櫃,咱們簽了十年長工契書,如果現在我想離開,需要我賠多少銀兩?”
    宋荔問:“怎麽突然想要離開?”
    小翠目光堅定:“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這個世界有多大,自己有多麽渺小。也想去宋掌櫃口中遍布荔枝的地方瞧瞧,嘗嘗剛摘下的新鮮荔枝究竟是什麽味道?我不想渾渾噩噩度過,想有個不一樣的活法。”
    這個吃貨,宋荔想了想:“那就賠一兩吧,不過前提是先幫我把新管事帶出來。”
    小翠以為自己離開,會遇到阻礙,哪知這樣容易:“我們相識數載,宋掌櫃都不挽留一下嗎?”
    宋荔笑:“天底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分分合合,聚聚散散,現在不走,以後也會走,等你累了,什麽時候都可以回來。”
    因為小翠要走,小秋接替了小翠的活計,開始在廚房學習……
    北市的糖水鋪子,新招來一名跑堂,原來的跑堂和宋荔簽了十年長工契書後,由小翠帶着在廚房學習……
    重陽節後,薛家傳出好消息,方文靜有了喜,因月份小,不宜外出走動,胡立養好傷後,便每日早晚将賬冊取回薛府,學習打理鋪子,日日不曾落下,竟比從前吊兒郎當的敗家子做派,收斂許多。
    他早也用功,晚也用功,可惜天資有限。
    午後,還會特意出門給夫人買點心。
    方文靜愛吃蛋撻,胡立讓小厮排隊,他跟宋荔抱怨:“我總覺得夫人沒有我喜愛她這樣喜愛我,我跟丫鬟說話,她竟一點不生氣。哎!你說怎麽才能讓夫人更喜歡我一點?”
    宋荔:“……”
    這兩人自打經歷一遭生死後,感情突飛猛進,天天在她跟前秀恩愛。
    氣溫轉冷,最近鳳仙城很少聽到駝鈴。
    午後,蘭心來向她告別:“聽說你跟陸乘要在冬月後成婚,恭喜你們,可惜我要返回西域,到時沒辦法參加了。”
    宋荔:“得到你的祝福,我們已經很開心,畢竟當年陸承那樣對你。”
    蘭心:“我最近才知道他弑父之事,其實我恨過他,怨過他,從阿爹的控制解脫出來後,方才有了現在安好的生活,如今是不怨,也不恨了。”
    又道:“仔細說來,其實我應該感謝他。若我還是被阿爹控制着,恐怕一直做個牽線木偶,呆在煙柳之地給阿爹掙賭錢,不得自由,一輩子都完了。如今我跟着哈吾勒走南闖北,見識許多風土人情,日子倒也自在。”
    伴随着駝鈴遠去,等待又一個春暖花開的美好時節,遠方的朋友,來到這裏相聚。
    *
    霜降時節後,番茄苗受不住寒冷空氣,第二天清早起床,紛紛蔫頭耷腦。
    過完這個月,今年再也吃不到鮮番茄了。
    離年底越來越近,宋荔和幹娘陸陸續續采買成婚的嫁妝,已然置辦得七七八八,接下來慢慢往家裏添些小物件。
    月底,從京都傳來家書,高文祥的探親假在冬月後,能趕回來喝她們的喜酒。
    立冬後,小翠收拾行囊,離開了宅院,她買好船票,欲前往嶺南。
    臨近年底,外地做活,或是走商,陸續返鄉,只有小翠與碼頭上的衆人背道而馳,離開這座呆了數年的城池。
    因為宋荔,鳳仙城早已是她的第二故鄉。
    等待商船時,叫小翠瞧見了邱二牛,哦不,據說這位邱掌櫃在外地開了家成衣鋪子,後來改名邱浩,浩,大也,寓意将來成大事。
    他領着個貌美的小夫人,指揮着小厮搬運幾只箱子。
    雙方擦肩而過,小翠與邱二牛不熟,沒過多注意對方。
    卻說邱二牛,得知了鄭明珠近況,聽說她回了鳳仙郡,當即同夫人道:“入城後,咱們去集市逛逛,給我阿爹買些上等酒釀,裁幾身衣裳,叫我阿爹也歡喜歡喜。”
    夫人溫溫柔柔道:“嗯,都聽你的。”
    入城後,兩人直奔南市而去。
    似是不經意,誤入鄭明珠的成衣鋪子,邱二牛想象的再次相遇,見到早已為人母的鄭明珠,會因為丈夫離去,憔悴不堪,失了好顏色,泯然衆人矣,同那些胭脂俗粉沒什麽區別。
    跟他想象的不一樣,鄭明珠還在守孝期間,并未穿太過豔麗的衣裳,素淨的月牙白,襯得她容顏清麗,宛若出水芙蓉。
    她本就愛美,雖發髻裏并沒有珠釵點綴,只有幾簇粉白淺綠的絨花,倒也雅致。
    乍然見到鄭明珠,邱二牛眼中閃過驚豔。
    跟鄭明珠一比,自家的夫人穿紅戴綠,滿頭珠翠,不會穿衣打扮,只一心将最貴最好的首飾全部戴在頭上,顯得豔俗。
    見到邱二牛和他夫人,鄭明珠并沒有太大情緒,讓跑堂招呼着她們,傾注的愛意落到懷中的幼子。
    奶娘道:“抓周時,咱們小公子抓了書冊和毛筆,一看就知道将來是個讀書料子。”
    鄭明珠懶洋洋支着下巴,皇帝只降罪了長公主和郡王,沒特意頒旨不許謝祈安的孩子科舉。
    所以她們的兒子将來能讀書,能科舉,也能做官!
    鄭明珠微微出神。
    那廂,邱二牛盯着鄭明珠的側臉,不小心撞倒了懸挂香包的木架:“對,對不起。”
    匆匆采買完,夫妻倆出了成衣鋪子。
    邱二牛的心不在意,他夫人哪裏看不出來,她年紀小,又不是傻。
    不過她嫁給邱二牛,只是圖對方的銀錢,他愛喜歡誰喜歡誰,只要給她花錢就行。
    于是借着剛才邱二牛盯着鄭掌櫃看的由頭,又敲了一筆銀子。
    *
    休整了一段時日,身體将養好,段磊閑不住,囤積了許多蔬果幹,以陶罐密封儲藏,又開始航海……
    宋荔知道,對方窮其一生,也找不到那片理想照耀的藍星。
    小雪時節,街道上的行人紛紛換上輕便暖和的厚棉襖。
    曾芳蘭見兒子李小寶身上仍舊穿着單薄的秋衣,到底是自己肚子上的一塊肉,得知他的冬衣被繼娘搶走,給了弟弟穿,心下不忍,給裁了兩套新的棉花襖。
    就在她送出新襖時,一線銀光刺入了小腹,曾芳蘭捂住下肚,鮮血從指縫溢出。
    好在有圍觀百姓及時制止,将曾芳蘭送去醫館治傷,又因冬日穿得厚實,小刀只紮進了些皮肉,沒傷到要害。
    李小寶可沒那麽好運,事發後一路逃亡出城,最後被官差抓捕。
    當街弑母,犯了十惡不赦裏的“惡逆罪”,罪大惡極。
    除非做阿娘的曾芳蘭肯出面求情,否則等待李小寶的,是亂棍打死。
    親眼見過牢獄裏被施行杖刑的囚犯後,吓得李小寶哭天喊地,要見阿爹,要見阿娘。
    看守李小寶的衙役尋來時,曾芳蘭正在養傷,得知李小寶想要見她,語氣平靜地拒絕:“我家秀秀差點沒了阿娘,所以我希望府衙,将這忤逆不孝子,亂棍打死。”
    李小寶被亂棍打死,他的阿爹李耀祖沒什麽反應,反正死了個,他膝下還有個,夫人現在又懷上了,兒子多了,死一兩個,沒什麽感覺。
    關于李小寶弑母一案,在坊間傳得沸沸揚揚,x提到李小寶,不免想到弑父的陸承。
    從前不喊吭聲的人,聽到有人嚼舌根子,也會出面替他辯駁幾句,若對方不依不饒,便拿出二度剿滅峰岩寨匪患的事跡,對方也反駁不出。
    讨厭陸承的人,依舊讨厭。
    但理解他的人,也在逐漸增多。
    烏飛兔走,暮去朝來,進入冬月。
    又幾日,高文祥抵達鳳仙郡。
    對于這位岳丈,陸承自是親自前往碼頭迎接。
    進入馬車,放下車簾,高文祥十分不客氣:“其實我對你并不滿意,不過既然宋荔選擇了你,我們做父母的,自然相信子女的眼光。”
    陸承正襟危坐,宛若醜媳婦見公婆,端正态度聽訓。
    一大家子難得團聚,吃過晚飯,在高大人一次又一次掃來的目光下,陸承不好多留,提出告辭。
    後日便是他們的大喜之日,有了正經名分,到時高大人也不能趕他走。
    有幹娘操持,現在又多了高老爺幫襯着,宋荔一面悠閑開鋪子,一面安心待婚。
    在幾家鋪子提前張貼了休業三日的告示,這樣大喜的日子,食客們也能理解。
    這天打烊前,她收到個小孩送來的錦盒。
    打開錦盒,是繡着并蒂花的擺件,裏面還有個信封,大意是祝福她和陸承。
    落款人,竹音。
    宋荔追出去玩,詢問了送錦盒的小孩,跟着對方的指引追來,卻未見到竹音。
    春風樓一別,後來宋荔分別與梅蘭菊三小金花有過交集,唯獨竹音,隐去人海,再沒有聽到過任何音訊。
    鬥轉星移,終于到了大喜這日。
    宋荔胸前□□娘佩了只銅鏡。
    掂量着沉甸甸,她一臉不解。
    周萬春解釋說:“萬一路上遇到同樣辦喜事的,怕沖走了喜氣,戴個銅鏡擋一擋。本是該男子佩銅鏡,但陸承入贅,咱們去娶親,所以該你佩戴。”
    “行叭。”難得大喜的日子,宋荔也跟着入鄉随俗。
    方文靜催促着:“可以出發了嗎,別誤了吉時啊!”
    宋荔整了整胸前的銅鏡:“別催了,馬上來了。”
    方文靜嗔道:“一刻鐘前,你就這麽說。”
    宋荔麻溜從梳妝臺前起身,來到院門外,敲鑼打鼓的樂隊齊齊站了一排,她扶住腦袋上的發冠,爬上紅棕駿馬,一路招搖過市地前往陸府。
    一路上,圍觀的群衆恨不得将街道堵塞。
    無它,瞧着稀罕。
    尋常人家入贅,都是按照男女正常婚嫁流程來的,這宋掌櫃騎着高頭大馬去娶夫,真是天大的稀罕。
    那陸承更是腦袋有包,放着好好的國公爺不做,非要入贅到宋掌櫃?
    吹吹打打,來到陸府,這處府宅近期經過修繕,屋檐瓦片被更換,牆面鏟除後,重新抹上塗料,看着跟個新宅子似的。
    下了馬,宋荔被楊習清帶領着一群文人攔住,這個對對子,那個說要對詩,才肯放她們入內。
    宋荔哪會這些,好在她有智囊團:“高老爺,你快幫幫我呀,不然過了吉時,怕是我連門檻都摸不着。”
    作詩對對子,高文祥不在話下,大喜之日,難得開心,楊習清沒有太為難,放了宋荔入內。
    本還有個背人的習俗,考慮到上次楊知府背幹娘差點閃了腰,兩位新人走過鋪着紅毯的院門,來到花轎前。
    楊習清宛若送嫁的老父,對着宋荔再三叮囑:“以後可要好好待我家陸承,若是他在你家受氣,我們都是撐腰的娘家人。”
    宋荔:“楊知府放心,我自會待他好。”
    陸承并未乘坐花轎,兩人共騎一馬,返回宋荔的家。
    當初宋荔送去陸府的聘禮,足足八十八擔,看得人眼熱不已。
    如今陸承的十裏“紅妝”,各種奇珍異寶,讓衆人大開眼界。
    酒過三巡,宋荔和陸承醉醺醺被人攙扶回洞房。
    等閑雜人一走,兩人立時坐起身來。
    “哎喲,我這喜服袖子上都是酒,濕濕的,好不舒服。”宋荔知道自己沾酒就醉,哪敢真的喝,全倒在袖子上,此刻脫掉外衣,搭在屏風上,坐到梳妝臺前,拆去沉重的冠子:“真沉,我的脖子都快斷了。”
    陸承起身幫她解去釵環,這是間正房,有東西耳房,卧室很大,他卻覺得空氣不夠,手心微微發汗:“拆完頭發,我們還要做什麽?”
    宋荔眉飛色舞道:“數數咱們庫房堆積的嫁妝聘禮,加上田契、鋪子,一共值多少金銀珠寶?”
    因着顧忌高老爺,她們成婚沒收份子錢,
    于是,春宵一刻的洞房花燭夜,兩人在庫房盤點了一晚的産業。
    整理自己的箱子,裏面的一冊書籍,引起陸承的好奇。
    似乎是楊知府塞來的。
    翻開一頁,裏面的圖冊,讓他臉紅心跳。
    “怎麽了,你臉好紅?”
    面對眨着清澈眼眸的宋荔,他做賊似的将書冊塞進廣袖:“沒什麽?”
    清點到大半夜,兩人困乏不已,打算改天再接着。
    這場婚禮順順利利,沒出什麽岔子,中途徐老夫人本想弄出點亂子,又得罪不得楊習清和高文祥這兩位朝廷重臣。
    眼見孫兒一意孤行要入贅,她們國公府丢不起這個人,這邊靠不住,徐老夫人和女兒着手商量着過繼子嗣,給她們國公府延續爵位和香火……
    一覺睡到中午,翻了個身,宋荔迷迷糊糊醒來,望到頭頂的大紅喜帳,入目的大紅綢緞,這才意識到自己成婚了。
    咦,陸承去哪兒了?
    “該不會,給公婆敬茶去了吧!”
    突然,淨室裏傳來嘩啦啦的水聲,宋荔疑惑,下床走去。
    越過屏風,一抹撩人春色闖入眼底。
    聽到腳步聲,浴桶裏的人看來。
    然後,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整個人紅成一只煮熟的蝦子。
    宋荔背過身去,結巴了下:“你潔癖啊,大清早的,還要沐浴?”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片刻後,他套了件外衫,來到宋荔跟前:“大清早?不早了,已經過了午時。我給你打盆清水洗把臉,洗把臉,廚房給你留了飯。”
    吃過午飯,陸承跟她商量着:“我們去郊外木屋小住幾日罷,我屋子裏有暖炕,燒着暖和,很舒服。”
    鳳仙郡冬日濕冷,着實不好受,宋荔不假思索:“好啊。我跟幹娘和高老爺說一聲,咱們便出城。”
    陸承輕嗯一聲:“出城後,我帶你見一個人。”
    路上,宋荔好奇追問:“什麽人?”
    他雲淡風輕回:“一個表弟。”
    宋荔以為真的只是表弟,她在暖室裏舒服翹着二郎腿,吃着茶點,聽到有男聲撒嬌的聲音:“表兄真的不同我回京都嗎,你同我回去吧!”
    “各方阻礙已除,你做得很好,現在你已經不需要我了。”
    “可是表兄,我需要你啊!”
    聽着怪惡心的。
    她開了門縫,看到有個身着華服的貴氣少年,拉着陸承的胳膊搖啊搖。
    吱呀的門縫聲,驚擾了華服少年,他呆若木雞片刻,扔開陸承的胳膊,将手背在身後:“哪個宵小躲在門後,窺視朕?”
    朕?
    古代誰敢自稱朕,只有皇帝!
    不是說只是表弟嗎?
    好像當今皇帝的确是他表弟。
    陸承害人不淺啊!
    宋荔正心有戚戚,面前送來一堵寬厚的肩膀,陸承将她護在身後:“她是我的夫人,不是外人。”
    少年清了清嗓子:“既然你不願意随我走,明日我要巡防下揚州,表兄改了主意,可來尋我。”
    話落,少年出了木屋,在幾名帶刀護衛的簇擁下離開。
    良久,見宋荔不說話,陸承關切:“吓到了?”
    宋荔嗯了聲:“有點。”
    陸承摸摸她毛絨絨的腦袋:“真是膽小,以後不帶你見他了。”
    院門的風可真冷,宋荔打了個噴嚏,往暖室走。
    陸承跟來,關好卧室房門,又放下簾子。
    她納悶:“大白天的,放簾子做什麽,好暗?”
    他的嗓音似是蠱惑般:“暗些好,因為我想做點白天不能做的事。”
    昏暗裏,他極盡撩撥,呼吸漸熱。
    停頓片刻後,宋荔聞到一股子淡淡的魚腥味:“什麽東西?”
    光線微弱的環境裏,他答:“魚泡。可以用來避孕。”
    “所以你剛才躲在外面偷偷洗東西,就是洗這玩意兒?”盡管宋荔不太喜歡這種東西,但避子湯藥更傷身子,且不一定能完全起到避孕效果。
    她只是随口一問,他回答得特別認真:“我清洗了幾遍,用烈酒消毒,又以香料浸泡,消除大部分氣味……”
    宋荔:“好了好了,你別說了。”
    結束後,宋荔額汗涔涔:“有件事情,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其實我不是阿芙。”
    陸承一點不意外:“我知道,當初在姻緣樹下,撿到你的月老牌,你的生辰,與我從前調查過的不一致。不止這一點,你身上還有很多漏洞。如果你願意,我會認真聽,你不說,一定是有你的苦衷。”
    停頓片刻,宋荔說:“其實我跟你阿娘來自同一個地方。”
    陸承的呼吸開始急促:“藍星?那你知曉回去的法子嗎?”
    宋荔又扔下一記重磅:“她與大周朝,并不在同一時空。或許你阿娘的身體在這裏油盡燈枯,其實已經回到了她來時的家鄉。”
    盡管陸承不理解跨時空,他抓住關鍵:“如果我阿娘回到她的家鄉,那你也能回去嗎?”
    “不知道。”宋荔不能肯定自己的身體還在不在。
    陸承的長睫顫動,鼓足勇氣,也沒問出那句——如果有一天你能回到家鄉,你會願意為我留下來嗎?
    這裏太糟糕,連他都在尋找阿娘口中的理想國度,何況那裏本就是宋荔的故鄉啊!
    如果她能回去,他應該替她高興的。
    兩人變得沉默,後半夜,陸承将身側的人緊緊擁入懷中,未來的事情太渺茫,至少現在,她是他的。
    清晨的陽光投射進屋子,正好打在宋荔臉上,她醒來,察覺到身旁人往臉上蒙被子的動靜。
    “你冷啊?”她掀開一角,見他紅着臉往被子裏縮,好像昨日那個狠狠扣住她腰肢,灼熱體溫強勢貼來的人,不是他。
    如果不是他平時看不出異樣,宋荔都要懷疑他是不是雙重人格。
    黑暗裏,他是步步緊逼的獵豹,寸寸逼近獵物,困在懷中,動彈不得。
    青天白日時,他又變成了動不動臉紅的純情男大。
    她傾身過來啄他一口,親眼看着他變成一只煮熟的紅蝦子,雙手握住被子角,像個小可憐。
    調戲了把,宋荔起身套衣裳:“我們吃什麽?”
    “白管事會派人給我們送吃食,吃完後,去山裏打獵,我教你射箭。”身後,傳來陸承沙啞的聲線。
    宋荔穿戴好,回過身,見他又把自己埋進被窩,只露出雙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穿衣:
    “好看嗎?”
    他認真點頭:“好看,就是現在天色太亮了些。”
    宋荔立馬會意,沒忍住翻了個白眼。
    簡單用過早飯,兩人出了小木屋,步行一段路,宋荔感覺不太舒服,橫了身旁人一眼:“都怪你。”
    “弄疼你了?那咱們今日不去打獵,上來,我背你。”
    見陸承蹲下身來,宋荔趴了過去。
    感受到脊背傳來的柔軟,他身體僵硬片刻。
    路上,她故意揉捏他泛紅的耳尖,逗弄他。
    陸承回頭輕咬了下她的指尖:“別鬧,你想我回去洗魚鳔嗎?”
    吓得宋荔立馬縮回手,不敢再煽風點火。
    臨近正午的暖陽,透過稀疏的枝桠,撒在兩人身上,暖意融融。
    秋色褪盡,冬日的暖陽,曬在身上真的很舒服。
    她惬意地眯了眯眼:“好溫暖的陽光,真好!”
    “宋荔,你之于我而言,便是這冬日暖陽。”陸承道。
    盼歲月無憂,盼冬日暖陽常在。
    陸承以為她是他的救贖。
    其實,他也是她在這個封建王朝的浮木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