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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十九刀
    謝翾盯着微笑的厲溫, 許久沒有言語。
    厲溫攏着袖子,面上出現一絲無奈神情:“小惡鬼,我将我所有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為什麽對我知無不言?”謝翾想起厲溫以前可不是一個這般好說話的冥界閻王。
    “尊主離開之前說過,若他離開了冥界, 他原來的位置便是你的。”厲溫冰冷的目光落在謝翾身上, 他問,“尊主沒有告訴你嗎?”
    謝翾又咬了咬牙, 鳳洵什麽都沒和她說, 在人間他們相處了那麽久, 他還是隐瞞着他的身份。
    可惡的鳳凰……若她找到他了,她定要……定要如何他呢?她不論在他面前做什麽, 他永遠都是笑着的,絲毫不會怨他。
    謝翾從來就沒惹鳳洵生氣過, 似乎她的舉動影響不了他,所以這就是神嗎?
    “他什麽都沒說, 冥界鬼王的責任太重, 我不會像他一樣去冥界的角落尋找卑微渺小的魂魄。”謝翾拂袖離開地獄之上的虛空幻境。
    “冥界不需要你來承擔責任, 萬物有其既定的運轉規律,他只是将調用我們的權力交到了你手上。”厲溫叫住了謝翾。
    謝翾想,她又不需要這些, 她不觊觎冥界的力量, 她只是想報仇, 報完仇之後她就……她該做什麽呢?她回到冥界,又是在找尋什麽?她也有想要追求的東西嗎?
    她瞪大眼, 眸中再次出現困惑的情緒, 恍惚間又想起鳳洵死之前使勁偏過的臉,他不希望她發現是他, 她又不會因為他傷心,他又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她不是……惡鬼嗎?當初吞噬自己主人格的時候,她不是把所有柔軟的情感都抛棄了嗎?
    但為什麽,現在她覺得自己的心口仿佛空了一塊?
    謝翾雙目無神望着前方,直到厲溫傾身上前,将她面頰上的一滴無意識落下的淚水輕輕拭去:“惡鬼也會哭嗎?”
    謝翾的長睫沾了淚,她猛力眨眼,将濡濕的眼睫擠幹,她皺眉問:“我為什麽會哭?”
    厲溫低眸看着她,這位千萬年前也曾是人類的神明眸中終于露出悲憫的光,掌管生死輪回的神明最開始——也曾是為了衆生孤注一擲燃燒生命的犧牲者,他們付出的生命的代價換來天地間最後一隅公平的絕境,這何嘗不是一種慈悲?
    千萬年的生死在他們眼前掠過,再善良的一顆心也會被磨成沒有感情的頑石,他們逐漸與輪回的規則融為一體,成為整個冥界運轉系統的一部分,鮮活的血肉化作冰冷的律法,這就是,冥界諸神。
    如今,看着眼前流下淚的惡鬼,連神也覺得無奈了。
    “要去找他嗎?”
    “要去。”謝翾将黑刃輕輕擦拭着,她在思考自己要經歷怎樣的戰鬥才能闖入上界。
    “上界有比我們更強大的神明把守,當初誕生在梧桐神樹附近的人類除了我們與皇族之外,還有一批專心信仰鳳凰的人類,他們不問世事,不參與所有紛争,是絕對的中立派,他們心中只有至高無上的神王鳳凰,為了保護鳳凰不受凡間污濁侵染,在我們與皇族一戰中,他們侍奉着神繭在梧桐神樹上方開辟了一個獨立的小世界,他們将神繭接引到上界中,在那裏等待着神王的降臨。”
    “除了鳳凰這位真正的神明之外,他們受神力沐澤最深,是更次一級的神明,當初尊主要帶你回上界,就是要許給你這樣的地位。”
    “在神之下,俯視衆生——小惡鬼,為何你不知好歹拒絕了?”厲溫問。
    謝翾撇了撇嘴道:“我為何要在他之下?”
    她收起黑刃,直起了身子,打定了主意:“厲溫,我還要修煉多久才能打敗那些守護上界的次神?”
    厲溫一指點在謝翾眉心,笑道:“先勝過我。”
    下一瞬,謝翾掌心下藏着的黑刃已探了出來,堪堪擦着他俊朗瘦削的面龐而過,厲溫的身形化作虛空裏的黑洞,消失在謝翾眼前,一股古老浩渺的氣息席卷上來,謝翾這才察覺到厲溫的內息是何等的磅礴無垠,他幾乎已經是一位神了!
    謝翾足尖輕點,腳下閃爍起星辰的光輝,馭光而行,她速度極快,就像一柄切開水流的利劍,而她所駕馭的星光竟被厲溫所化的黑洞緩緩吸去,她的身形不受控制地扭曲搖擺,似乎要被虛空撕裂,這樣的絕境謝翾已經歷過無數次,在界外混沌創造的懲罰裏,她的神識就處于無數壓縮到極致的悲劇之中,即便她的靈識碎成千百萬塊,她依舊沒有讓自己意識湮滅,沉沒入無盡虛空。
    這一回面對厲溫也一樣,她的魂體被擊碎成無數扭曲的碎塊,但在厲溫所化黑洞要将她全部吞噬的那一剎那,謝翾所有分離的魂體發起了共振,她所有的靈魂仿佛受到了某種同頻的感召,不住震顫着,霎時間,星辰碎片被她魂體碎片振動時産生的能量吸引,謝翾的魂體竟然以虛空中的星辰為連接,創造了一個更加浩瀚無邊的自己。
    謝翾盯着黑洞中央的眼睛,那是厲溫的眼睛,她的指端再次凝聚出黑刃,成千上百倍放大的黑刃再次朝他的眼睛擊山,虛空裏傳來沉沉的一道笑聲,黑刃落下,黑洞崩散,厲溫的身形卻出現在另一顆星球之上,謝翾回眸望他,只見他毫發無傷,她沒有傷到他一絲衣角。
    “只是魂體本身的力量還不夠。”厲溫的指端出現無數閃爍着的金光。
    謝翾猛地朝他撞了過去,她的進攻方式堪稱原始,但她的身體已經被無數審判之力包裹着了。
    這一回,厲溫不再能從容擋下她的攻擊,謝翾對審判之力的運用來到一種可怕的境地,她天生無情,似乎與這審判的力量無比契合。
    謝翾的腦袋撞上厲溫的心口,在這肢體相觸間,她恍惚間看到千萬年前的先古時代,厲溫立于朝堂之上,手執卷宗,似乎正在制定律法,最初他就是審判之人,然而手握律法之人卻不能主持人間的正義,何其悲哀。
    在厲溫的記憶中,她奪過厲溫手中的象征權力的金印,反手一砸,落在了他的眉心,恍然間,他迎着日光,高大的身子搖搖欲墜。
    幻境化作現實,謝翾手中緊握的黑刃落在厲溫眉心,她現在只是找到了他的破綻,卻還沒有能夠傷害到他的力量,她還需要更多的修煉,上萬年的時光不是朝夕可以彌補的。
    謝翾收了手,厲溫還是安靜看着她,似乎他并不在意謝翾窺見了他的秘密。
    他問:“可笑嗎?”
    “可憐。”謝翾說,“皇族掌握了更強的力量,又或者說,你們只是少數派,沒有什麽人能抵得住将這個世界踩在腳下的誘惑,堅持公平的你們才是異類。”
    厲溫将自己面上被謝翾強大的氣浪吹亂的發絲理好:“但皇脈還是斷了,不是嗎?”
    “它頑固得可怕,幾乎每一代的皇帝都會命人加固這個壟斷靈氣陣法,他們是最害怕皇脈破裂的人,若不是那道已經有的劍痕,我也……”
    厲溫眯起了眼,他沒有再言語,有些事情他受鳳洵的囑托,并沒有告訴謝翾。
    他希望她以後……都能開心些,雖然那時候的他并不覺得自己的死亡會對謝翾有所觸動。
    但厲溫依舊記得,這位善良的小神仙抱着劍對他微笑,臉頰邊露出淺淺的酒窩:“我是說,萬一呢……萬一她有些在意我,這種事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為妙,她若要找尋我,還是會找到我的,她會得到她想要的……鳳洵。”
    “就這樣吧。”厲溫記憶裏的鳳洵從地獄裏的寒冰上跳了下來,他扶正了臉上的鬼首面具。
    “有人試圖砍斷皇脈。”謝翾喃喃自語,“厲溫,你知道是誰嗎?”
    “冥界是一處與人間隔絕的精神世界,我如何能得知是誰?古往今來想要反叛皇族的勢力也不少,約莫是以前的人做的吧。”厲溫答。
    謝翾沉默地騎上了等候在寒冰地獄外的冥獸,她從厲溫身上挖出了她所有想要知道的信息,同時也知道自己接下去該做什麽了,她準備離開,回酆都城休息。
    從地獄到酆都的這條路冥獸不知走過多少遍,謝翾趴在它的身上,不需要指揮,冥獸就馱着她往迷霧深處走,謝翾回憶着它的名字,鳳洵給它起的名字。
    “小明?”謝翾的手指輕輕撫過冥獸腦袋上的柔軟皮毛,喚了一聲,這冥獸在她離開的日子裏長大了不少。
    冥獸甩了甩尾巴,它側過頭,溫馴地舔了舔謝翾的掌心,以往它都是馱着兩個人的,現在只剩下瘦瘦小小的謝翾,它還有些不習慣——白瞎它這些日子拼命吃的草料了!
    “他真的回上界了?”謝翾問,“他那麽好,怎麽不把你帶上?”
    謝翾的話有些紮心,于是冥獸氣鼓鼓地輕輕咬了一下謝翾的指尖。
    “他也沒有帶走我,他之前說要帶我回上界的,現在他自己先回去了,他這個……騙子。”
    謝翾說出最後兩個字的時候,咬字帶着一絲顫抖,似乎在咬着自己的舌尖,清晰的痛楚自舌尖傳來,她才冷靜幾分。
    她總是想起是自己親手殺了他,如果是他……她還能下手嗎?
    會嗎?會吧,但她的動作一定會溫柔些,總歸他是那麽厲害的神明,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鳳凰,他總不可能真的死了。
    謝翾将自己的整張臉都埋在了冥獸的皮毛裏,呼吸着這只巨獸身上自然的氣息。
    已近酆都城,謝翾在濃霧盡頭看到銅甲将軍身體裏稀疏的魂燈飄搖地亮着,她想,這大塊頭一定會像以前一樣調侃自己,和她說些戰場上的陳年舊事。
    但是,她看到銅甲将軍在看到冥獸與她的那一剎那,高大的身軀就已經彎了下來,他跪在地上,朝謝翾行禮。
    謝翾想起鳳洵曾經說過,像他們這樣的軍魂是需要旗幟的,他們需要一個中心的信仰,需要一個效忠的對象,不然他們的存在就沒有意義,若沒有了需要追尋的旗幟,他身體裏的魂燈也就熄滅。
    以前銅甲将軍的旗幟是鳳洵,現在……難道是她?他将冥界裏的所有都托付給她了。
    謝翾看着沉默跪下的銅甲将軍,沒有說話,許久才緩緩從他身邊走過,誰又能想到在很久以前,她還被他拎着衣服要丢進血海裏呢?
    她本就是該死的惡鬼,惡毒卑賤無人在意,卻被他那樣小心翼翼抱了上來,她沒有任何值得他圖謀的地方,他救她,只是因為她是她,是天地間存活着的——有自己意識的生命。
    他對蝼蟻也悲憫。
    謝翾回首看着銅甲将軍身體裏燃燒的幽幽魂燈,說:“我會去找他。”
    “願追随左右。”銅甲将軍說。
    可他已經死了,離開冥界只會魂飛魄散,謝翾當然不會帶着他離開冥界。
    他走入酆都城中,入城之後,除厲溫之外、以秦廣王為首的其餘十殿閻王對她齊齊行禮,能湊齊這幾個人不容易,畢竟有好幾位已經脫離了自己原來的崗位遁入虛空去了,這一切都是對酆都鬼王的尊重。
    ——他們對謝翾如此,不僅是因為當初鳳洵的托付,也是因為謝翾親手斬斷了他們也曾想毀滅的皇脈,當初為了阻止皇族壟斷靈氣,他們拼死才換來凡人皆有壽命上限的結果,這樣皇族中才不會有人修煉到令人無法抗衡的地步,若沒有壽命的限制,之前的謝翾去了人間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作為代價,他們也死了,終生徘徊在這精神世界中,無法逃離。
    謝翾看着慈祥的秦廣王,從冥獸身上跳了下來,她單手騎着冥獸的缰繩,對他點了點頭。
    “楚江王都告訴我了。”謝翾平靜道。
    “嗯。”秦廣王拿着手帕抹眼淚,“小惡鬼,我偷偷去看了人間。”
    “好看嗎?”謝翾問。
    “爽極了,是我接引那些皇族的,他們一家老小在一天之內都到了我冥界,可惜啊,他們的後代可認不得我這個老頭子了。”秦廣王絮絮叨叨說道,“皇族中倒是有一兩位不需要入地獄的,他們留在了酆都城,小惡鬼,其中有一位很想見你。”
    “我殺了他們的父親、兄弟姐妹——所有的親人,他們見我恐怕不太好吧。”謝翾的薄唇扯了扯,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那兩兄妹不是死在你的手上。”秦廣王撓了撓頭說道。
    “好,去見吧。”謝翾在鳳洵與她之前的宅邸停下了步伐,面對這黑沉沉的大門,她似乎沒有勇氣跨進去,曾經她迫切地想要從這裏離開,如今……她竟然不敢推開這扇門。
    她要找些別的事情做,所以便答應了秦廣王的邀約。
    謝翾拍拍冥獸的腦袋,這大家夥很聰明地拱開宅邸的側門,自己尋了個空回去了。
    秦廣王無奈道:“這些日子它總是要自己回去,出來遛遛彎,回去時就走這道小門。”
    謝翾點頭,看來鳳洵果然是跟着她一起從冥界離開了,但是他為什麽要追上去呢,她不是會回來的嗎?他又為什麽要來到那個傻子王爺的身體裏呢?、
    他又為什麽……要她把他殺了呢?
    謝翾扭過頭看向秦廣王,問:“鳳洵為什麽跟着我走?”
    秦廣王想起很久之前那個名叫楚景尋的少年手裏虔誠捧着的鳳凰羽,人間皇族已經不信仰鳳凰很多年了,久到連當初那枚可以讓鳳凰無條件為持有者做一件事的鳳凰羽也流轉成哄騙傻子的小玩意。
    因為不信仰敬畏鳳凰,所以代表鳳凰的信物才會在皇族中被棄若敝履,直到後來落到一個傻子手上,也只有傻子……還相信鳳凰了。
    這一切都如滑稽的預言,湊成了一個巨大的巧合,秦廣王雖然不知道來龍去脈,但他能猜出當初是楚景尋拿着鳳凰羽讓鳳洵去做了一件事,這件事讓鳳洵不得不前往人間。
    “那孩子手裏捧着鳳凰羽。”秦廣王說,“持有鳳凰羽的人可以對神明許願,神明無法拒絕,就算移山填海,神明也會為他做到。”
    “他是個傻子,也不知對尊主說了什麽瘋言瘋語,總之,我領着那個捧着鳳凰羽的孩子見了尊主之後,尊主就離開了。”秦廣王道。
    謝翾能猜到捧着鳳凰羽去求見鳳洵的傻子就是原來的楚景尋,是楚景尋要鳳洵回到人間做一些事情,一個傻子能有怎樣的囑托?
    謝翾想不明白,她不理解那個傻子對只有幾面之緣的禹國公主的愛意。
    這個問題只有鳳洵才能回答她,謝翾裹緊了自己身上的衣袍。
    “說起來小惡鬼你身上衣服,也是鳳凰的尾羽呢。”秦廣王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的衣服?”謝翾這才發現自己還習慣性穿着鳳洵送給她的那件衣裳,這衣服不沾髒污,也可以随時變幻款式,方便得很,她幾乎沒有換下來過。
    這衣服原來是……鳳洵的尾羽?
    “上次忘川河畔,我不是用你的衣服袖子擦眼淚來着嗎?那天我晚上回去細細想了想,才發現你的衣服材質不一般……”秦廣王嘆氣。
    “我也有鳳凰羽,楚景尋那傻子也有鳳凰羽。”謝翾問,“不都是鳳凰羽,為何之前我說話鳳洵一個字也不聽?”
    “那傻孩子手裏的鳳凰羽特殊。”秦廣王負手說道,“你身上是小尊主梳理羽毛時候自然脫落的尾羽化作的,但那一枚——”
    到這裏,秦廣王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言語,他太啰嗦以至于一不小心說了些不該說的話。
    “那一枚?”謝翾眯起了眼睛問。
    “總歸……你去了上界自己問問小尊主吧。”秦廣王撓了撓頭道。
    謝翾擡起下巴道:“我現在不是酆都鬼王嗎,你還敢有事情瞞着我?”
    她學得倒是快,現在都學會用自己的身份壓人了。
    秦廣王汗流浃背,他不住擦着臉上的汗道:“那一枚自然更加珍貴,被鳳凰賦予了更重大的意義。”
    謝翾沒再追問,她知道在秦廣王這裏問不出結果了。
    她徑直來到閻羅殿前,準備去見人間的故人,她知道是哪一位皇族最想見她。
    緩步走入殿內,謝翾看到身材高大的楚逢川緊緊護着身後的楚逢雪,見她走進,楚逢川的眸中很快出現恨意與警惕,下意識将楚逢雪更緊地保護了起來。
    “躲得那麽嚴實怎麽是要見我的模樣?”謝翾倒是笑了,她無視楚逢川,直接看向他身後躲着的楚逢雪。
    楚逢川手執銀槍,朝謝翾走出幾步,竟擺出了攻擊的姿态,他們知道後來是謝翾将皇族屠殺殆盡,雖然他們不是死于謝翾之手,但……若他們沒有在祭天大典那一日死在不明黑霧的手中,他們也一定會被謝翾殺了吧。
    這般惡毒兇殘的人,為什麽到了冥界還備受尊敬?楚逢川怒目瞪着謝翾,卻被秦廣王先行出手,将他擊退幾步。
    “閻羅殿內不見兵戈,楚逢川,把你的武器放下。”秦廣王提醒楚逢川。
    此時,楚逢雪終于從楚逢川身後站了出來,她盯着謝翾問:“翾姑娘,先前你一直在騙我?之前我流落到冥界也是你把我藏了起來,若是我再晚幾日離開冥界我的肉身就死了,對不對?”
    “你放我離開冥界,不是因為可憐我,而是因為你要我幫你對謝如扇傳話?”楚逢雪一步步朝謝翾走了過來,每走一步便抛出一個問題。
    謝翾微笑地點頭,她沒有否認自己做過的所有事。
    “你殺了我的父親,我的父皇,我的皇兄皇姐——你——他們都是我的親人!”楚逢雪終于朝謝翾喊了出來,她無法接受自己信任的人做出這樣的事。
    “是親人,也是罪人。”謝翾歪頭微笑地看着楚逢雪,她并未因對方的憤怒而感到歉疚,她始終不覺得自己做了錯事。
    她繞過楚逢川,來到楚逢雪面前,将她的手腕舉了起來,這位小公主還穿着死前的衣飾:“我的小公主,看看你手上的金镯子,看看你滿身的珠寶,它是你的父皇賜給你的禮物,每一件精致無雙的飾品背後是工匠嘔心瀝血的打造,他們為了趕上小公主你的生辰,沒日沒夜地在昏暗的燈下琢刻——有的工匠眼睛都瞎了,老的時候還腰彎得都直不起來,明明是那麽高的個子,佝偻着背的時候比你還矮。”
    “為什麽不能殺他們呢?”謝翾俯身,端詳着自己面前這位無罪無罪天真的小公主,“他們現在還在十八層地獄接受審判呢?人間的律法無法審判他們,到了冥界,自然會有公平。”
    “你……”楚逢雪瞪大眼與謝翾對視,有些不敢相信謝翾口中說出的話,這是她一輩子也見不到的畫面,真的是那樣嗎?她手中那些精美的首飾後是瞎眼殘疾的工匠嗎?
    她哭着想要将手上的金镯子褪下,但在她死亡時,她的模樣就定格了,所以她無法将這金镯子扯下,反倒是險些将自己的魂體拽傷了,手腕處扯出一道道紅痕。
    楚逢川一把抓住了楚逢雪的手,讓她冷靜下來,他只是低眸冷靜地看着謝翾,他恨她殺了自己的家人,但他不覺得謝翾做錯了,他深知自己出身于一個怎樣罪惡的皇族,但他不得不為了自己國家百姓去守衛邊疆,這是他的國家,他的信仰,一如他的軍隊中心飄揚着的鳳凰圖騰。
    現在,楚逢川只關心一件事。
    “皇族不再信仰鳳凰了,是嗎?”
    “大皇子殿下,你是唯一一位信仰鳳凰的皇族。”
    “他們相信了什麽樣的神明。”
    “将你們殺了的神明。”謝翾笑。
    “我願入十八層地獄。”楚逢川咬着牙說,“我——不曾保護好我的信仰。”
    “你無罪。”謝翾指尖出現審判之力的金光,在楚逢川的眉心點了點,“丢失了自己的信仰不是罪,人這是人而已,不是誰的信徒。”
    謝翾安靜地看着這對兄妹雙雙步入輪回,他們會忘卻所有記憶,來世變為普通人或是別的草木精怪,萬物自有定數,誰也無法預測,存在于天地間的所有生靈都是自由的,人是如此,神也是如此。
    送走這兩位并不是死于自己之手的皇族兄妹,謝翾留在閻羅殿裏處理了一些冥界的卷宗,鳳洵将這個酆都鬼王的位置留給了她,她竟然也真擔負起了責任。
    她批閱了許久,直到天色微暗,秦廣王早已無聲地離開。
    謝翾放下筆墨,走出閻羅殿,殿外已有一只高大的冥獸在等着她,它似乎能感應到謝翾何時想要歸去。
    謝翾想,現在是時候回到她和鳳洵曾經住着的地方了。
    于是她直接坐上了冥獸的脊背,摸摸它的腦袋,仰頭面對着冥界夜晚的落雪。
    “走,回家。”她如此對冥獸說道。